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了之前由云城当地一所规模较小的出版社寄来的计划批量印刷销售的“畅销书”样品,孔星文决定去这所同时兼任当地二线报社的这个出版社去碰碰运气。
或许是由于出版社的名字比较生僻拗口,以此冠名的报刊、书籍发行效益都不算太好,除此之外这个招牌还面临着被不知情的群众恶意揣测为一些邪教组织的风险。当孔星文来到了这所坐落于道化街7号一栋小型的单层房屋中的“蠡禅社”时,只看到上面悬挂的“蠡禅社”的招牌有些摇摇欲坠似乎也无人有意愿来对此进行修整。
推开了那扇沉重而摇摇欲坠的木制门,门框下方未完全脱落还连接在门框上的木片与地板摩擦发出令人不悦的声响。推门进去,两排办公桌,三两台笔记本电脑荧荧地亮着屏幕保护动画,一众的年轻实习生和较为年迈的编辑在端着茶杯或是抽着香烟闲聊,气氛似乎不算融洽。有个地中海的中年男子正闭着眼假寐,桌前有块主编的小立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似乎毫无打扫此处的意愿。房间里的众人脸上都挂着好似有亲人去世一般的表情,十分消沉。
“不好意思,我是上次收到样品的书店来的,可以和主编谈谈吗?”孔星文很有礼貌地站在门口这么问着,等待着这些“磨洋工”的人前来接应。
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小老头子把茶杯放在桌上之后来到孔星文面前,对方也展现出了十足的礼貌:“主编在午休,有什么事情和作为副编的老朽我谈就好了,请问阁下是?”
“是金锁巷66号的星文书店的,贱姓孔,特此打扰。”孔星文此时又习惯性地躬着腰了。
“好的,好的。孔先生,请随老朽过来,我们去会客室详谈。免姓白,叫我老白就行了。”
随着老者来到一个隔间,简陋的房间只容得下一张破烂的地毯,以及地毯上刮痕累累的茶几与几套沙发,角落里似乎还堆有杂物,不难看出是一个仓库改建成的会客室。
“那么,孔先生,您对上次寄去的《每日胜利法则》想必是有许多感慨,才会特地跑来报社详谈吧?请务必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自称白姓的小老头子金丝眼镜里的眼珠转了一圈,发出诡异的光,仿佛是用眼神示意一般,然后又说道,“请务必多多提出修改建议。”
孔星文朝眼神的方向看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在办公室里打盹的主编,他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不用顾忌主编的想法,可以尽可能提出差评。
“若是放在更纯粹一些的世道中,这样的糟粕哪怕是打上了‘畅销书’的标签也不会见得畅销吧。”扼腕叹息的孔星文在此之后“欲扬先抑”地发表了许多违心的赞赏,然后接着不留情面地把这本《每日胜利法则》批评地体无完肤。
一股穿堂而过的寒流从会客室的窗户刮来,径直拂过孔星文那并未戴着渔夫帽的头顶,本就十分昏暗的会客室此时显得犹为阴冷。白姓老头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左手扶了扶眼镜,右手伸出来仿佛示意握手一般悬在空中。
孔星文也伸出手去,对方的手有力的紧紧握着。粗糙的皮肤附着了许多的黏性的油性汗液,湿滑的手感令孔星文感到不悦,这种不悦感在阴暗湿冷的会客厅里则更加显得难受了。好在对方的言谈到目前为止都还算是彬彬有礼,至少在孔星文心目中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孔先生的意见十分中肯,老朽这边暂时代替主编收下了,之后会酌情向主编汇报的。”老头又看了看主编的位置,看到肥头大耳似乎还在午休的样子,于是老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孔先生想必还有其他事情要问吧?俗语云,无事不登三宝殿,孔先生这般有见地的人应该不会仅仅是为了批判这样一部随处可见的庸才笔墨而来的吧?与孔先生交流地挺愉悦的,很少有人能这样直白地言我所欲言了,请不要顾虑尽管向老朽提问吧,算是交了个朋友。”
似乎松了一口气一般,孔星文向老白头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啊,其实我有朋友对奇闻怪谈之类的,最近听说城北那个化工厂有些怪异,想了解得更详细一些。”
听到这里,老白头的脸突然就像是变了形一般,紧闭的双眼与紧皱的眉头挤到一块,鼻翼迅速扇动,会客厅本就不太明亮的灯光忽明忽暗,又多闪了两下。随即,老白头缓缓取下眼镜,慢慢睁开双眼说道:“详细的我不能说太多。你凑过来……”
……
石良回到了事务所,在众多纷繁杂乱的资料中仔细寻找着,他似乎记得之前在某次调查中有搜集到云城所有物流公司的信息。在一沓物流公司与餐饮企业的调查报告中,一张便签从众多的资料纸张中脱离滑出,掉落在地板上。这是一张14cm长宽的便签纸,上面用潦草的字迹标着一个地址,那个五角星的形象赫然画在纸张中央。
石良不记得自己有收到过这样的便签,在从前翻阅这些资料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现过有这一张便签。或许是近来酗酒过度,记忆便模糊了?或许是曾经哪位好心的线人合着这一沓资料一起交付给自己了。既然是自己事务所里的东西,事务所也从未遭到过外部侵入,理应不应该抱有强烈怀疑态度,然而石良对于这个审美不太正常的卡通形象总是抱有离奇的揣测。
这个地址是广华桥街13号,属于临溪辖区,对于那一片石良深知自己似乎并不了解。
经过简短的路线规划,石良选择乘坐336路公交车前往。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搭乘公交车的人应当不多,令石良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步行至附近的公交站台时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天边的云似是吸足水分的海绵,空气闷热而潮湿,令人十分烦躁。短短五分钟左右的等待时间336路公交车便来了,这段时间石良却觉得异常的漫长,所有的事情在他脑海中像是散落在米诺陶诺斯迷宫中的碎片一般,混沌而充满了恶意,隐约中低语着吟诵着禁忌而亵渎的神话诗篇。
公交车来了,石良登上阶梯,进入了公交车里。公交车的司机拉低了帽檐,看不清楚样貌,似乎是一个中年的男子。公交车上除了石良以外没有一个乘客,可是即便如此公交车上的空调仍然开得很低。石良在公交车后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而司机还没有要启动的意思。就在石良想要催促司机的时候,一位灰衣男子跑着上了车,之后公交车便关门发动了。
男子看见了在后排落座的石良,站在原地思考了两秒,然后便径直走向石良的位置。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这时石良才看到这个男子有着瘦长的脸型,高挺的鼻梁,棕色的短直发与瞳孔中棕色的虹膜,似乎是一个外国人的样子。他的眼眶与鼻梁间有着深刻的皱纹,加之黑色素堆积严重的茶色眼圈,整个人显得犹为劳累。
似乎才自己不久前才和一个疲惫不堪的人道别,石良这么想着,简单的回复了一句。
外国男子便坐在了石良的旁边,把手里提着的深黑色的包抱在了胸前。
石良索性不再去思索那些让人纷乱的细枝末节,转而向旁边这位外国人搭起话来,企图能够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您是外国人。您是来云城旅游的吗?”
对方思考了片刻,然后笑着回答道:“我一生都沉迷于这样的旅游,无论地点远近,无论时间长短,只要有空我便全身心投入。我更愿意将其称之为探险。”
“那您普通话很好啊。”石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其实他并不关心这个外国人是怎么样。
但是对方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有些拘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然后尴尬地说道:“有过这方面的知识,因此也会这种语言了。”
有些奇怪,一般不是先学会语言才能了解其知识吗。不过石良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接着问道:“您来云城都去哪些地方玩了啊?还准备去哪里?”
外国男子笑了笑:“刚来没多久,本来准备去云空山看看,现在看来似乎不用了。”
为什么现在又不用了?石良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已经下起雨来了,他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然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于是石良只是看着窗外,也不说话了。
空气就这样层析为两个尴尬的色谱,气氛糟糕地就像车外湿闷的空气一样,干燥阴冷的空调风在公交车里形成了一个异常的空间,这样的冷风又把时间凝结在了这样立方体的车厢里。不知过了多久,外国男子在某一站准备下车了,下车前他又转过来对着石良说:“很高兴认识你,石良。我叫……”然后又说着什么,便走下了车。
石良望着公交车的后门,有些愕然,他似乎没有听清楚那位外国人的名字,也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可是脑海中却又浮现有那位外国人字正腔圆的一句话。
这个声音是如此低沉,他沙哑地说着:“人类跟宇宙比起来毫无意义,如果真的有神的话,根本不可能帮助如此渺小的人类,除非……他们怀有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