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阵眩晕,随即又是毫无温度的风划过身体,迷离的双眼只能看到无垠的星空,脚下是何处即是属于未知项目,何去何从亦是未知。
沙,似乎是有沙土摩挲的声音,但这声音却又似是发出自这尚且残存有一些知觉的躯体的内部。四肢是被禁锢了——不如说是此时的意识怠惰于驱动四肢,总而言之对于位移是无可奈何的束手无策了。
于是便只好盯着那无垠的星空,望着出神。一种诡谲的心思涌上来,在无机、无理而无穷无尽的茫茫星海里居然察觉了恶意,对于未知的恐惧夹杂着这神秘处境带来的干扰,判断力已然不如平时那样可靠了,只有诉诸于狂气——
对,或许只有狂气可以使自己脱离……本来,是想脱离什么来着?无所谓了吧……就这样,也好?
随着意识不断一块又一块地遭到蚕食,呼吸也逐渐困难了起来,鼻腔与口腔中涌入气体,指尖发凉,心跳还在加快,肺脏是剧烈地燃烧着似的,似乎便是要溺亡在这星空里面了,或许此时应该庆幸又是一阵眩晕使自己失去了知觉……
……
石良从令人作呕的宿醉中醒来,按照小说中一切倒霉侦探的惯例石良勉强睁开双眼依旧是熟悉的事务所,从并不太舒适的爬满灰尘的沙发上爬起,房间的天花板死角墙纸剥裂露出下方肮脏的霉菌也是早就习以为常的景象了。
衣物自然是四散在客厅各处,所幸的是拥挤的房间内也只有石良一个大活人,即便是赤身裸体或者更进一步地乘着尚未清醒的头脑发点酒疯,也并没有其他观众,因此也没有什么值得为之感到羞耻的理由。
瘫倒在地的椅子上粘着一滩散发恶心气味的呕吐物,地板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翻倒的啤酒瓶,或许这是再寻常不过的潦倒侦探宿醉的场景了。
按照惯例的,“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这样的疑问充斥着石良的大脑,他感觉一切都失控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是遭受了毒打,肋骨附近以及膝盖还有脚踝隐约地有淤伤的疼痛传来。
石良无奈地抬起头来,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无力地吱呀转动,随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能够判别出这房间仍是那个自己厌恶却不得不委身于此的那个地方。
四周墙壁依旧是贴着古旧的暗绿色花纹墙纸,地板上除了散乱的酒瓶外还有大滩污渍。由于平日里疏于收拾,书本也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角落里的那个小书架上却并无太多书籍,鸠占鹊巢般地放置着许多杂物。
总的来讲,这个事务所仿佛几十年来没人打扫过了,是个标准的单身邋遢侦探的藏身处。
为了消散宿醉的酒气,石良索性靠在了窗边。时间已然接近傍晚,晚风舒爽,不得不说为这枯燥而烦闷的事务所送来了一些好消息,看着窗外紫红色的天空和即将消逝的残霞,天边皎洁的月亮已经隐约可见,在并不宽敞的街道上排列成行的路灯也接二连三地发亮。
随之而来的,随着夕阳的逝去与月亮的升起、踩踏着路灯照亮的街道而来的,一名腰间夹着黑色油伞身穿亚麻外套的年轻男人来到了石良正依靠着的窗户的正下方。
男子似乎是在打量着事务所年久失修的照片,看样子是对于这样居住环境里的人物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此时门边的清脆铃声响起,瘦削的人影显现在毛玻璃镶嵌的房框里,石良毫不迟疑地打开了房门。
显然他从窗边见到有潜在的客户在自家事务所门前踌躇时,便开始着手做一系列准备了,匆忙的穿戴、用旧报纸遮住那一滩呕吐物、以及打开房间的灯光,计算好犹豫不定的客户来到门前按响门铃的时间,不忘往污浊空气里喷洒一些柠檬草味的清新剂——即便那是劣质的产品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增添不少客户的印象分。
要说唯一的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刚从宿醉中苏醒的双手仍不够灵活到可以在短时间内打好领带,石良只有任由领带挂在脖子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般这也算是到了正常事务所的下班时间吧,有所招待不周还真是抱歉了,我亲爱的客户啊。石良丝毫不准备隐瞒自己心理活动似的,挂着这样百无聊赖地表情,打开了房门。
瘦削的小个子男人穿着他的黑色风衣外套、戴着黑灰相间的贝雷帽和深灰色的泡沫口罩,倒夹着黑色长柄雨伞走进了事务所中,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瞳孔放大而颤抖,左手大拇指不经意地在食指外侧反复搓捻,即便是坐定在沙发上依旧目光涣散却又游移,要说是沙发不舒适导致的多动症这也太频繁了,那么方才在事务所楼下东张西望可能不算是犹豫而是对什么东西的恐惧导致的?
石良坐在沙发的对面,打量着这个惊魂未定的瘦小男子,苍白的脸色与惊慌的神情难免让这个无趣的男人联想起动画片里的小兔子。
但是不行,作为侦探好歹也得在客户面前展现出职业素养,如果笑出声来职业生涯就结束了吧——这么想着,石良决定先提一些问题,一来是安抚受惊的小兔子的情绪,二来也可以把话题的主导权把握在自己手上更方便获取自己需要的信息线索。
“我是石良事务所的所长石良。啊,房间稍微有些乱,但是不至于潜藏什么坏人,毕竟可没有留给坏人落脚的地方……”
听到石良这么说,对面的男子稍微抬起头来,只是惊慌的神色更明显了,看来侦探先生这自以为是的幽默感起到了适得其反的作用。
“不要因为房间脏乱就怀疑我的业务能力啊,你看爱因斯坦的书桌也是充斥着混沌,据说莫扎特的创作环境也经常疏于整理……”看来是吓得不轻,或者说是已经有严重创伤了,石良决定此刻先把话题从“坏人”或者是什么恐怖的东西转移走,等小兔子安定下来再来谈谈细节。
“……石川啄木。”微弱的气息,似乎是刚刚从深海里爬上来呼吸困难一般。
“啥?”
“据说石川啄木的工作环境也很杂乱……”
谢天谢地,小兔子终于开口了,接下来只需要顺着这个话题,然后诱导他说出事件的原委就行了。石川啄木啊……某个日本文学家来着?石良迅速在自己平生积累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杂学知识里面搜寻,于是石良不得不承认文学方面自己简直是一窍不通,更何况诗词歌赋的知识一般的案子也用不着,但是不管了,先应付着回答一下吧。
“啊,你喜欢石川啄木吗?”等等,石川啄木的代表作是啥来着?小说?散文?还是啥的……“话说,先生想必您和石川啄木先生一样也是从事新闻业吧?”
简单的推理,左手拇指抚摸的地方有茧说明是从事文职,风衣胸口附近的布料显现有方正的凸起看样子内侧装的是趁手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尺寸也符合瘦弱的他的手的尺寸,虽然很奇怪没有把右手露在外面,不过不难推断职业是记者之类的,也不难便把时常挂在嘴边的人物与其职业联系起来了。
瘦削的脸,虽然被口罩遮覆着口鼻,也不难从黑眼圈、眼袋、眼角斑看出他似乎有营养不良、休息不好的迹象,要说适合放置在这样一张脸上的表情,那么一定是忧郁的表情吧。可是浑浊的眼睛里却传来了激动的神色,就算是这样拙劣的推理也不应该引起这么剧烈的反应才对。
“啊,谢谢你,总算是安心了一些。”确实是安定了下来,本来失神的双目也恢复了一些光泽。
“谢天谢地,倒也是一个正常的客户了。”
“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与人交流,一时间尽有些惊慌……啊,还没做自我介绍,我是马自磊,职业……如您所言确实是一位记者。”尽管才从慌乱中恢复,他依旧展示出了平日里与各种各样的采访对象打交道时磨砺出来的良好的社交素养。
“过奖,拙劣的猜测罢了。”
“石川啄木也确实生前是从事新闻业来着……”
至少目前已经对了一半,石良大概是可以舒一口气了。
“不过,他的文学成就主要是在短歌方面……”
石良不禁地憋回了半口气,稍微待对方和自己都缓和一些之后,石良开始向客户询问。
“看你这么惊慌,想必是有遭遇什么事件?能来到我的事务所,看来不是什么警察就能解决的小打小闹啊。”
“开门见山地来说……”马自磊似乎在开口时已经抛除了心中的一部分犹豫了,但是难免还是能够感受到一些不安,“请看这个吧。”
坐在对面的马自磊从兜里取出了手机,左手熟练地划开锁屏,找到了相机的相册打开,找出一张图片。石良看到图片,确认似乎是一只手臂,而且是右手的手臂,斑驳地分布着溃烂的创伤与一些青灰色的霉菌菌丝,像一块腐烂生霉的狗皮。宿醉的眩晕再次向石良袭来,不过至少这次能够用理智勉强撑住。
“以防万一我先问一句,”石良强忍着反胃的恶心感开口说道,“不会真的有人拿ps过的图片来惊吓经验丰富的侦探吧。”
“为了你好。”马自磊把右手从风衣的阴影里拿出来,整个手臂覆盖着金属光泽的塑料制品,看来是包裹了很多层的保鲜膜,透过保鲜膜勉强能看到里面的肌肤,与照片一经比对便一目了然。
“这是我的手臂……”马自磊又把右手收回了风衣的阴影里面,“我……应该不需要再把保鲜膜拆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