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半信半疑,石良仍不愿意相信这样糟糕的景象是人类的肌肤所能呈现出来的,在他的认知范围内这世间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病并不稀奇,但是真正把这样的惨象放在面前,相谈还算是甚欢的一个活人身上,还是难免觉得不可思议。“比起这个,你不是更应该去找医生而不是来找侦探吧。”
“唉……”对面轻叹一口气,正想要开口解释,石良打断了他的话语。
“我相信作为一个记者,应该是不会傻到生病了不去找医生的。那么最终还是到了我这里,或许是走投无路,或许是医生勉强开了些安慰性的药剂却委婉地拒绝了对你的收治,或许甚至你做过的努力已经超出了我能想象的范畴,比如或许你已经去找过江湖郎中、民间偏方、神棍神婆,种种有可能发生效果的方式或许你都已经尝试过了,这是不难可以想象出来的。嗯,做得很好。”
“啊……我应该说谢谢吗?”
“人在危难之际自然而然地向他人寻求帮助或许已经是DNA里的本能了,那么你很幸运地在最后濒临崩溃的时候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我这里,也不管你是经过别人介绍而来,或者只是单纯的路过因为感到稀奇而进来,总而言之这样的案件已经足够引起了我的兴趣了,是时候给这个该死的酒精大脑注入一些新鲜的养料了。”
石良睁大了那双本来由于久睡导致尽显疲态的双眼,杂乱的中短发在头顶与这样的神情显得极其不协调,但是这也说明我们倒霉的侦探先生似乎决定摒弃掉怠惰的状态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什么事情上面了。晚风从窗户吹进来,很是舒爽,电扇依旧是吊在天花板上发出低语一般的摩擦声响。窗外夕阳似乎快要完全落下,在天边把昏暗的云翳照得如血染的纺织物一般赤红,房间里的顶灯却十分明亮,已经不再像石良醒酒后刚刚打开时那样发出滋滋作响的电流声了,并排平行的两支荧光灯管发出稳定、柔和、通透、明亮的白光,在灯光的照射下房间内部似乎显得并没有那么杂乱了。
“那么……需要我说明哪些东西呢?”马自磊似乎对这样的神情突变有些措手不及。
“再开始之前有一件事情,有些事情我需要告知给我亲爱的客户,请务必知晓。”石良一边说着话一边打开了金属烟盒——虽然为了省钱已经戒烟了,取而代之地在烟盒里面放了几片口香糖——然后他又讲烟盒合上了。
“啊啊,没问题的,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这些事项关乎我个人的信条,接下案子之后我们就算是合作关系了,所以这些事项还请务必知晓。”稍微的停顿之后,石良用手揉了揉蓬松的头发,试图让它们尽可能看上去不那么糟糕。
“好的,不妨说来听听。”
“嗯。第一,见路有不平事切不可一笑了之。”石良把右手食指放在了嘴唇边。
“但是也只是不能太过戏谑吧,不一定要出手?”
“很准确,至少对他人不幸保持怜悯是生而为人的基本。那么,第二,每一个脚步切实踏在泥土上。”石良把右手从嘴边拿开并同时伸出了食指与中指,举在了半空中。
“是指不做无意义的事情?还是说……想好目的再去做事……”
“不矛盾,所以两方面都包括。第三点,也算是我对合作伙伴提出一些要求吧。”
“啊啊,请讲。”马自磊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富有节律地动了两动。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所以我不能拯救你,最多为你伸出援手。所以希望你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负责任,并且凡事尽量不要过度依靠他人,这是我帮助你的前提。在这个前提下,与之相对的,如果你想要退出,那么随时随地可以退出,我也会在可控范围内尽快停止对你的援助,从此以往只要你愿意,那么我们就算是彻底撇清关系了。”
“所谓合同范围内相濡以沫,合同以外相忘于江湖吗……”
“或许是这个意思,你可以自行做出解读。总而言之,我要说的就这些了。”
……
于此同时的,在云城的中央警察局里,法医夏若渊穿戴好防护服来到了解剖室,准备开始排查最近颇具疑点的几具无名尸。
第一具是火器街垃圾堆里发现的,面部已经模糊不清了,手段极其残忍,应该是殴打过程中伤及颈部呼吸道而导致的窒息死,死亡原因与面部创伤无直接联系。初步判断是激情杀人,情绪失控严重,毁容应该是过失的结果而不是目的。不过这也算是寻常景象而已了。
第二具是东边龙潭附近打捞上来的无头尸,由于腹腔内部胀水,肺部水肿,应该是先在其他地方导致了溺亡,为了掩盖尸体身份而去除了面部特征,然后往湖里抛尸。虽然手法繁复,不过也就那样了。
夏若渊不禁打了个哈欠,前两具尸体的疑点不算太过复杂,甚至可以说有些枯燥。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荡在解剖间,是风声吧,夏天快来了,晚风总是凉爽、舒适。解剖室的空调温度似乎有些低,即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穿戴齐全的防护服依旧能感受到寒意。希望第三具尸体能有一些“惊喜”,但是也不要太复杂了,早点下班总是好的——这样期盼着,夏若渊便来到第三具尸体的裹尸袋前,缓缓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
拉链有些不顺滑,大概卡在了尸体胸口上方的位置,正在夏若渊试图去与拉链做斗争的时候,夏若渊的余光瞟到了尸体的头部。面部遭到的破坏已经不能用简简单单一个“惨”字来形容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就占据了面部的所有面积。
“啊,让我来看看这位不幸的朋友,你的五官被分散周围,你到底是遭遇了什么啊?简直就像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你的面门破‘门’而出一样”夏若渊见到这样的惨状不禁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
未被破坏的面部的其他皮肤已经溃烂得不成样子,仅仅是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放上去就能脱落一层腐烂的皮屑,不难想象身体的其他部位大概腐烂程度也是这样。尸体的标签显示是在北部森林公园的深处发现的,发现时间是昨天的凌晨,巡林人表示发现尸体的地方是每天巡逻的必经之处在此之前都没见过这样的尸体,也没有其他人能从正常入口深入到这个位置。很难想象这样的腐烂程度是一天所致,如果不是有人刻意抛尸到这里,那么很可能有强烈的霉菌、细菌参与腐化。看来一会完工之后需要多清洗手部了。
在一次成功的暴力拆解下,夏若渊终于完全拉开了拉链,尸体的全貌得以显现。“果不其然身体部分的肌肤也腐烂得很严重,大部分皮囊的性状呈现干瘪且因为腐烂而有所膨胀。等等,等等……你的肚子?你那比我小学班上的臭抹布还破烂的腹部,你该不会是想要告诉我是有人拿着钢叉在你的肚子上模仿毕加索的真迹吧?这可也太糟糕了。”尸体的损坏程度已经难以用言语来表达了,不由得引起夏若渊的思索。
有的腐烂处似乎残留有些黏液,而有的地方似乎黏液已经干涸硬化了。而尸体外表沾有些许泥土,应该是尸体发现处森林公园的泥土吧,而尸体的足部沾有一些塑料碎屑并结晶有一些淡黄色晶体。塑料碎屑看上去像是一些垃圾残渣,黄色晶体的成分目前尚不清楚,可能是硫磺?但是具体的还是要送去化验然后等结果吧。
这具尸体的死法极其惨烈,面部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破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尸体腹部还被穿刺并留有不少空洞,很难从人类的行为动机上去解释这样的手法。想到这里,夏若渊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这与以往经历过目睹过的尸体更要恶劣,或许自己就此深究下去是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也难怪警局里也唯独对这具无名尸迟迟不立案了。夏若渊尽可能的尝试用一切人类能够运用的工具、一切的手法去分析这具尸体,却只能感受到无边的恐慌,意识瞬间就被黑暗所吞没。
夏若渊感觉到……不,不如说是这样,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的五感仿佛全都消失了,躯体和意识仿佛脱节了一般。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是夏若渊却又清醒地知道自己还活着一般,并且不如说是自己从未像这样清晰地感知过自己还活着这一事实。拼命挣扎,然后好像是触及到了什么,又好像是在活动身体,夏若渊的手指好像快要伸出了黑暗的边缘!
在黑暗中又听见了那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夏若渊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黑暗中的运作是无比清晰,状态极佳,仅凭这样的声响就能判断出声音的源头的方位与距离,甚至是发出声音那个物品的形貌……
那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生物,蠕动着的表皮覆盖着黏菌,黏菌还在不断地扩张收缩着,那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