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滚滚,乌云蔽日。
燕京皇城,锦衣卫南镇抚司,门前绣着金线的旗帜被大风扯得劈啪作响,与之交响的,还有炸雷轰鸣与嘶声惨叫。
镇抚司地牢内,一名约莫五十余岁的男子侧倚在一张太师椅上,其浓眉大眼,鼻尖深钩,眼神中充斥着无尽的威势。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南镇抚使,柒子光。
其武艺冠绝卫所,在武林中也鲜有敌手,就连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也不得不忌惮他三分。
柒子光的正前方,一名囚犯被吊住双手,浑身都被刺鞭抽的血肉模糊,一旁用刑的卒子已经换了三个,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
卒子们为了不让他死去,没有一鞭抽在要害处,所以那囚犯才会痛苦惨叫许久,叫声甚至能盖过外边的炸雷。
也不知用了多久的刑,囚犯终于坚持不住,惨叫声越来越小,后直接晕了过去。这种情形用刑的卒子见过太多,不需要柒大人发话,立即去端了一盆冰凉的盐水,整盆泼在遍体鳞伤的囚犯身上。
钻心剧痛立即刺醒了囚犯,惨叫声比先前更响了两分,伴随着惨叫的还有一声叫骂:“狗东西,有本事给个痛快!老子是绝对不会出卖盟主的!”
污言秽语迎面而来,柒子光置若罔闻,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招手唤来属下:“凉了,换茶。”随后又示意用刑的卒子继续。
千户官任沧海在一旁给香炉更换檀香,低声朝柒子光道:“大人已经拿到了盟主令,在武林中设个傀儡号令群雄便是,还审问这么一个小喽啰干什么?”
柒子光冷眼一横:“你在教我做事?”
任沧海浑身一震,手中香灰洒了一桌,忙道:“属下不敢。”
柒子光冷哼一声,冷冷道:“这块令牌当中藏有历任武林盟主相传的金合诀秘籍,但整块令牌浑然一体,丝毫不像嵌合之物,一定是需要什么独特技巧才能打开。”
任沧海听到这,立时明白柒子光对那囚犯严刑拷打的原因,他是要在不损坏盟主令的前提下取出当中的秘籍,至于为什么不暴力拆解,不必问,跟了柒子光二十年,任沧海早就明白其中关节。
柒子光年仅十四便加入锦衣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得益于其武艺盖世无双,三十不到就升任南镇抚使,可谓年轻有为。但也正因为他太过出众,风头一度盖过了锦衣指挥使,藏不住锋芒的他越来越被指挥使所戒备,若不是他确实能力超凡,尚有利用价值,恐怕早就落了冤狱,丢了性命。
对于指挥使的戒心,柒子光自己也有所察觉,知道自己留在锦衣卫早晚是个死,所以早早给自己安排了退路。
眼前这名囚犯乃是武林盟的重要成员,盟主白三尺的心腹。
所谓武林盟,是一个号称“反锦衣卫联盟”的组织,其中成员千千万,而且同心协力,上下一心,是一股极其强大的江湖势力。如果能够掌控这股势力,他就不怕与朝廷翻脸,才能脱离锦衣卫,自立为王。
武林盟主白三尺本打算近期于苏州醉仙楼召开武林大会,特吩咐其心腹从洛阳盟主府秘密运送盟主令至苏州,此消息被线人探得,立即传信柒子光,柒子光看到机会,断然决定亲自出马,将这囚犯连同盟主令一并带回了镇抚司。
柒子光尚在感慨,忽然被一声洪亮的“报——!”打断回忆,一名狱卒面色匆匆跑进来,见了柒、任两位大人急忙跪下:“禀大人,北镇抚使,乔大人到访。”
“乔复生?”一听这个名字,任沧海不自觉放下了手中香炉,向来神情冷峻的柒子光也不禁微皱起眉头。
南北镇抚使虽同朝为官,但向来少有交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小子亲自前来,少不了麻烦事。
这时去泡新茶的属下已经回来,双手将青花瓷杯呈给柒子光,柒子光瞥见地牢门口走进来的三个身影,吩咐道:“再泡三杯。”
属下应了声是,便躬身退下。
来者自然是乔复生和他的左右护卫,一见到柒子光,乔复生便双手抱拳高声招呼:“柒大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呀!”
柒子光从来不屑做这些表面功夫,冷冷瞥了一眼便道:“有何贵干?”
乔复生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斜眼盯着被用刑的囚犯道:“指挥使大人听说柒大人得了件宝贝,想借来看看。”
柒子光闻言脸色一沉,怒目立即瞪向一旁的任沧海。
昨天才拿到的东西,怎么今天指挥使就知道了?
任沧海看出他的怀疑,摇头摇得脖子都要断了,生怕他降罪自己。
然而柒子光也未有多怀疑他,毕竟跟了自己也有二十年,他心术如何,还是有所把握的。只是这块盟主令关乎柒子光多年来的计划,他千方百计才拿到手,就这么拱手送人,他自是一万个不愿意。
“乔大人听了哪里的流言蜚语?我得了什么宝贝我自己都不知道。”
乔复生冷笑一声,指着血肉模糊的囚犯道:“这小子叫张落阳,五天前带着盟主令从洛阳出发往苏州去,人还没到苏州境内,就被你柒子光抓到这儿来了。”
柒子光面不改色道:“你是想说,盟主令落在我的手上了?”
说话的同时,给了任沧海一个眼色。
乔复生昂着头大大咧咧道:“咱们可是锦衣卫,情报组织出身,养卧底,谁不会呢?”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是在说他也在武林盟中安插了卧底,也是明摆着告诉柒子光,你南镇抚司之中也有我的卧底。
柒子光气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虽说论武功他比乔复生要高得多,但对方身后站着的是指挥使,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可不是武功高就能解决的问题。
一旁一直未说话的任沧海忽然开了口:“柒大人,恕属下直言,既然指挥使已经知道,也就只能交出去了,否则指挥使怪罪下来,咱们一个都落不得好。”
柒子光怒而瞪起双眼,一巴掌抡圆甩在任沧海的脸上,扇得他眼冒金星,一屁股坐下了地。
一旁的乔复生乐得看热闹:“柒大人,这属下真不懂事,居然敢戳穿主子的谎言,该打!”
这话说进了柒子光心坎,抬手又是一巴掌,将刚刚爬起来的任沧海又扇倒在地。
乔复生看得乐呵,也没忘了正事:“我可不想看你们家里事,赶紧把盟主令交出来。”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柒子光再不情愿,也只好交了。他深深叹了口气,伸手缓缓从怀里取出了那块红木金字令牌,令牌上边以金漆书写的“盟”字格外显眼。
乔复生见到东西,不禁咧嘴一笑:“柒大人果然识时务。”
他伸手接住盟主令,却拿不过来。
原来柒子光紧紧捏着令牌,不愿放手。
乔复生功力不及柒子光,他不放手,乔复生无论如何也拿不动,只好开口威胁:“柒大人这是要违抗指挥使了?”
听了这话,柒子光才终于松开了手。
乔复生已经拿到盟主令,也就懒得再多废话,转身就要离去,忽见泡茶的卒子端着四碗泡好的新茶缓缓走来:“乔大人,这是柒大人吩咐泡的茶。”
“还喝个屁!”柒子光指着泡茶的卒子怒骂,骂的那卒子惶恐的愣在原地。
“柒大人息怒啊。”任沧海肿着半边脸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又朝乔复生好声好气道:“咱们柒大人向来火气大,乔大人既然已经拿到了东西,在指挥使大人那边可不要说咱们柒大人的不是。”
乔复生不屑的瞥了柒子光一眼,心中对自己威胁到了锦衣卫第一高手大感痛快,大笑一声:“放心,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任沧海闻言连连道谢,主动端了一杯茶敬上:“乔大人,喝了这杯和气茶,南北镇扶司仍是同僚,今后当相互照顾才是。”
柒子光的副手如此讨好巴结,乔复生笑得十分得意,大手一伸便接过了茶。他身后两名护卫见主子动手,也各自端了一杯在手。
乔复生得意洋洋的将茶送至嘴边,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忙示意左右护卫住手,左右护卫对视一眼,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只听乔复生冷笑一声:“我身上带着盟主令,可不能随便进食,万一出了岔子,指挥使大人那儿我可没法交代。”
乔复生一行三人放下茶杯的一瞬间,任沧海原本谄媚的脸色也随之消失不见。
柒子光心头也是一凛,他自认为和任沧海演的已经天衣无缝了,想不到乔复生戒备心仍然这么强。
眼看乔复生带着盟主令就要离去,柒子光果断怒喝一声:“关门!”任沧海跟着一声令下,吩咐身旁所有狱卒以及囚犯张落阳尽数离去,毕竟接下来这事,谁也不能看见。
地牢大门嘭的紧闭,乔复生左右护卫脸色一沉,立时拔刀在手将乔复生护在身后。
毕竟面对的是锦衣卫第一高手,乔复生的眼神里掩不住惊慌:“我可是带着指挥使的任务来的,你敢忤逆指挥使不成?”
柒子光不再废话,下令动手,任沧海闻声立即拔出腰刀在手,正面迎上了乔复生的左右护卫。
乔复生惊惧之下不禁疑惑,任沧海武功虽然不低,可以一敌二未免太托大了。
可事情总是意料之外,任沧海甚至连招式都没使,仅仅以硬碰硬,就一刀一个解决了乔复生的两名护卫。
乔复生惊得瞪大了眼,他的两名护卫在卫所之中也算排的上号的,即便柒子光本人出马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取胜。
可当他自己拔刀出手时,才明白其中原由。
是软筋散!
被软筋散限制的一刀软弱无力,任沧海轻而易举的避开,随后横斩一刀,直取其腰腹。
乔复生反应还算快,奋力后跃堪堪躲开这一刀,但这一刀避不避开,已经更改不了生死了。
“怎么……会这样?!”乔复生不明白,他们三人明明没有喝那杯茶,为什么还会中毒。
任沧海没有解释,提着刀一步步逼了上去。
其实站在其身后的柒子光也不明白,他本意的确是让任沧海在茶里下毒,可乔复生已然察觉,没有喝那杯茶,怎么还中了毒?
看着任沧海不紧不慢的样子,好似胸有成竹。
事出无常必有妖,柒子光察觉异样,当机立断,拔出他的赤龙金刀对准任沧海后脑直劈而下!
“叮”的一声,那柄代表锦衣卫最强武力的赤龙金刀居然被弹飞了。
连柒子光也中了毒!任沧海阴阳怪气朝柒子光道:“柒大人,我这可是在为您办事,您拿刀砍我是什么意思?”
柒子光没有理他,而是扯开嗓子大吼:“来人!狱卒呢!来人啊!”
任沧海笑得怪异:“狱卒们早就撤得远远的了,这不是柒大人您的意思吗?”
“你……”柒子光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任沧海布了个如此大的局。
指挥使得到这个消息,的确是任沧海所透露,目的就是要乔复生来和自己发生争执,他再来个渔翁得利,事后再把南北镇抚使的死对外宣称为自相残杀,同归于尽。不,这么想来,任沧海一定只把消息透露给了乔复生,而不是指挥使,否则他即使拿到盟主令也留不住,必须得交到指挥使手里去。
是了……柒子光心知在劫难逃,抬头与乔复生对了个眼神,随后奋起施展一招鹰爪,直取任沧海咽喉,乔复生立即反应,同时举刀从后偷袭。
中了软筋散的招式不但无力,速度还奇慢无比,任沧海毫不费力抵挡开去,反手一巴掌扇在了柒子光脸上。
扇得他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无奈从后偷袭的乔复生中毒太深,丝毫力气也提不起来,任沧海看也不看,反手握刀刺进了他的小腹。随后把自己的刀留在乔复生体内,夺下乔复生的刀,反身一脚将柒子光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随即以手掷刀,把柒子光死死钉在了墙上。
乔复生见了柒子光的惨状,心知自己也难逃一死,惨笑道:“真不愧是柒子光的部下,一模一样的心狠手辣。”
哪知这句话竟激怒了任沧海,他右手朝地上的赤龙金刀一抖,金刀就似自己长翅膀一样飞进了他的手中。他手握金刀,一刀一刀撕扯乔复生的身体,一边撕扯一边咬牙怒道:“我任沧海就是任沧海!从来不像任何人!”
乔复生在乱刀中丧命,一旁被钉在墙上的柒子光惨然一笑:“二十年都没看出你的真面目,看人不准,我死的不冤。”
任沧海一边用金刀在乔复生左右护卫的身上制造伤口假象,一边应着柒子光的话:“你还以为自己挺聪明呢。”
柒子光笑得更大声了些:“哈哈哈……我是不聪明,可比你还是绰绰有余,你以为你能得到盟主令?”
任沧海一个飞身至柒子光面前,狞笑道:“现在盟主令就躺在乔复生的怀里,我还不是唾手可得?而你们的尸体上面全是对方武器留下的伤痕,指挥使查都查不到我的头上。”
“呵……到时你就知道,即便你得到盟主令,也没命号令群雄。”
“少唬人了!”任沧海不等柒子光继续嘴硬,拔出钉住他的刀,一刀就结果了他的性命。
他拿着乔复生的刀环视周围,尽情欣赏了自己的杰作,随后咬着牙在自己胸前,左臂,右腿各留下一道不浅的刀伤,再把各自的武器还回了各自的手中。
最后才把他先前点的那炉檀香彻底熄灭。
“这样,戏才落幕。”
他走到乔复生的尸体旁,俯身去搜盟主令。拿到盟主令在手,来回端详了一番,轻蔑笑道:“盟主令在我手里,我凭什么不能号令群雄?”
“你这种人也配号令群雄?”
头顶一声呼啸破空,任沧海急忙翻身躲避,只见一枚梅花镖深深嵌入地里。
“什么人?!”
“替天行道之人!”一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气势汹汹一掌直击任沧海,任沧海手中无刃,只得硬接。
“嘭”的一声,砖瓦齐震,砂石横飞,任沧海被击退丈许之外,手中盟主令也脱手落地。
若说平时,任沧海的功力绝不在这黑衣人之下,可偏偏他为了伪装成被乔复生砍伤,自己砍了自己三刀,浑身三处疼痛,一身功力也使不上五成,才被黑衣人侥幸得逞。
那黑衣人知道此处是锦衣卫地盘,也不恋战,身形一闪取得盟主令在手,两个翻身便来到地牢门口,一掌劈开大门,飞身而去,消失在霹雳风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