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庭煊蓦然转头,盯住母后,他当然想知道真相的,但又害怕真相是他不能承受的,他颤着声音问︰「珍旭…不会是我的妹妹吧?」母后这般待她,说是待她如女儿也不为过呀。
徐皇后面色一黑,她这个儿子是傻了吗?他们两个是同岁的,她那来时间多生一个女儿出来?但还是答道︰「不是。」
听到回复,康庭煊松了一口气,没有血缘就不是问题,他肯定地道︰「儿臣想知道她是什么人。」
徐皇后遣退了所有宫人,只剩下翠玉一个。
徐皇后缓缓道︰「尹珍旭是你的人偶。」
人偶?人偶是什么?康庭煊不解,只是望着他母后,心底却莫名升起了点点不安。
顿了下,徐皇后将当年的事告诉了康庭煊,因为他生来就体弱多病,太医也束手无策,为了他的身体,徐皇后让哥哥徐将军在外广寻名医,结果找到了胡大姑,一个江湖术士,用的都是些旁门左道,但她当时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死马作活马医,照着胡大姑的法子试试。方法就是找个跟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的孩子来给他挡灾,当年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三个符合条件的孩子,只有尹珍旭一个女孩,他们首选用男孩来作法,打算将康庭煊一生的病灾都过到男孩的身上去,可惜不知是他们急于求成,还是小男孩命薄,最后男孩承受不住,没多久便病死了,巫术的反噬令康庭煊也大病了一场,险些丧命,后来打算利用第二个男孩作法,到最后关头,却发现这个男孩虚报出生的日子,并不是合适的人选。最后,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尹珍旭一个身上,为了不敢让她一下子承受康庭煊命中的所有病灾,只让他们俩的命运连在一起,让他们在最靠近彼此的地方生活,慢慢将病劫渡到她的身上,从此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每次康庭煊出意外,再将他的厄完全过渡到尹珍旭的身上,这十年来,他之所以能健康地成长,就是珍旭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徐皇后说完,殿内一片静默。
半晌,康庭煊猛地站起,一脸不可置信地道︰「骗人!母后骗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荒唐事!」他压根不信,这天下那有什么神怪之事。
徐皇后将儿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平静地道︰「煊儿如果不信,本宫可以让你和珍旭对质,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使命。」
康庭煊痛苦的捂住耳,道︰「不要!我不听!」万一,万一这事是真的,那么…他留珍旭在身边岂不是在蚕食她的生命,让她代他生病受难吗?
徐皇后叹口气,语气软下来说︰「母后这样是逼不得已,母后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你难过,若强留她在你身边,以后要亲眼看着她离去你只会更加伤心。」
隔了一会,康庭煊抬头,眼眶红了,说︰「母后,妳好残忍!」说完这句,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话像一根钉子,直接钉在徐皇后的心口之上,徐皇后脸色发白,心痛得直掉眼泪,为了她儿子的身体,却换来儿子对她的恨,难道这就是她的报应吗?
旁边的翠玉看到皇后痛苦的表情,立即过来搀扶,一边让人召太医。
鳯祥宫内一片混乱,可是康庭煊已无力关心了。
康庭煊浑浑噩噩的走回东宫殿,发了一通脾气,遣退了所有宫人,将自己关在寝殿之中。
夜色深浓,东宫内没有点灯,黑漆得照不进人的内心。
康庭煊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闭着眼,手搁在眼皮上,他的心很乱,也不肯定自己的心思,母后会骗他吗?用这种荒诞的故事来骗他,还要编得那么仔细,心是不想承认,但以往的记忆却不能骗人,每当他病重的时候,珍旭都会来到他身边,自从忆起十二岁那年堕马受伤事件后,他还记起十岁时的冬天,他不慎跌入御花园的湖中,之后高热不散,珍旭也来过他榻边,只是那段记忆比较模糊。
每次珍旭来后翌日,他就不药而愈了。这些事本来就不正常,若果……是真的,那么这十年该躺在床上生病的人是他,那个每逢天气转变都咳得要死,动不动就气喘难受,每年冬天都要在床上躺十天八天养病的人本该是他,他以前还取笑过珍旭身子弱,走快一点都受不了,原来这些都是该他来承受。
几天过后,康庭煊让陈宫人向母后传话,他要求再见珍旭一次,确认一些事,之后便不会再纠缠下去。
徐皇后了解儿子的死心眼,也允他们再见一面。
三天后,鳯祥宫的偏厅中,一袭粉红色宫女衣裙的女子伫立其中,背对着宫门,可以看到女子的身形十分瘦削。
康庭煊踏进去,眼底满是血丝,难掩激动唤道︰「珍旭。」
随着叫唤声,女子转身,露出绝美的容颜,面上挂着平静的笑。
康庭煊上前,本来想确认珍旭的身体怎样,有没有那里受伤,可是举起的手仿佛被定住了,再也伸不开来,他缓缓放下手,问︰「珍旭,妳还好吗?」
尹珍旭答︰「奴婢很好,皇后娘娘并没亏待奴婢。」
康庭煊点点头,喃喃道︰「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康庭煊深吸了口气,问︰「珍旭,妳真的人……人偶吗?」
「奴婢是,奴婢是巫女,也是殿下的人偶,专门替殿下承病挡灾。」尹珍旭的语气平淡得像说别人的事。
康庭煊想了想,不死心地问︰「妳要怎样证明妳所说的都是事实?」
「殿下想奴婢怎样证明?如果殿下中毒,奴婢可以立即将毒转到自己身上。」
「不要!我不要妳证明,永远也不要!」康庭煊断然拒绝,心口一阵阵闷痛,面色苍白地摇头,他只想她活得好好的啊。
尹珍旭叹了口气,柔声说︰「殿下,成为您人偶是奴婢自愿的,奴婢也是有私心的,只要成为人偶,我家人的生活就会有保障,所以这事您也不要怪皇后娘娘了,她也是为了您好。」
「这是妳用命换呀?妳的家人怎可以这样?」康庭煊反问,母后告诉过他,只要珍旭跟他走得近,她就会一直替他生病挡灾,直至耗光她的生命为止。
尹珍旭故作轻松地说︰「他们一点也不知情,而且这十年来我也不亏,享尽公主才有的荣华富贵,多少女子梦想的生活……」
康庭煊忍不住打断她,脸色微沉,「谁愿意用命去换这些永远不能对外人说的虚荣?」与珍旭相处这些时光,他了解珍旭,她单纯天真又向往光明,但因为他才一直被困在这黑暗的地宫中,这些浮华富贵她根本从没看上眼。
尹珍旭一愕,看来不能随便糊弄太子殿下,想要他彻底死心,她只能狠心一点,她知道太子殿下护她爱她,既然两人不能成就结局,那她也将真心留下吧,痛快地痛一次,往后就将她忘了吧。
她真心地说︰「奴婢愿意,愿意以性命去换与殿下相遇的机会,即使再来一次,奴婢还是会选择进宫的。」
她坦白,康庭煊却说不出话来,眼内有浓浓的情感,却不能再说出口,他们就只能这般相遇吗?他们没有其他选择吗?为何命运要如此作弄人?
良久,康庭煊声音低哑地问︰「我与妳,人偶的连系,可以切断吗?」
尹珍旭摇头,「不能,我们的命运早在十年前就结下,奴婢只知道愈接近您,奴婢挡厄的力量就愈强。」当年胡大姑作法后,他们的命运便已经连在一起,加上这么多年,两人的连系只有更密切。
康庭煊的脸色更难看,原来这就是母后建地宫的原因!珍旭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宫内,就可以将他命数中的病灾完全承受了。他还能有选择吗?除了让珍旭离开,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现在的状况,珍旭已经替他病了十年,他还能不放手吗?
他痛苦地低下头,声音干涩地说︰「错了,一切都错了,我们不该这样相遇、相识。」
尹珍旭轻声应道︰「对,我们不该相识,不相识殿下就不会难过,请殿下忘了我吧。」若然他们没有相识,她就能做好人偶的角色,直至为他献出生命为止。
康庭煊蓦然抬头,决断道︰「不!我不会忘记妳,虽然我们不能选择如何相遇,唯有爱妳是我可以做的选择,放心,我会放妳走……」
尹珍旭定定地看着康庭煊,听着他的表白,心里发苦,她咬住下唇,堵住喉口的哽咽,虽然时间短暂,但能得他真心相待,还有什么是她不能付出的,即使是命也是值得的。
「妳以后的生活我会让人好好安排,珍旭,妳一定要活下去。」他不想珍旭将来为了她而掉命,只要知道她还在世上好好的,他就心足,康庭煊脑里已盘算着以后的安排。
「谢殿下一直以来的照顾。」尹珍旭垂眸行礼,掩去眼中的悲伤,她明白他们是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为了皇室的后嗣,为了未来的太子妃,她都必需离开。
话已经说完,尹珍旭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她转身退出偏殿,走到一半,忽然被叫住。
「珍旭。」康庭煊深深地看着她,说︰「别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回来,妳再回来我就不会再放手。」
尹珍旭心头一紧,没有回应,坚定地抬脚踏出,离开了这个困了她十年的牢笼。
徐皇后听到宫人的汇报,确认儿子已经死心,秘密安排人手送尹珍旭出宫,也不知出了什么纰漏,给有心人知晓此事,出了宫门不远,即遇上了一批人马来截劫,双方撕缠间尹珍旭被打晕了,最后两方都折损不少的人手,尹珍旭被那帮人掳走了。
丽妃几乎动用了所有她父亲为她留在京中的帮手来进行今次的抢掠,她并不怕弄得这么大动静,尹珍旭是除掉徐皇后的关键人物,而且她知道徐皇后也不欲有人知道尹珍旭的存在,即使人被抢了,相信也不敢声张出去,只会暗地里找人,只要她将人藏好,再说动这个人偶向皇上供出实情,她就不信徐氏还能稳坐皇后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