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凌晨的道路上开到飞起。
娜塔莉亚从来就没准备去注意任何交通规则，她把普通民用汽车开出一种跑拉力赛的感觉。坐在里面……好像有点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里昂的步红机场。”娜塔莉亚喊话的声音有些大，因为四面敞开的车窗外面漏进来呼呼的风声，那些噪音几乎要把声音都吹散了。“圣埃克絮佩里机场不那么安全了，而且我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已经感到有人在监视。这次要换个路线。”
“所以下一步准备去哪里已经计划好了吗？”约书亚的声音也差点被淹没在风里面了，他自己甚至都有些听不到声音。“还有机票啊机票——”
“那些不用担心。”娜塔莉亚终于把车窗摇上去了，车厢里瞬间清净了许多。她有点不爽地敲击着方向盘，从耳朵里面戴着的无线耳麦中仔细分辨着声音。
“现在完全没有线索，唯一已知的就是你的名字。我得到的是意大利语，跟你说的法语不一样。”
“Giosuè Gioioso，这完全是意式发音。要不是SPW以前办过意大利相关的事务……我也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如果想要搞明白的话，我们的第一站恐怕得是意大利的城市，比如罗马和那不勒斯。”
“哦豁，明白了一点。”海登堡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回头看向约书亚。“小子，你跟意大利有什么渊源？以前去过？”
“没。”约书亚扁了扁嘴，“我要是有那钱出去玩，大概也不会因为一个修学旅行就这么积极了。”
娜塔莉亚的右脚从油门换到刹车，把方向盘向右打到底。高速行驶的车子与路面发出响亮的摩擦声，以一种非常漂亮的姿态转了个锐角弯。她正准备伸手取一旁的可乐瓶子，但似乎因为开车喝饮料的安全问题而犹豫了一下，最后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
“那么大概排除了你的因素了。”她慢悠悠地道，但是看起来并不轻松。
“在那个人的记忆中，不论是书写方式，还是口语发音，都是纯正的意大利语。所以我能不能推测，那个人其实是意大利的……或者，至少与意大利有些关联？”
阿尔杰农靠在椅背上，扬起半边眉毛。他的面色变化极小，但从那双眼睛里能够猜出来，他正在飞快地思索。
“所以要么他自己就在意大利语境的国家，要么他身边有意大利人。……你是想说这个吧。”
终于，他开口反问了这样一句话。“意大利语这种明显的线索，的确会让人想要去意大利找找答案。但是……按照你之前的说法，那个袭击SPW的替身使者，他的记忆是被做了手脚的吧。这样想来，‘去意大利’这一条明显的线索，反而更像个圈套——像是被故意留下的一个圈套。”
他的声音有些冰冷。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车子里面陷入了一阵难耐的沉默。
他说得没错。就像是一张白纸上写下的字一般。在得知这张纸本就属于他人之后，纸上的文字也同样变得不可信起来。而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而即使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但是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吧。”约书亚捏着下巴，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在车上动脑，这让他容易晕。“‘意大利语’是能得到的唯一线索，即使知道那是个坑，估计我们也要因为没有头绪而自愿跳进去。而且……”
“Giosuè Gioioso……这个读音怎么说都有点熟悉。我能感觉到，肯定有什么人这样叫过我。”
这种有点奇怪的感觉让他自己也相当疑惑，阿尔杰农也因此扭过头来看他。
“读音？这是意大利语，罗马发音。”娜塔莉亚顺口解释道。“是意大利语发音的你的名字。”
“但你周围可没人说意大利语，约书亚。”红头发的齐贝林家男孩儿抬起手，按摩着眉心。“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很久以前你听到过吧。在那之后重新听到这种叫法，就会对以前有些印象。就像肌肉记忆一样，算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现象。”
“那这问题就大了。”海登堡不耐烦地打断道。他慢悠悠吐出一个烟圈，随即打开车窗让烟味散出去。“我说，你小子真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以前你身边很有可能都是说意大利语的人吧。不然你怎么可能会对纯正意大利语有印象？”
他扭头去看约书亚。而此时即使是约书亚也开始陷入冥思苦想了。注意到海登堡正看他，他相当无奈地拉长了脸。
“那我哪知道啊，……至少我应该是没在意大利语环境中生活过的。毕竟从意大利语环境突然换成法语环境，要习惯也不是几天就能做到的……这两种语言差异还是很大的吧。”
“可我反而从小说的都是法语，就算是刚刚跟阿尔杰农见面的时候，交流起来也没有困难来着。”
娜塔莉亚用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伸出来揉着自己的眉心。
“你不说倒还好，现在反而又有新的问题了。”她有些许困意地说，把车里空调开到最大。冷风直接吹在她的脸上，也许能稍微让她精神一些。
“原本我在怀疑，如果你以前是意大利人的话，也能解释清楚名字的问题。可现在一看，你完全是在法国语境里面生活的……但是你应该的确在某些时候接触过意大利语，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当初是把某些读音相似类似的意大利语当做法语了？比如你的名字？”
“……你是说，一些相比起来不是非常标准的意大利语，也就是方言？”
阿尔杰农立即便领会了女孩儿的寓意。他的眼睛里面忽地闪过了一缕光亮，随即又沉了下去。
“方言的话，我的确听说过类似的事。”他捏着下巴思索道，“法国东北部与西南部的口音区别很大，但在法国中部的语言则比西南部坚硬，却比东北部温和。如果东北部和西南部的两个人交流，可能根本无法理解对方的话；但如果找一个中部地区的人一起，反而所有人都能更容易地明白各自的意思。”
阿尔杰农的话声音不大，却似乎为每个人的脑子里点亮了一盏灯。约书亚皱眉回忆着，忽然眼睛一亮。
“有道理嘛，阿尔杰农！如果说我当初的语言就是‘两种语言的过渡阶段’，的确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既能听懂一些意大利语，也能懂得法语！……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了，关于我在来到巴黎之前所生活的地方！那一定是一个意大利与法国的交界地带，说意大利语的人和说法语的人都在一起生活……那么，另外那个嫁祸给我的混蛋，如果不是意大利人，就肯定也是在那个交界地带生活过一段时间！”
海登堡的手指敲着那支烟，把烟灰抖落到车载烟缸里面。成块的灰掉落在缸里，在玻璃底上摔碎成粉末。他伸手把烟扼灭，把烟头轻轻一弹，也一并扔在缸里。他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望了后座的约书亚一眼。
“霍，那现在范围好像缩小了不少？至少不需要跑遍整个意大利了。”他又转头去看娜塔莉亚，她的车载显示器上正打开着导航项目。“如果说跟法国方言比较近似的地方，那首先应该找的就是……”
“尼斯，加纳，尚贝里，迪涅，加普。”一旁专心开车的娜塔莉亚顺势就接过了海登堡的话头。或许是注意到海登堡在看导航面板，她抬手就把面板放大了，能让人看得更清晰一些。“这都是法国和意大利的接壤城市，环绕着阿尔卑斯山。如果说语言交流最多、人口流通最大的地方，应该就数这些城市没错了。如果不只限于意大利和法兰西两个国家之外，还有德国南部的城市，和瑞士。这些地区的语言体系大致上是相同的。”
（是这样！……啧，我差点就抱着一去不回的心态飞去罗马了。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陷阱，那个藏着的幕后主使恐怕正等着我们到意大利自投罗网吧！……既然我们不能直接从‘意大利语’下手，那从约书亚·乔耶尤斯这个人身上入手，应该也是另外一条路线！他与这件事脱不开关系，把他的谜团搞明白一些，或许SPW的困境也会迎刃而解了呢？）
“那么下一趟飞机的目的地，已经确定好了。”她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非常熟练地在手机上面联系了不知道什么人。“我们将在半小时之后到达里昂的步红商务机场，然后在七点十分乘坐今天的第十四艘航班。航班的目的地，应该是……”
“瑞士，苏黎世机场。”
娜塔莉亚终于在红灯路口刹车了。不是因为她响起来要遵纪守法，而是手机屏幕上已经闪烁着成功订票的提示。看着机场的标识，她却微微蹙起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