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冶的清晨总是令人心醉。
雪国中，珠泉河远远看去黑沉沉的，走近时却能看到早阳中泛着淋漓的微光。河畔的柳枝上有时会挂上白霜，显得份外的清美和妖娆。天气转暖了些，风中似乎传来了温润的气息。
韩枫跑过铁铺时居然看到了铁七，老匠人今天起得很早，往日这个时候他还在酣睡，毕竟没人早上来打铁器。
两人交谈了几句，铁老七搓着手抱怨道：“枫少爷，水冶坊减少了生铁供应，咱煤球炉的存铁有些吃紧，我只好先从几个老兄弟那调集了些，您看咋办？”
韩枫道：“不行就从铜冶镇买上一些，反正又不远，煤球炉的利润支撑运费的问题不大，你看如何？”铁老七连连点头称是。
铁七搓着手嗫嚅了半天，问起韩枫有没有新图样，他担心天气渐暖，煤球炉的销量可能会下降。
韩枫笑道：“水冶镇的需求还没饱和，其实煤球炉四季都能用，从屋里搬出来到院子里用很方便的。烧水壶的需求量很大，最好再打造些和煤球炉配套的小铁锅，小家庭用起来比大铁锅方便多了。这就叫周边配套产品，做生意要灵活一些，要善于充分挖掘潜力。”
韩枫想了想又道：“七叔，不妨将煤球炉销售的范围扩大到周边，价格比冬天降上一些，总有人会贪图便宜的。煤球炉又不大，套上马车就可以售卖。”
铁七连连点头：“少爷您的脑瓜子就是灵光，铁七马上去办。”
铁七有些欲言又止，不过终于没再说什么，韩枫也就不说，就这样两人分了手，铁老七怔怔的看着韩枫走远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韩枫照例去珍珠泉打了水漂。
今日手气不好，比往日的成绩差了不少。良久，韩枫叹口气对着水面道：“我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至于你怎么选择？随便，强扭的瓜不甜，没有谁是不可以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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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来到研究所，见到两个老工匠和三个年轻人，高冲逐一给韩峰介绍。
看上去高大壮硕的老工匠叫雷五，是水冶坊铁作的炉头，擅长化铁和浇铸，打造铁器自然也不在话下。另一个老工匠叫莫锋，人显得精悍些，是弓弩作的作头，擅长精密部件的打造，如强弩的机括、望山等。也经常做些铜手炉和银器什么的，这也是水冶坊历任指挥使的小金库项目。
三个年轻人中，雷大柱和雷二柱是雷五的儿子，莫轮是莫锋的儿子。
寒暄后，韩枫看了研究所的设备，他很满意。
冲哥儿不愧是铁匠世家出身，这里的设备比铁七那好上了太多。参观过程中，韩枫和雷五、莫锋随意的聊了聊，发现雷五比较沉默厚道，莫锋则精干些，谈吐不俗，看上去应是读过些书。
聊起水冶坊时，二人慨叹万分。
莫锋道：“那马铋将水冶坊弄得混乱不堪，任人为亲。很多技术和人品都不咋样的学徒，因为逢迎马铋的亲信被提拔为作头，原来那些技术精湛的老作头则靠边站了。不仅如此，那马铋还经常克扣工钱，中饱私囊，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雷五道：“枫少爷，我俩还好，是被合雇的，刚到了雇佣期可以走，只是剩下的那些老兄弟就惨喽。”
‘运输大队长！’韩枫心里对马铋大赞。
韩枫本来想年后再启动研究所，现在看人和设备都齐整了，干脆回家取了资料来，将大家叫到前院学堂。韩枫没有面面俱到，都是老工匠，细节比自己强的多，他主要是梳理关键思路。
韩枫只集中讲了三个关键点。
第一个关键点是制钢。
韩枫道：“我们研究所以精密部件为主，用铁量不大，关键是要制钢。铁炉不要用煤，粗煤杂质太多，尤其是硫磷。想要化钢铁就要用上好的木炭，避免杂质，钱不是问题。现在么，可以先尝试小型坩埚工艺，”
韩枫随即递给高冲一份坩埚炉的工艺图。韩枫道：“这只是原理，需要你们继续改进和完善。至于今后的大规模应用，我另有谋划，到时候再说。估计效率嘛，至少是现在的十数倍，说不定可以直接练出钢水。”
雷五当时就傻了，方脸胀得通红，他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高冲摸摸额头，他虽然也疑惑，可之前枫哥儿的那些东西每次都实现了，因此只是满怀期待而不去过多质疑，使用改进就是了，兄弟间不就是这样吗？
第二个关键点是精密测量仪器和尺寸单位。
韩枫拿出朱老六做的直尺、三角板和圆规，让高冲找朱老六再订购几套。同时拿出一张图说叫这叫游标卡尺，测量时将螺旋卡子拧紧，就可以精确测量部件，比划线定位精确的多。
莫锋的眼睛放着精光：“枫少爷，游标卡尺我来打造就行了。那几个尺规子用处不小，而这游标卡尺对固定精确尺寸加工的用处更大。难为您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个螺纽有些不大好做，不过难不住我。”
韩枫要求从现在开始采用华夏测量单位。
长度从毫米、厘米、分米，米到公里；体积采用立方毫米、立方分米、立方米；重量嘛，按照一贯铜钱3.2公斤推算，1公斤等于1000克，1000公斤一吨。
高冲道：“枫哥儿，这些尺寸是划分的比现在更细，好处不小。不过我担心这套测量单位与现在的完全不同，会造成诸多不便。”
韩枫笑道：“习惯就好了，华夏尺寸单位作为研究所和太行系工坊的统一标准，打通体系内部。至于和外面的交流，按照单位换算表换算就可以了。”
韩枫接着神秘一笑，道：“如果万一图纸和技术泄露了，只要不是全套就会给偷窃者仿制造成困难，尺寸差一点对精密部件都是致命的。虽然说有心人反复改进终究会解决，但那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这就留给咱们缓冲的时间。”
高冲马上明白了，对此深以为然，一旁的莫锋连连点头。
第三个关键点是车床。
韩枫首先夸赞了老工匠们的手艺精湛，但是话锋一转说未来太行工坊的拳头产品是精密部件，精确度要在毫米级甚至以下，单靠手艺精湛是不够的。雷五和莫锋听着略有失落，但算了下毫米的大小也就释然了，人力确实是达不到。
随即他们眼睛就亮了，枫少爷这么说，那就代表着他有办法。
韩枫拿出一张车床工艺图用夹子夹在黑板上。图纸太小，大家干脆聚拢上前。韩枫道：“这叫车床，主要原理是采用旋转工艺对铸造好的部件进行深加工，比如说打磨、切削、刻制螺纹、钻孔等等。旋转采用脚踏板进行往复式旋转带动车头，要可调节上下左右的位置。
这叫车头，安装各种加工刀头，可以换车刀、铣刀、磨轮和钻头等不同器件；案床上要设导轨，部件沿导轨可移动，固定后就能够精确的操作。现在是脚动踏板做动力，如变速箱研发成功就可以采用水力了，可以加工大型部件。”
韩枫再次强调他画的只是原理图，具体如何实现就要靠高冲他们了。
莫锋和雷五自是震惊无比，这完全是超乎想象的世界。他们原来也只是迫于生计投奔了高冲，听到研究所不对外经营还心存疑惑，多多少少的存了些只是过渡的想法。今天，那枫少爷，这是祖师爷啊！
高冲眼睛发亮，他找不到词汇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本想着今日枫哥儿来看看就好，上元后再启动。没想到枫哥儿一下子拿出这么精妙的设想，从材料的炼钢，到统一测量单位和器具，再到如此精妙的精密加工设备。
高冲本来是技术世家子第，超出传统工匠的眼界甚多，韩枫讲的这几点完全是工艺最关键的核心，他有这滴壶灌顶的开悟，也有着打通了工艺任督二脉的痛快淋漓感。
至于如何实现，高冲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他觉得自己和枫哥儿真是绝佳的搭档，枫哥儿的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自己就去研究如何落到实处。兄弟间不就是这样吗，互相被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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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冲实在是高兴，建议去镇上的酒楼庆祝。韩枫自然赞同，不过要求去最好的酒楼，就是漫水桥边的那间。几人到达虹楼后，韩枫要了最好的包间，点了最好的席面。
待几人上楼后，小二和掌柜面面相觑，小儿道：“那可是咱虹楼最好的包间，是富豪和官员们聚会和招待贵宾的地方。枫少爷竟然招待几个破衣烂衫的工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掌柜也是啧啧称奇，道：“枫少爷神仙一样的人，奇人奇事，咱们小心伺候就是，不可懈怠了。”
席间从冷场开始，雷五和莫锋有些放不开，枫少爷是什么人，书香世家，韩老县令的长孙。战战兢兢中喝着枫少爷敬的酒着实难受，几个小伙子更是唯唯诺诺，好在高冲在一旁尽量调节气氛。
酒越喝越多，众人渐渐地热络了起来。韩枫今天很是高兴，别看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研究所，可未来这个研究所的名字会响彻中原。渐渐地韩枫有些上了头，进入了高原阶段。
韩枫一把抱住雷五的肩膀，道：“雷叔，莫叔给莫轮名字起的不错，可你看你给两个兄弟起的名字那叫啥？大柱、二柱，太土气了。”
雷五憨厚道：“枫少爷，啥土气不土气的，咱工匠有个名字就不错了。”
韩枫道：“那可不行，现在是读书人金贵，可今后咱工匠也金贵，也要读书，凭什么工匠就不能有个好名字？”
高冲抚了抚头发，应和道，“枫哥儿，那你就给大柱二柱起个好名字。”
大柱二柱满脸通红，齐声道：“请枫少爷赐名！”
韩枫笑道：“名字要响亮，要有寓意，你们本是工匠，那就还是要与这技艺有关，我看大柱就叫雷霆，让大柱兄弟今后的技艺越来越精湛，成为一代大匠，名字如同雷霆一般，响彻大地。”
大柱喃喃道：“雷霆，雷霆，响彻大地！”哽咽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谢枫少爷赐名！”在这个时代，工匠和普通农户的身份低微，名字多用排行代替，如此有寓意的名字怎会不令他激动呢？
韩枫上前扶起雷霆，看着二柱满脸通红的期待，接着道：“二柱兄弟就叫雷电，希望你也百尺竿头，不断前进，终有一天也成为一代大匠。让你的技艺就像这天上的闪电，滑过天空，照耀大地！
噗通一声，二柱也跪在地下连连磕头：“谢枫少爷赐名！”
噗通一声，雷五也跪在了地下，壮硕的身躯令楼板为之一颤：“谢枫少爷为小儿赐名！”
韩枫赶紧扶起雷五和雷电，看着高冲和一旁眼热的莫锋和莫轮，感慨的说：“冲哥儿，莫叔，何时天下工匠的身份不再低微，何时天下工匠都能取上好的名字，何时天下工匠不会再为了一个名字就给我磕头，那就是我最期待的……”
莫锋的眼睛放着精光，喃喃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韩枫攥起拳头用力的挥了挥：“会有的，因为…咱们工匠有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