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你有说过,在你迷路查询导航的时候有人跑来是吧?”夏若渊扬起头颅,双手撑在写字台的桌面上,他的五官尤为精致,面部线条优美而顺滑,一张带有笑意的脸在苍白的日光灯照射下就像是一个做工精良的瓷娃娃。
马自磊先是一愣,随即便答应道:“啊,确实,当时把我吓了一跳,我便开着车跑了。”
“迷路的时候,是什么环境?另外有更多的关于那个人的细节吗?”夏若渊迅速思考稍短的时间之后,又提出了问题。
马自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更多可以提供的细节,只好支支吾吾地说:“呃,我只是单纯的迷路了,周遭都是相似的景色,也说不出有什么特征。而那个人除了好像戴着一个奇怪的帽子以及身上有血迹外,我也无心思去观察他了。”比起这个,他更疑惑自己之前应该说的很清楚了,不知道再次提起这一情节有什么作用。
“你说是相似的景色在周遭,那么那处位置的雾还很浓吗?”石良保温杯里面放入了过量的茶叶并说道。
这一切在马自磊眼中显得尤其诡异。大晚上的泡茶喝,真是怪人……马自磊又在脑中仔细回忆起了当时的细节,这时他才发现,当时自己光是一个劲地遵从于求生欲望,对于周遭的观察力与认知力在一定程度上有所削减。经过一番思索,马自磊认为自己迷路时候应该周遭并不是由雾引起的认知错乱。更何况那时其实离开村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假如认为雾气笼罩的范围是整个村子的话,那么在当时那个位置来说是不应该有雾气的。
马自磊将自己冥思苦想得出的这个结论告诉了另外两位。石良无可奈何地望向了夏若渊,夏若渊似乎很满足地在脸上展露出了愉悦的表情,一副在与什么东西的赌博中取得了险胜的表情使得苍白的脸上更添一丝邪气。
“这么说来,你迷路的地方便是位于一众的树木之中了吧?”夏若渊似乎对自己的结论充满了信心。
“嗯?似乎是有很多树在周围。”马自磊此时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
“我猜你现在肯定有很多问号,不过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你这位平平无奇的庸才记者似乎错过了救人一命而造七级浮屠的大好机会。”夏若渊似乎有些惋惜地说着。
这算是在调侃我吗?如果能够搭救别人放平时我肯定会去救的,可是……马自磊心中略微感觉有一些不悦,从某种角度来说或许高智商的这两位真的是臭味相投,这个性格恶劣的法医似乎还在等待着自己会做出怎样有趣的反应,如果真的表现太激烈就着了他的道了。
还没等马自磊做出反应,夏若渊倒是先开了口:“事实上,我不久前才见过这位先生哦。”
“诶?那他是……到底是离开人世没有啊?”
“你也别卖关子了,别人心理素质还挺差的,一会又癔症发作了……”马自磊有些看不下去了,“你就直接说结论吧,恶趣味是时候收敛得了。”
“就这么想见到我楚楚可怜地被别人推倒吗?侦探先生真是坏心眼。”夏若渊半开玩笑似的捂住了胸口,娇滴滴的样子就好似童话中的水晶姑娘一般惹人怜爱——这“惹人怜爱”的印象也只限于平时了,像这样的严肃会议时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被认作是性质恶劣的玩笑。
“好了,不开玩笑了。综上所述的结论来看,我所解剖的那具尸体——我们姑且称之为‘倒霉蛋一号’先生——和你遇见的那位半路拦车的是同一人,你所说的‘奇怪的帽子’很有可能是当时正袭击着他的某种生物。”
在此之后,夏若渊把自己调查尸体的结果以及自己与怪物搏斗的经历,用较为通俗又不失专业性的语言简述了一遍。
“所以,这位‘倒霉蛋一号’先生很有可能是从化工厂跑出来的,怪物本来想要寄生于他的大脑,却没能完全寄生,甚至还激发了还未丧失活动机能的躯体中强大的潜能,使其一直狂奔至森林公园内。求生潜能使他本能地朝着当时唯一的光亮——你的车灯靠近,在你无视他的求生信号之后,出于绝望而放弃抵抗,肌体几乎丧失活性。而此时怪物也恰好耗尽体能,一直寄生不完全使得怪物消耗巨大而得不到能量补充,匆匆进入尸体内部之后便陷入休克状态,直到‘倒霉蛋二号’——也就是我——打开裹尸袋才使它恢复活力。”
在动用了高中以前所有所学过的理科知识之后马自磊成功地完全理解了这些信息,并对法医的经历表示同情。
石良也在一旁附和道:“真亏你能想得出借力破门的方法。还有,用吸尘器去对付那玩意,简直给人一种用激光笔去扫射攻击幻想作品中的眼魔的印象。”
夏若渊难得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要是它们成群结队地攻过来,怕是当时警局里值班的所有人一起上可能都不够吧。”
“不过那种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自磊依旧不能理解目前的状况,即便听懂了法医所说的每一个字,他依旧对于这样日常中并不能见到的生物没有什么概念。
“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有太多的现象是我们无法用科学来解释的。”一直以来以观察马自磊的有趣反应为乐的夏若渊,此时从桌子上站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宣扬着自己的理念,“但是我们或许可以用科学去击败牠们,不论是那些视人类为蝼蚁的神明,还是什么吊诡的非常识所能理解的生物。”
“可是,即便如此……”马自磊似乎想要去反驳,他本身对于这样的理论并不排斥,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如鲠在喉,让他无法准确地描述出对于这样的科学至上主义的看法。或许他们理念不同的地方是更内涵的深处,他想,从生命的本质来探讨或许更适合于这个场景。
“可是即便如此,人类的生命也是很脆弱的。若是想要做到比肩神明的地步,哪怕……”马自磊顿了顿,他不清楚此时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此情此景之下,反驳一位学识肯定比自己渊博的在职法医或许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况且在省略号之后的那些字眼他也不愿意亲口说出来,那是一些残酷的字眼,是马自磊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本能,是人类对于恐怖与黑暗之间某种纠缠不清、难以割裂的关系作出的最饱含恶意的幻想。
“哪怕?”夏若渊对这位记者的观念感到有些许的不可思议,或许这才是人类本身应该有的样子。他是丑陋的、是懦弱的、是平庸的、是愚昧的;但是,却也是纯粹的、是清洁的、是干净而毫无玷污与亵渎的。
“好了好了,不管哪怕什么,咱都不怕。”石良试着出来打圆场,显然他匮乏的幽默感并不能缓解已经摆明了放在场面上的尴尬,见到似乎这个玩笑并没有起到理想中的效果,奉行实用主义的石良只好自言自语道:“所以说我才讨厌读书人,这种事情对于眼前的案子几乎是无关紧要了。”
“哪怕是……哪怕是粘黏羽翼的蜡油在烈日的灼烧下融化,然后摔得粉身碎骨?”马自磊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措辞许久的说辞。
“服了你了。”夏若渊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然后小声嘀咕着什么。
“……别勾起我不好的回忆啊,有点犯规了……”
石良对于马自磊的这番说辞也感到很惊讶,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同样的典故、同样的比喻,那奇妙的、充满了抑郁特质的说辞被原封不动地重现在了这拥挤的事务所房间里。
“或许是时候找那家伙帮忙了。”石良拿起了电话,“那家伙对这些神秘玩意了解得多。”
……
也是九点半左右的时间,孔星文在自家书店连通着的朴素卧室里面看着书。早早地在五点左右就打烊的策略,并不能让他迅速攻下这本出版社寄来的“畅销书”样品,千篇一律的成功学名言警句与鸡汤故事使他看得头大。可是这样的论调与风格似乎充斥着业界,若是放在更纯粹一些的世道中,这样的糟粕哪怕是打上了“畅销书”的标签也不会见得好卖吧。
想到这里,孔星文不禁叹了一口气,在同他们一起逃出那艘轮船之后就陷入精神不稳定状态、写下最后一首诗之后便与世长辞的那位朋友,现在若是还活着恐怕会创作出更多绚烂的诗作,并且为我们这些狐朋狗友的精神世界带来更丰富更纯粹的精神食粮吧。
「露の世は、露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
这篇用日语写就的俳句便是那位朋友生前最为喜爱的一篇以至于常常挂在嘴边的地步,若是将其翻译成中文便是“夫世事如露,如露之世哉,然亦如是哉”——不过这也只是孔星文自己查阅着字典做出的粗鄙解读,终难登大雅之堂。孔星文不由得用双手捧起了自己微胖的脸,天空中已经挂上了皎洁的明月,一想到自己终究是没能走出那场事件的阴影,或许那两个人也没有。最近又想起了那首诗与那个人,或许又是有什么事件要发生了吧,抑或者是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并将长期处于正在发生的状态。
惶恐而不安的情绪漫过了孔星文的胃袋,本来肠胃就不太好的他一想到这些事情便又发觉了自己的胃胀与胃疼。喝下一杯温热的白开水与适量吗叮咛之后,孔星文预感到了什么,然后他拿起了尚未响起铃声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