入夏,四月五日,喜讯传来。
缘河巡检使梁进用乡社兵收复了德州,澶州大营收到捷报,石重贵和诸将精神大振。石重贵旋即下令,任张从恩为贝州行营都部署,督众将攻打贝州,彰德军所部则游击贝州以北。
韩枫随即辞别了石重贵,启程去内黄县与彰德军汇合。
几位与韩枫交好的将领,如高行周、符彦卿、李守贞、皇甫遇等相送韩枫出了城门,今年的这场大战,韩枫起了关键的作用,一颗新的将星正在冉冉升起,令他们几个激赏不已。
对于高行周和符彦卿来说,是韩枫勇闯澶州大营智斗景延广,这才令皇上石重贵亲自引兵相救,这是救命之恩。而李守贞、皇甫遇则和韩枫一道取得了马家口大捷,消灭了两万余敌人,重创了契丹人,结下了忘年之交。
几人一直送到了戚城处,这才和韩枫依依惜别。
此去,只有千人的彰德军将身在敌后,虽然彰德军勇猛,但也是如虎入狼群,难以万全。这小子,真可谓是一身皆是胆!
看着李守贞远去的背影,韩枫心里有些怅惘。
李守贞和河东史弘肇有些类似,为将勇武过人,治军严明,与自己的关系最是莫逆不过。可是,他们对于个人进退之间却是比较弱智,这两个人将在不远的将来,相继隐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初来五代时,韩枫的心坚硬如铁。
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总是有种疏离感。渐渐相处久了,这些人逐渐变得有血又肉。人总是有感情的动物,韩枫觉得自己有时变软弱了,这种感觉很不好。个人之命运在时代的怒潮中实在是渺小,不过是一叶扁舟。
只有青山仍旧伫立,笑看云卷云舒。
四月七日,石重贵令神武统军潘环及张彦泽等从黎阳移屯澶州,以备契丹。四月八日,石重贵和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行周等从澶州出发回师京城。
内黄县的彰德军中军大帐中,灯火通明。
韩枫和部将连夜商议行军策略。此次作战乃是袭扰为主,符彦伦坐镇相州,全权委托义子韩枫指挥。
韩枫朗声道:“各位,此次作战,以第一军叶汉部和第二军王继弘的四都马军为主,韩豹的水军作为另一只主力。步军嘛,虽然机动化了,但行军的速度还是受限,韩虎所部随水军夹永济渠行动,主要负责运输辎重,其它的相机而行。”
彰德军正在扩大中,且不可耽误了,其他人要留下练军。
韩虎有些不情愿,可他是韩家三代庄户,自然唯少爷之命是从。而且他深知,彰德军的战法对于武器弹药十分依赖,少了他们可不行。
韩枫当众宣布:“我彰德军和张从恩各打各的,从战略上呼应就好,至于战术上就算了。记住,我们绝不受张从恩的任何节制。”
众将大呼过瘾,他们现在是骄兵悍将,眼高于顶。韩枫一笑,却不申斥,此次作战,他们居功至伟,有这个资格。
韩枫没说的是,他对张丛恩抱着十分的警惕。
张从恩此人少时无赖,后唐明宗就很不喜欢他,郁郁不得志。只是由于少帝石重贵娶了他的女儿,这才飞黄腾达起来。可是此人却志大才疏,本领不行且人品也差,如高行周、符彦卿和李守贞等都很看不起他。
如果将希望寄托在此人身上,不啻于是将自己和兄弟们陷入了危险境地。再说,德州光复了,赵延照就只剩下深冀二州这一条退路,问题简化了很多,无须过多仰仗张从恩。
韩枫随即招来了荆南和方飞。
荆南现在是警卫连的指挥使了,韩枫下令从各都招揽精锐组成了警卫营,打造了除方飞特战队之外的第二只精锐力量。
韩枫没有故作清高,五代时期牙兵(亲军)的作用甚大,最锐利的当然要留在自己的身边,等全军招揽训练完毕,警卫连将继续扩大。
最重要的是,这些亲军他挑的全部是孤儿出身,没有家庭的拖累。因为,亲军同时也是黑冰台的行动队,并不受彰德军的调派。
大帐烛光里,荆南带来了赵延靖。
韩枫笑道:“赵延靖,你的高光时刻到了。记住,如果你做的好,你哥哥和你赵家都能活,但凡由于你出了差错,嘿嘿!别看你们赵家在幽州是望族,但是你的供状就会放到耶律德光的案头,那时,呵呵!”
赵延靖的脸色变幻不定:“小人明白。”随即出了大帐。
方飞有些懵懂:
“枫哥儿,你将赵延靖怎么了?他竟然这般老实。”韩枫笑道:“也没有怎么,只是我彻底打碎了他做人的骄傲。而且,我说的句句为实,如果他不老实,他的供状就会被交到耶律德光的手里。里面有契丹人的不少秘密,比如关于燕云和渤海国的军力和工坊部署。呵呵,你猜耶律德光是否会放过他赵家?为了家族,他也只能乖乖的配合。”
方飞大喜:“你是说要未雨绸缪?”
韩枫笑道:“当然,正所谓预则立,不予则不立。没有了长期细致周密的准备,就想一战成功,收复燕云,那不是痴人说梦?”
方飞突然有些不忿:“即便如此,也便宜了这些汉奸,没有他们,契丹人也不会如此轻易的打来。”
韩枫呵呵一笑:“谁说时候要放过他们了?以后收复了燕云,他们赵家还是会被连根拔起。”
方飞嘿嘿奸笑道:“枫哥儿,卸磨杀驴,你太奸诈了,够狠!”
韩枫晒道:“人无信义不利,咱们已经过了创业期,今后我们的每一步,信誉很重要。谁说要杀他全家了?也许,他们将享尽荣华。”
荆南挠挠头,虽然他本善良,却已经跟少爷学得奸诈了不少,可还是跟不上少爷的节奏,喃喃道:“那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韩枫一笑:“此事你们两个不用关心,总之,你们记住世界很大。”
夏日薰薰,阳光正暖,照耀在冀州(衡水)城头。
冀州为天下九州之首,河北省称冀,也是缘于此,涌现出了董仲舒、孔颖达、高适、孙犁等知名人物。冀州城东去是沧州和德州,西临恒州(石家庄北),南去邢州(邢台),北部不远是定州(保定市与石家庄之间),地理位置险要。现在的冀州城始建于西汉年间,城周十二里,城墙底宽30米,顶面宽4米,推算下来城墙高度十米以上。
把守南门的兵丁有些无精打采,虽然大军回撤了,但是南面三百里的贝州还在幽州军的手中,这里还是后方。
南边的官道上忽然来了一队马军,领军的辽将鲜衣怒马。
小校跑了出去,迎面相问,旋即又跑了回来汇报:“报,指挥使,是贝州大军的前锋,赵延靖将军的人马。”守城的指挥使大喜,急忙出城相迎。
此赵家(赵延照)和彼赵家(赵延寿)是幽州军的两大核心力量,他们是赵延照系统下的部署,自然是认得赵延靖。马家口的失败的军报并未给众军传达,耶律德光也是要面子的。
赵延照下了马,拍了拍那个将领:“快带我去见你们李将军,对了,我冀州城还有多少驻军?贝州大军不日就到,城中的军粮可否充足?”
守城指挥使殷勤道:“将军放心,军粮充足。城中守军一军,留守三营,其余两营出去打草谷了。军营就在校场,我带您去。”
赵延靖怒道:“不是吩咐了你们与乡绅征粮即可,咱们汉军不学契丹人打草谷,为何你们不听命令?”
守城指挥使陪笑道:“这不是快回去了,兄弟们总得搜罗些财物,否则不好归家啊!李都指挥不让在冀州城里弄,只好去各县弄上一些。”
赵延靖脸色稍晴,释然道:“这还差不多。”
说话间,那指挥使陪马军鱼贯入城,直奔校场而去,一位黑袍小将带着几十个兵卒接管了城防,大战谨慎,这是应有之意,主官又不在,副将自然不敢多说。黑袍小将傲然道:“带我上城巡视,看看你们可否偷懒?妈的,老子在前面浴血奋战,你们却舒服得紧!”
副将陪笑道:“您是?”那个小将冷冷道:“我叫冷血。”副将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名字听着真是骇人。他不再敢多说,殷勤的走前带路,心中打好了注意,一会上了城楼,务必将搜刮来的金银奉上一些。
黑袍小将上城巡视,城上东倒西歪的数十个军卒纷纷起身肃立,黑袍小将撇撇嘴道:“瞧你们这副德行,晋军杀来了凭你们能守得住?”
副将谄笑道:“这不是没杀来吗?这里是后方,兄弟们懈怠些也是有的。如果晋军杀来,兄弟们自然会打叠精神,咱幽州军可比晋军要强悍。”
黑袍小将释然道:“你说的也是,咦,那里是什么?”
副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些疑惑,什么也没有啊?
正在困惑间,身后黑袍小将的战刀倏然劈下,骨碌,副将的头颅凌空飞起,一股血泉窜出,小将早跳后了几步,战刀再次挥下,在守城军卒的错愕中,黑衣战兵迅速前冲,刀光映日。
守城军卒的武器架在了地上,慌乱中还没有来的急抄起家伙,箭雨纷纷激射而来,接着是一片黑黝黝的刀光。偶尔有几个身手敏捷抄起武器的,却面临着敌军三人一组的围杀,当他们勉力格挡来刀时,却被旁边的又一把莫刀捅了个透心凉,而手中刀已经断为了两截,额上正有一道血珠冒出。
方飞凭风伫立,轻轻吹落刀上的血珠,叹道:“赵延靖,有你真好!来人,发信号弹,韩虎部可以进城了。”
这时,赵延靖一行已经到了校场前,守城指挥使陪着小心道:“赵将军,进入军营要下马而行,您看…”
赵延靖没有说话,忽然。旁边一匹战马激射而出,荆南莫刀闪过,带起了那个守城将领惊愕的头颅,接着韩枫战刀一挥:“兄弟们,跟我冲。”
荆南一马当前,叶汉不甘人后,王继弘紧紧相随,数百匹战马飚射了出去,隆隆的马蹄声中,弩箭腾空而去,将营门处的守军攒射成了刺猬一般。战马的洪流如洪水般的从营门倾斜了进去,顿时,喊杀声震天。
韩枫却纹丝未动,心中打着算盘,微笑的看着这一切。
哇!这回林虑县的矿场不缺劳力了。五代时战火连绵,人口锐减,能有一万户以上的州府就达到及格线了。宋初县衙主官的编制是,人口不足四百户的县没有县令,只有主簿;四百户至千户就是中等县,只有县令和县尉,千户以上才是上县,县令、主簿和县尉俱全。至于万户以上,那要等到北宋建立后,人口恢复时才有的盛况。
那么,人口恢复快不快?很快。
不同于草原民族的土地承载力有限,人口艰难。农耕民族则生活稳定,只要不发生战乱和大的灾荒就可以连着生,根据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人口自然翻倍的平均时间是二十五年。
所以说,草原民族虽然强悍,但人口与农耕民族却远远无法相提并论。当然,作为补偿,草原人人皆兵,而汉家要供养一支大军长途作战却是非常的艰难,因为单粮草一道,十之八九会消耗在路上。
真要在战场上,草原和农耕民族的可战之兵相差的并不多。但一个骑兵可以抵得上数名步兵,而且可以迅速转移和集中,所以野战无敌。如果汉家没有坚固的城池和强大的弓弩,早就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赵延靖脸上抽动了几下,‘什么跟我冲,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韩枫似乎看到了他背身过去的表情,笑道:“哦,我是替叶汉他们几个喊的。所谓君子斗智不斗力,我可是君子。”
说着韩枫朝一个警卫努嘴示意。
那警卫催马上前,将一把莫刀塞到赵延靖的手中:“都指挥有令,从现在开始,你每杀一个幽州兵,生死簿上,你赵家的远房划掉一人,每杀一个指挥使以上的幽州将领,你赵家的兄弟就划去一个。”
韩枫掉转马头,漠然的看着街道两侧的房子,街上有行人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吓得四散奔跑,却远远地转过头来好奇的观望,有不少商铺的二楼窗户微微张开了一条缝隙。
‘唉,国人的天性就是好看热闹,还是鲁迅先生深刻。’
尽在咫尺,赵延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他真想一刀结果了韩枫这个魔鬼,但是在众警卫的目光中,他终于不敢动手。
良久,他一磕马镫,挥起莫刀朝着营门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