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是刘黎多少次流鼻血了，每次多走了一会儿路就撑不住。
“已经是个废人了……”
回到家踩在电子秤上，一米六的身高，70斤。
刘黎顺手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叼着点燃，躺在吊椅上，熟练地回味香烟的苦涩。掐着烟的左手上青筋凸起，瘦骨嶙峋的模样让刘黎不敢在家里放自己的照片。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烟这么个好东西。”
刘黎被烟呛了一下，咳了很久，嗓子干干的，发不出声音。两年的烟瘾把手上的戒指染得脏兮兮的，失去了当初戴上时的光泽亮丽。
左手拿烟，右手只能搭在一边，连个按打火机的力气都没有。
刘黎似乎已经忘记了右手的存在，生活和工作都不用它。一个画家，失去了最为骄傲的右手，只能在电脑上画画草稿卖出去，要么就是写写文章，无人问津。
走在去往医院的路上，刘黎心里忐忑不安，她记得医生的嘱咐，却从来没有实行过。
“最近还好吗？”医生每次见到刘黎都是这么问的。
“还好。”刘黎每次都是这么回答的。
“刚看了你的检查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医生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我建议你去喜欢的地方旅游散散心，带着朋友去会更开心。”
“想下个月去东京看樱花。”
“签证办了吗？”
刘黎点头，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医生笑了笑：“别这么说，你还年轻，才二十岁，人生才刚刚开始，会画画又会经商，只要过了这一关，你会有更好的未来。”
刘黎空洞的眼神看着医生，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吞了一大口唾沫。医生抓住刘黎的手，说：“不要这样，不要回想以前的事。”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坚持活下去有什么意义，没人关心、没人在意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
“下个月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吧？等下班了我去办签证，我也想去看。”
医生送刘黎到门口。一走出医院，刘黎感到放松，医院的气氛太压抑。
“以前我总向往做个自由的人，后来我真的自由了，却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和信念。”
说完，刘黎准备打车回家。
“黎！”
刘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医生。
“不要放弃自己。”
刘黎迅速招了一辆车走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回头看医生的脸。
孤独太久的人，遇见了光亮就觉得他刺眼，不敢触碰。
空荡荡的房子，寂静普通。刘黎在这住了两年，把自己封闭在这个空间，两年之中没人来家里找过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自生自灭的感觉有点让她喘不过气。
好像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不论做什么，经常有人告诉你说，我可以帮你、你还有我。等到你真正需要别人的时候，却不敢告诉任何人，消极的情绪只会传染不会消除，永远只能独自承担生活带来的所有苦难。
她缓缓打开冰箱，拿出一堆药盒子，一盒一盒打开。
“一次这么多……”
吃完所有的药，拉开最后一罐啤酒，咕噜几下喝完了。
一只柴犬跑过来蹭着刘黎——这是两年前，刘黎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捡来的狗，当时以为是别人家走丢的，看它可怜就暂时收养了。后来发现柴犬身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刘黎明白了，它是被遗弃的。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粮粮。刚来的时候，刘黎特意去宠物店给它买了很多狗粮，所以给它取名粮粮。这只柴犬很听话，不吵不闹。
刘黎在画画的时候，它会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看着，主人出门也会带它去玩。本来不爱出门的刘黎也因为它的到来改变了，一个星期出三四次门，只为了带它解闷。
今天的粮粮有点反常，它跳到刘黎身上，使劲在她身上蹭，时不时还看看她。
“我没事。”
刘黎给它拴上链子，想带它出去。粮粮不肯走，站在原地拉都拉不动。刘黎上前摸了一下它毛茸茸的脑袋，说：“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粮粮无辜的小眼神看得刘黎有点不舍，但是她没有办法，她想给粮粮找个更好的主人。至少，不是个精神病。
它还是顺着刘黎的意思出去了，边走路边回头看她，似乎下一秒，它的小主人就要离它而去。
刘黎把它带到一个宠物店，她经常带着粮粮来这里买东西，时间长了就熟悉了。也因为两人的柴犬很合得来，两个主人也经常来往。
“又来给粮粮买吃的了！”
店主的柴犬年年看见粮粮来了，冲上去抱在一起。
“我想把粮粮放你这住一段时间……”
“可以啊，没问题，年年也很喜欢粮粮呢！”
“如果我没回来的话，可能会有一位医生来领养它，那个时候就麻烦你把粮粮交给他。”
“你要去哪？不带上粮粮吗？”
“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它不能去，我去就够了，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没事的，不过我希望你还是能回来，这样粮粮也开心，对吧？”
店长把两只柴犬带到后院，刘黎也跟着去了，看着它们玩得很开心。趁着粮粮不注意，刘黎转身离开。
刘黎买了张电影票，在前台买了杯果汁，坐在场外。身边坐着一些学生，谈笑风生，青春蓬勃。
这是刘黎第二次来电影院，第一次是三年前，同一家电影院，同一个座位，同一种果汁，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是刘黎期待了很久的电影，她最敬佩的动漫制作人的新作品，以前还总想着带上这个或那个朋友一起看……
这场电影是情侣座，出双入对的情侣让刘黎尽量回避。
电影开场了，等到剧名出现的时候，在场的大部分人拿出手机拍下。当然，刘黎也不例外，说不定，这是她看的最后一场电影了。
整场电影下来，刘黎都有很认真地在看。唯美的画面，震撼的特效，细腻的感情……
散场后，刘黎匆匆离开。
她回到曾经待过一年的画室，画室早就搬走了，一个人都没有。刘黎砸开铁门上的锁，一步步往楼上走。一楼，二楼，三楼……每个角落都是回忆。楼道里的植物没人照料，已经枯死了。
刘黎坐在阳台上，望着楼下的路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黑了，她该走了，不然别人还以为这里进贼了。她锁好了门，在楼下转了一圈就走了。
以后啊，不会再回来了。
她挑了一条离家最远的路，慢慢地走。一路上的风景很美，灯红酒绿的城市看起来是真的美，对刘黎来说，表面的光鲜亮丽就够她体会的了。
今天粮粮被送走了，进门没有它迎接了。她拿出一把崭新的美工刀，解开右手腕上的护腕，走进了浴室。
刘黎把刀丢到地上，在浴缸里放了满满一缸水，都快溢出来了。她整个人躺进去，憋着气，脑子里不断浮现那些痛苦和美好的回忆。不过，还是弊大于利，没什么美好的回忆值得怀念。受到过的温暖少之又少，以至于在生命的尽头都想不出来太多的美好。
“咳……”刘黎发了疯似的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心跳加快，她努力站起来，对着镜子笑。
两年都没好好看看自己的脸，原来变成了这个样子，憔悴不堪的脸色让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刘黎指着镜子，疯狂地嘲笑镜子里的那个人。刘黎睁大眼睛凑近了看她，双眼布满红血丝，这张脸，完全看不出她才二十岁。
二十岁，多美好的年纪。本是应该在大学学习知识，或者早早外出工作，并且好好生活。
到了刘黎这里，是最难熬的二十岁，受尽了屈辱和折磨，精神早已崩溃，人前人后的两个模样，刘黎自己都觉得害怕。
她什么都没有了，一具没用躯壳，站在自己的面前，真想让她消失，永远消失。刘黎失去的太多，所有珍贵的感情一份份离她远去，把她一个人丢在原地。
刘黎对着镜子里的人说：“我们走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让他们永远都找不到。”
“回答我……”
“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回答我啊——”
刘黎端起洗漱台上的陶瓷杯，直接砸到镜子上。碎玻璃四处飞溅，镜子里的人也看不见了。
她重新躺在浴缸里，露了一个头在外面。头顶上的灯太刺眼，只能闭着眼睛感受水的温度。刘黎抚摸着右手手腕，说：“反正你也没用了，留着也是个障碍。”
刘黎左手捡起地上的美工刀，闭着眼睛狠狠地往右手上划了一刀。美工刀被她丢在一边，两只手放进手里。
她感受到身体里的某些东西越来越少，体温越来越低。她放松自己，身体全部浸在了水里，任由红色的水进入鼻子，没有挣扎。
你们的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而我还在原地走不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