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两人无话，方乃釉不是爱打听委托人私事的人，大多都是他们说了他就听，他们不说他也不问，也因此他的生意才会好。从医院出来刘政没有上车，而是朝方乃釉要了根烟坐在车子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抽了起来，方乃釉不抽烟但他有备着烟的习惯，他倚靠着车看一眼表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
“这次是她提的分手。”刘政哑着嗓子缓缓道出一句。
“上次你说分手她不同意，现在她说分手你怎么又不同意了？”方乃釉抱着胳膊问。
“总得有个人不同意吧，不然就真分开了。”刘政随着叹息吐出一口烟。
方乃釉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不想评论他们的事，就去医院门口的小饭馆给屈楠买粥，等粥的时候屈楠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你杀了他吧，我受不了了。”方乃釉看着信息噗嗤笑了出来，摇摇头收起手机拎着粥回到车上。刘政打开车窗漠然的看着外面说：“早晚有一天你会为我俩来收尸的。”方乃釉心想，他妈的你们要是敢让我来收尸，我非得先把你俩鞭尸一顿不可。他看了一眼刘政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死了还埋一块儿吗？”刘政转回头看着方乃釉，皱起眉，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方乃釉拎着刚炸出来冒着热气的油条进门时，护理阿姨已经给苏闯收拾利落，苏闯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习惯于方乃釉的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护理阿姨见方乃釉来了便拎着小推车要出去买菜，出门时悄悄拉过方乃釉小声说：“他昨天让我去买几块布把家里的镜子都遮起来，说不想看见自己。”方乃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方乃釉给苏闯喂饭，看见他脸上的胡茬想着一会儿要给他刮刮胡子，没吃几口苏闯就摇头表示不想再吃了。苏闯因为大小便不能自理，所以一直都把吃喝控制得很少，肌肉萎缩加上日渐消瘦，让他身上的皮都坍陷在骨头上。
“多吃点吧，宋姨说你吃的太少了，宋姨很勤快的，不怕给你多收拾两次。”方乃釉劝道。
苏闯只是摇摇头控制轮椅离开了餐桌。
“叔叔这几天工作忙，我让他先别过来了，你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就行。”方乃釉给自己盛了一碗豆浆，在外面跑了一夜这会儿正饿得心慌。
“方釉。”苏闯看着窗外开口道，“不要再跟我耗着了，不然最后不是你了断了我，就是我了断了你。”
方乃釉听着苏闯说过无数遍的话心里早已没了涟漪，但他还是狠狠的咽了一口油条压抑自己的情绪，他突然想到了夜里的那对情侣，那对互相折磨发疯却不能分开的情侣，他和苏闯其实不也是如此，虽然不是情侣，却比情侣更羁绊，他们也对彼此说过最怨毒的话，他们也曾哭喊哑了嗓子一起站在楼顶准备跳下去。方乃釉抬头望向苏闯，窗外的阳光正照在苏闯干瘦的脸上，他眯眼迎着也不躲避，颓白的脸被阳光照出了些许红晕，这让方乃釉恍然忆起了第一次见到苏闯的时候，那时他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玩滑板的男孩子，看起来他们两个年纪相仿，但那个穿着汗湿T恤的少年却像是有着使不完的活力，那时，他还叫苏冯。
“我去过那个容诚电缆了。”方乃釉灌了半碗豆浆又抽出根油条，转开话题。
“他们怎么说？”苏闯明显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转头问方乃釉。
“他们说就算现在能找到那个人也来不及了，因为已经过去了五年，他应该已经失去了这五年的记忆，人生已经回溯到了下一个阶段了。”
苏闯冷哼一声：“回溯……他倒是抛开过往开始新人生了，我呢，就要被永远的困在这了。”
方乃釉并没有把实情都告诉苏闯，他的有意隐瞒只是想让苏闯不再执意于寻找那个死亡的答案，就算那个人在那边找到了记忆人保留着这五年来的记忆那又怎样呢，知道了他轻生的缘由又能改变现在的什么呢；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苏闯知道他妈妈在那边可能还保留着记忆，他怕苏闯会难过，因为苏闯以为随着时间的回流他妈妈会慢慢忘记这些伤痛的经历，作回到当初那个拥有引以为傲的儿子的妈妈。
“方釉啊。”苏闯妈妈轻拍了下趴伏在病床边上的方乃釉，方乃釉揉着眼坐了起来。“方釉啊。”苏妈妈又感叹似的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阿姨？”方乃釉帮苏妈妈把枕头垫高了一些。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死，我是不怕的，但是，我放心不下苏冯啊。”苏妈妈忧心道。
“您放心，有我照顾他。”方乃釉握住苏妈妈的手，手有些冰。
苏妈妈轻轻的摇头，头发在枕头上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又是一声叹息：“方釉啊。”叹着眼里蓦然积起了泪，让一双早已经干涸的眼睛瞬间漾出了水：“当初，我是怨过你的，但你也是个好孩子呀，苏冯的事就是他的命，他的命啊，我认了。”
方乃釉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握着苏妈妈的手不自觉的又收紧了一些。
“苏冯……”苏妈妈说着突然哽咽住，“苏冯是我的儿子，他的心脏在我身体里跳了十个月，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所以，方釉啊，苏冯他太苦了，他真的太苦了，与其让他在这里这么一直痛苦下去，不如……就让我带他走吧。”
方乃釉突然踏空从梦中惊醒，苏妈妈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反复不绝，惊起时猛蹬的右腿抽起了筋，疼的方乃釉蜷起身抱着腿呲牙咧嘴，这时床上的手机嗡嗡振了起来，来电的是一个陌生手机号码，方乃釉揉着小腿肚子接通了电话：“喂，您好。”
“喂，你是苏闯的监护人吗？”一个陌生的女声问。
“我是，苏闯怎么了？”提到苏闯方乃釉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没怎么，但你能不能管管他，让他不要再来管我的事了好不好？”对方有些气急的说道。
“呃……对不起，但我不太明白你们之间有什么事情。”方乃釉挠挠头有些云里雾里。
“我只不过是给‘心踪’打过一次咨询电话而已，苏闯就把我当成了一个时时刻刻要去割腕的自杀狂魔，说是要开导我，但现在已经变成骚扰了，他再来烦我我真的就要跳楼了。”
方乃釉忍不住悄悄的唉了一声，“心踪”就是苏闯捐钱的那家公益团体，这两年来苏闯一直以身残志坚的正面典型形象在团体里当志愿者，一开始方乃釉是支持他的，毕竟能够帮助别人会让苏闯得到存在感生活也充实，但后来方乃釉发现苏闯对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过于敏感，说来苏闯也不是心理健康的人，帮助别人还是勉强。“你……你可以和‘心踪’的管理人员反应一下这个问题，让苏闯不再参与你的事了。”
“没用的，我早就反应过了，现在是苏闯私下里还在盯着我不放，恨不得把心灵鸡汤当点滴二十四小时注射给我。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要来你的联系方式。”对方语气放缓，“他那个情况我也不好意思跟他说什么重话，别回来我没想不开倒把他推向绝路了。”
方乃釉觉得头开始疼了，他使劲的揉了揉脸回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件事我也是现在刚知道，我会去找苏闯谈谈的，之后我再联系你好不好？”
“好吧。”对方语气里也透露着无奈，“你一定要好好劝劝他，让他把爱心也分享给别人一些，我是真的真的真的不需要那么多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