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往容诚电缆的方向开去,方乃釉看看坐在副驾驶依旧呆滞的男孩子说:“要不要先带你去医院?”
“我不疼。”男孩子简短的回答。“我可以不去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吗?”男孩子突然又说。
“这不行,我得完成我的工作。”
“那我能去吃个冰淇淋吗?”男孩扭头看着窗外用终于符合他年纪的口气问道。
“嗯……行吧。”方乃釉把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小男孩一身伤的带出去怕是要惹人报警了,方乃釉只得把他留在车上,自己去便利店挑了两根冰棍带回车里。
“我以为现在的冰淇淋更好吃呢。”小男孩咬了两口冰棍兴趣缺缺。
“不好吃吗?”方乃釉自己倒是吃的挺起劲,他还特意挑了贵的买。
“没味道。”小男孩说着依旧没滋没味的吃着手里的冰棍。
方乃釉其实对这个小男孩很好奇,他想知道他和张素是什么关系、和容诚电缆又是什么关系,但他也知道他不应该好奇。方乃釉嗦了最后一口冰棍,收起包装纸,继续把车子开回路上。
方乃釉把人送到容诚电缆以为会有人跟他解释点什么,结果老板只是付给他钱都没打算留他喝杯茶。方乃釉看向小男孩望着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人送对了地方。“别想太多。”老板拍了拍方乃釉的肩说。“我不会涉嫌拐卖未成年人吧?”方乃釉盯着老板问。老板回头看了一眼小男孩,笑着回道:“他不是这边的人,我们只是要把他送回他那边。”
方乃釉第一次去容诚电缆时是为了苏闯,听说荣诚的电缆可以铺到那边--死人的世界。苏闯太想找到那个害他几乎全身瘫痪的人,他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从楼上跳下来,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造成他接下来这一生的悲剧,他要有一个执着成为他活下去的动力。方乃釉拿着白底黑字的名片站在这座大花裤衩造型的建筑前一再确认,不该是这里吧,但那红裤头上赫然挂着公司牌匾“容诚电缆”。
电缆公司老板郝宽以方乃釉来看是一个很有品味的人,西装革履成熟稳重,随身携带的茶具也是极讲究的,过期黄桃罐头的玻璃瓶子一定要装在一个纯手工钩织的定制镂空网兜里,瓶子里的茶叶沫子以永远漂浮在水面上保持着格调,而这位老板每次拧开铁皮盖子喝茶时“吹吸呸”的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干练,一看就是位事业有成的儒雅商人。
方乃釉对这个公司可以联络那边的世界还是抱有怀疑的,郝宽捻起舌尖上的茶叶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那边我肯定也没去过呀,我只不过是握过一个有长脖鹿动物园记忆人的手,所以算是见过那边的世界吧。”
“你们怎么能联络到那边呢?”方乃釉问。
“唉呀……本来那边是一个跟我们活人毫无牵连的地方,死去的人都在那里坐上返程的有轨电车,与我们这个世界一正一负刚刚好,可惜突然有一天有一个人掉进了老天爷的系统漏洞里,让他不得不在这两个世界里循环往复,打破了这份平衡。”
方乃釉在认识苏闯以前是一个连开车都懒得变道超车的人,因为家庭条件还算不错而他又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取心,所以活得悠闲散漫,有份能吃饱的工作不求升职,有点时间喝茶看电影不爱社交,朋友调侃他活的像个大熊猫一样,连交配都嫌麻烦。而他却在陪护苏闯的日子里下了决心要去改变,那改变更是一种逃离,逃离每天要在充满屎尿味的屋子里为苏闯擦擦洗洗,逃离每天晚上两个小时就要为苏闯翻一次身的折磨,也是逃离他无法化解的内疚。于是他去了他从没踏足过的城市,做起城市里最拼命的年轻人,可以说场面的话,可以劝应酬的酒,只要能赚钱他什么都愿意去做,因为他只能相信,只要他挣了足够多的钱,苏闯的人生就会变得好起来。可是他寄给苏闯的钱,苏闯既没有拿去请护工、做复健,也没有去添置可以帮助他生活的家居设备,而是捐给了一家抑郁症帮助团体,因为苏闯只有坚信那个从楼上掉下来的人是身患抑郁症才会轻生,他才能把他的怨恨分摊给这个冷漠的社会,因为他无法再向一个死人发泄自己的愤怒。
苏闯的母亲去世以后方乃釉又回到了这个故乡城市,他在苏闯的小区里租了套一居室,白天睡觉、照顾苏闯,晚上出来工作,干的还是以前的老本行,那就是什么都干。以前他刚到外地时想找份晚上的兼职做,一开始只是帮人跑跑腿买买东西,后来因为他办事稳当不乱说话,就开始有熟人介绍他帮办各种事情,在医院陪护、帮人捉奸、给出台的小姐当司机、送撒酒疯的客人寻仇、搬家运货、走私藏毒、给净身出户的大老板送裤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都干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他也都见过,慢慢的他就喜欢上了这份工作,虽然充斥着各种危险和不确定性,但他越来越觉得给这个城市里不睡觉的人解决问题是有意思的。
方乃釉照例给苏闯发了一条消息:明早吃什么?苏闯回:油条。收到消息方乃釉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发动车子去找委托人。每天晚上都要问苏闯吃什么已经变成了方乃釉这几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因为听人说一顿热乎乎的饭有时可以让一个人重新拥有求生的渴望。车子停在外面方乃釉徒步走进小区,这委托人是让方乃釉头疼的一对情侣,两个人都是高学历高收入,却偏偏在感情上互相虐待对方,常常在吵架时一个人自虐,另一个人就更激进的自虐,两个人较着劲的比谁伤害自己更深,以证明自己爱对方更切,而方乃釉就是他们雇来的最后安全保障,负责在他们两败俱伤时来确认下他们的生死,方乃釉有他们家的大门密码,但他还是敲了门等着有人来开,因为他不想毫无防备的推开门看见两具鲜亮的尸体。幸好男方刘政来开了门,他捂着滴血的胳膊回到客厅,方乃釉带上门跟在后面左避右闪的不想踩到血。刘政在躺在地板上的屈楠身边坐下,略显虚弱的说:“她好几天没吃饭了,应该是低血糖。”方乃釉收起地上带血的刀子到厨房冲了一杯温糖水,屈楠意识清醒,被方乃釉扶起来慢慢把糖水喝了,闭着眼靠在沙发边上回神。确认屈楠没有大碍,方乃釉查看刘政大臂外侧的伤口,这次割的有点深,方乃釉找出纱布简单的为刘政包扎了一下便带着他去医院缝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