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随着体育老师的一声哨声,同学们快速组队站好。
“稍息”“立正”
两声指令下去,体育老师横扫了一眼,几乎是立马就发现了站在一旁单个立出来的谢华一,他眉毛一皱,刚要训斥,就被范鸣眼观六路,耳通八方的注意到,立即举手抢先回答道“老师,你前几天没来不知道,这是我班新转来的叫谢华一”
范鸣是体委,平时插科打诨的事干得多了去了,体育老师也每太在意,倒是经这么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今天吴大鹏说得话。
他简单地回了一声,背着手朗声对谢华一说“我知道,你班,班主任特意跟我说过你情况,你特例可以不用跟着训练,我不知道之前的老师怎么要求的,但是在我的课堂上,你不能回班级里,就算绕着操场走也比在座位上呆坐着强”
扔下这句话,体育老师就不再管他,领着班级里的同学做了下热身动作,又绕着操场跑了两圈后宣布解散。
小学体育课是最轻松,也是同学们最喜欢的课程,一声令下,四方阵瞬间乱成一团散沙,各找各的小伙伴,各玩各的小游戏。
谢华一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拿着随身书默默地站在树荫底下,形成了一方小天地。夏晴无意间看了过去,就感觉那个树荫就像个围城一样把谢华一圈里头,不同的是里面的人不想出来,外面的人没法进去。
“晴晴,刘澄淼带了皮筋,我们也去跳皮筋玩吧”
夏晴呐呐地点了点头,就被温婉拖着去找那帮小女孩。
夏晴在这边玩,注意力却在那边的树荫底下,手心手背分完伙后,甚至咬着牙恶恶地想,不跟她玩,他还不是一个人,哼。
谢华一靠在墙上,仰头看着天空,今天天气格外地好,没有一片云彩,太阳闪耀得异常刺眼。他闭起眼,听着树叶沙沙作响,听着风拂过耳畔,听着远方传来女生特有的黄莺般的童谣。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脆生生地童谣让今日以来心情阴霾的他,舒缓了不少,即使只是声音,能听到他也是满足的。但是谢华一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阵声音打断,破坏了这份短暂的美好。
他不爽地睁开眼,看清来人是田毓和后边两个他不认识的女的。
田毓也是被刘慧和李静软磨硬泡得没有办法,才在这时候和谢华一搭上话,虽然她也不知道谢华一为什么突然间不跟夏晴好了,但无论是吵架还是真的关系破裂,对于她来讲都是百利无一害的。
她又想起最近谢华一对她的态度,提了提底气用熟悉的口吻说“花花,你在这看书呐”
殊不知,这两个字正好踩到了谢华一的雷点上,他看着眼前自作聪明跟他套近乎的人,嗤笑一声“你是谁啊”不过念着她是夏晴的朋友,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在他眼前晃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田毓瞬间脸色变得难看,但是她身后有两个看热闹的人她不能泄气。顿了两秒,她扯着嘴角僵硬地笑着“你在开什么玩笑啊,花花”
谢华一嘴角敛收,彻底没了笑意,狭长的丹凤眼黑漆得仿若风雨欲来,他沉下脸用只有他两个人能听到的声线阴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再让我听到你口中的那两个叠字,我就把你嘴缝起来”
田毓怔怔地抬起头,因为离得太近了,她可以清晰看到隐藏在那双眼睛后面的疯狂和阴狠,他是认真的,田毓认知到这点后身体不自知地后退,不小心踩到个石子摔倒在地。
谢华一睨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待他走远后,田毓才后戚戚地喘起大气,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季节,她却后背生了冷汗。
刘慧和李静相互看了一眼,不懂发生了什么,忙不迭地上去扶起田毓问道“怎么样了,成功了没”
“快...快了”田毓强打着精神站起来,维持着表面的微笑把结果说得模棱两可,随后又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带到了别的方向。
这么丢人的事情她死都不会往外说,不过谢华一今天给她难堪这件事是彻底记在了她心里。
北方的秋老虎极其短暂,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逐渐转凉,特别是早晚时刻在外面待时间长了耳朵都会冻得发红。
所以家长们遵循着穿多了了可以脱,但穿少了觉对会冻着的心里,死命地给孩子身上套衣服。夏晴尤其怕冷,还没到冬天就已经套上了毛衣,早晚还很保暖,但一旦到中午就很要命了,热的不得了。
这厢夏晴左手拿着纸质小扇子狂扇风,右手还在田字格上认真地练着字,汗流从额头上顺着红扑扑的脸颊流下来,随即在半路被女孩不在意地抹掉。
谢华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地窗户开了一条小缝用铅笔盒堵着,他不敢开太大怕夏晴感冒,也怕她发现。
夏晴正一笔一划地在写字,忽然感觉到一阵细微的风吹过来,舒服得她毛孔舒张,她刚要抬头寻找源头,就冷不丁和讲台上的老师视线碰了个正着,当即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继续写。
一段小插曲,不足以夏晴记着,转头就忘了,但紧接着几天她就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比如说,上微机课前她正愁着今天没戴鞋套,紧接着她上了趟厕所回来就看见桌子上摆了个鞋套,问遍周围人没一个人知道,正好上课铃响了,没办法夏晴只好用了,毕竟微机老师是公认的暴脾气。
再比如说,上数学课,她没带三角板,可是莫名其妙地就在桌屉里翻到一副崭新的三角板,她敢打保票这个不是她的,但是这个怎么会这么突然又凑巧地在她桌屉里又这么偶然地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这样的事情一件两件她还能忽视,但是次数多了饶是夏晴粗神经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天她把最近莫名收到的东西一股脑地都摆在书桌上。
鞋套,三角板,田字格,矿泉水甚至是钢笔,都是随时可以忽视的小玩意儿,夏晴掐着小腰,一个个看过去审视着他们,仿佛他们是什么重要物证。
温婉上完厕所回来,就看到满桌子的东西好笑道“干嘛,摆摊呢”
夏晴摸着下巴,学着最近看到的电视剧意味深长地说“元芳,你怎么看”
“....”温婉没看过《神探狄仁杰》,却也丝毫不影响他俩之间的对话。她把东西都推回到夏晴的位置上,认真说道“元芳认为,你该吃药了”
夏晴没管温婉的调侃,她隐隐约约心里有个人选,她一拍桌子断言道“我知道了,温婉你今天放学不用等我了,我有点小事要处理”
“怎么”温婉抬起眼开玩笑道“终于要赶去医院吃药了”
“差不多吧”夏晴眯眼扫了下范鸣旁边那个空位,亦有所指。
晚上放学,夏晴特意墨迹了一会儿,谢华一收拾东西的速度跟夏晴完全是相反,夏晴不知道他是真有那么多东西还是故意错开时间点。
等班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夏晴一下拉开范鸣的凳子坐下,抖着腿,颇有大将风味。
她吹了下眼前的碎头发,痞气十足地朝眼前人看去“别收拾了兄弟,坐下聊会儿”
谢华一怔仲地瞧着夏晴,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像是不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端正地做回了凳子上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这时候倒像一个上课认真听讲的好学生了,不过现在既不是上课时间,班级里也没有老师。
时间一点点走过,谢华一最先忍不住,他好久没有这么跟人单独待过了,一时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无措,又或者两者皆是。
他艰难地吞吐了下“你...找我有事...吗”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像个咿呀学语的童儿。
夏晴是个直肠子,本来就是直爽的性格,扭扭捏捏的事她做不出来,谢华一这么长时间不理她,她也不想干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可是后来...夏晴看了眼手里的塑料袋,再忍她就不姓夏了。
她憋着笑,努力装出一副特别生气的样子,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劈里啪啦的都摔出来,兴师问罪道“你有意思吗,谢华一,都不跟我说话了,还整这些幺蛾子干什么呀”
谢华一垂眸看着水泥地,不发一言。在夏晴看来这是认罪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半是委屈半是怒气。
但实际上谢华一风牛马不相及想的却是,刚才是夏晴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喊他全名。
至于桌子上的那些东西,他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就只是,她需要,而他就会“恰好”有,而这种恰好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讨好,完全就是下意识地想要她开心。
“你说话呀”夏晴学着她妈当家作主的气派,把桌子敲得直晃悠“你别在这装哑巴,不就是想跟我绝交吗,直说呗,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你以为我乐意搭理你啊”
本是半推半就的泄愤,可说着说着眼泪就莫名其妙地掉了下来“半天怼不出一个屁来,我又不缺你这一个朋友,我朋友多着呢...”
明明她才是放狠话的人,可是说到最后先哭了的人也是她。
谢华一也没空管夏晴从哪来学得这些话,她一哭,他就缴械投降了。
“我没...”申辩的话刚冒出个头,就被夏晴一口咬断。
真的是一口,谢华一忍着痛没收胳膊,任由女孩泄愤咬个痛快。
夏晴使劲地扣紧牙关,眼泪鼻涕一起流,好似要把从这收到的委屈通通还回去。
半响,女孩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眼圈微红,鼻涕冒泡,谢华一也不嫌弃地抽出纸巾,替她擦着,叹气道“就你这样,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夏晴顺着力气擤了下鼻涕,嗡声道“我乐意”
随后又看了下自己刚才咬过的地方“出血了”
“你是属狗的吗,一言不合就上嘴”谢华一淡淡地看了眼胳膊,用纸随便擦了下,血,止不住。
谢华一扬起眉瞧了眼明显心虚的人,又抽出张纸巾按压上去闲闲地想,这是得有多恨我,下嘴这么狠。
他按着胳膊,抬起头来看着夏晴的眼睛说“我没有妈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夏晴没跟上节奏,她愣了一秒后说“那你家那个阿姨...”
“她是我名义上的后妈”
夏晴睁大了眼睛,没说话,她突然意识到这是谢华一第一次跟她说家里的情况,她大气都不敢出了,生怕动静大点,他就又缩回壳子里不出来了。
谢华一停顿了好几秒,似是在想该怎么说又像是在回忆。良久,他牵扯出嘴角,笑着说“我妈妈是个很漂亮的一个人,她最爱穿旗袍挽着头发,在阳台坐在摇椅上弹着她最爱的琵琶,她...”
谢华一咽下喉咙的哽咽继续说“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然而我却把她毁了,她生我的时候还没有到月份,元气大伤,我身体也不好,然后...”谢华一皱了眉,感觉自己在这中间忘掉了什么重要事
“后...后来呢”夏晴小心翼翼地开口。
谢华一狠狠地闭了下眼睛,在睁开时眼底没了波澜,仿若一片死海。
夏晴听到谢华一平静地开口“再后来她就疯了,死了”
良久,夏晴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她平时的巧舌如簧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意义。
谢华一抿着唇,低声说道“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远离你了吗”
夏晴愣了一秒,果断摇头“不懂”
“你怎么还不懂”这句话一说,是谢华一少有的气急败坏“我都说了我妈有精神病,我可能...”说到这谢华一忽然语气降了下去“可能也会遗传到”
夏晴反应了两秒,随后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她太胖了,她还真想盘个腿“花花,你能不能不总把我说得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什,什么?”
“我之前不就说了,你是你,你妈是你妈,不一样!不一样!我说多少遍了,你能不能记一下”夏晴恨铁不成刚地敲着桌子。
“可是,万一,以后这不还没发生吗,想那么多做什么,退个一万步你万一不小心得了,有病治病不就好了,真不知道你在这瞎纠结个什么”
谢华一愣愣地抬起头,震惊于夏晴的这番言论,久久不能回神,事情还能这么想吗,谢华一觉得新奇的同时又感到好笑。
他困扰了好久的问题,就这样三言两语被人解决,甚至是重新立了想法,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咧着嘴,笑出了声,笑出了眼泪,眼前一片模糊,世间变得扭曲。
只有眼前人愈发的明亮。
童言无忌是这个年龄段孩子最大的特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会有任何顾忌,但恰恰也正是这种毫无负责任的言论,才治愈了不少处于黑暗中的伤口。
有时候他们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句认可,一句关怀,仅此而已。
教师里的气氛和乐融融,两个人冰释前嫌,谁都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个脚步声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