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从一个下雨天开始。
时间是四月一日下午一点三十一分，张春婷左手撑着油纸伞，挎着食盒的右手还牵着一条链子。
她穿着黄色的短裙，这是去年姐姐生日时得到的礼物。明明姐姐穿起来过膝的裙子，她只挡住了大腿的三分之二。她有些后悔了，万一被姐姐发现她必死无疑。
怀表拖着表链脱离了手指的转动。
这是她今天刚弄到手的。
似乎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她决定小小的报复一下他愚蠢的弟弟，让他弟弟和朋友产生一点小小的矛盾。
但她拿到怀表的时候就后悔了，她竟然抢了小孩子的东西！
虽然她自己也才十三岁，但是已经比十五岁的姐姐高了一个头了。
愚蠢的弟弟和他的朋友只有十岁......
啪嗒。
金属材质的怀表溅起水花。
“咦？”
发出疑问的张春婷面无表情的弯了弯腰，食盒摇摇欲坠。
四下无人，她用脖子卡住伞柄，左手捡起了水洼里的怀表。
风声雨声。
她看了看，擦了擦上面的泥污，又看了看。
指针确实不动了。
抓着怀表甩了几下，指针还是不会动。
“摔坏了。”少女自言自语，听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海滩边的山坡上，岩洞里灌进来呼呼的风，拧着衣服的渔民咒骂着天气。
“前几天才见过吧？一转眼秋婷都可以嫁人了啊。”
“这是春婷。”张伢子解释了一句。
“嗯！你家老二好像才十四岁吧!”那人有些尴尬。
“来，笑一个。”张伢子看着没有表情的女儿好像有些难过：“明明小时候好好的......”
“轰隆隆！”突如其来的几声闷雷后进入了短暂的消停期，之后便开始了连绵不绝的怒吼。
“怎么会这么猛啊？该死！”
“这破山洞不会要塌吧？”
“别乱说话！又不是没塌过。”
似乎说话能减轻恐惧一样，渔民们聊了起来。
张春婷趴在父亲的背上。
“咳咳咳。”张伢子挣开勒着脖子的手臂，指着外面：“去看看吧。”
张春婷摇了摇头。
“去吧。”张伢子把筷子放下，牢牢的盖上了盖子。
张伢子拉着女儿到了洞口，巨大的乌云悬在海面的低空，雷电和雨水从天而降。什么也听不见，只有雷电的节奏冲击着心跳的频率。
一身鹅黄的裙子冲下山坡，依稀看见摸着大腿的手臂和微掂的脚尖。她跑得并不快，样子有点蠢，但越来越快。
回过神来的张伢子看了看四周，确定了那个黄裙子就是自己的女儿。
黑色的海面到处飘浮着木板残渣，雷光闪过，又注意到了无处不在的白色浪沫。
她跑过白色的沙滩，黑色的头发变成了海水。
巨大的悲鸣划破天际的乌云，好像吹过了一阵风，天漏了，好像射进来一道光，明显不是太阳，投入了远处的深海。
海浪涌过沙滩，又回到海里，留下一地翻着白眼的死鱼。
“就是他！弄坏了我们的船。”若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以为是一个撒娇邀功的女孩，可惜脸上毫无表情。
“你的鞋子呢？”
“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像什么样子。”张伢子继续说着。
“去，把你的鞋子给我找回来。”
女儿跑上山坡走到岩洞前，捡起鞋子朝他挥了挥手。
张伢子点了点头，问了声：“这是什么玩意？”
却突然发现渔民朋友们跪着的跪着、躺着的躺着，姿态各异的沉默着。
......
175年，也是4月1日，张春婷来了。
两岁的张秋婷记得那是一个晴好的天气，大海难得的平静。
她这个年纪尚且不能理解什么复杂的事情，她只是看着母亲一天天变胖。
“长大了要保护弟弟。”这句话是妈妈说得最多的。
母亲看起来很痛苦。
所以她哭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母亲也没有上来哄哄她的意思。
她很生气，又很害怕。
她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母亲也睡着了。
她想弄醒母亲给她投食，她饿了。
可是床太高了，她爬不上去。
哭。
出海捕鱼的张伢子回来了，她赶紧爬过去哭。
就在这时，两岁的张秋婷第一次自己领悟到了一个道理：她哭得太小声了。
张伢子抬脚跨过了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张秋婷半懂不懂的理解着难产、死亡这些相当抽象的概念。
那个天天被抱在怀里的，不是弟弟的家伙也在一天天长大。
她讨厌那家伙。
吃奶还会吐，随时随地大小便也会被原谅。
“多吃一点啊。哎！又尿了。”
“不可以的。你已经是大孩子了。”
而她，已经不重要了。
甚至不值得被温柔对待。
明明以前她才是这个家里的唯一霸主。
她最不可原谅的一件事情是她从别的小孩那里听说了春夏秋冬。
直觉告诉她，排在前面的就是好的，重要的，先来的。
她才是张春婷！
秋天出生和春天出生是什么原因？她先来的！
我比较重要！
张春婷学会爬了！
她总是到处乱爬！
然后撞在各种各样神奇的地方。
她哭了！
实在是太好了！
“你怎么不看着妹妹呢！”
“我不管，我就打你！”
小婴儿笑了：“搭理搭理。”
张妈如获至宝。
“真聪明，比你姐姐聪明多了。你两岁的时候还只会哇哇哭。打你，打你。”
张春婷被抱着摇着小手，笑容逐渐消失。
“哇！”
“啊，是我太着急了。吓到宝贝了。”张妈哄着张春婷还看了张秋婷一看，好像有些笑意。
四岁的张秋婷觉得必须小心谨慎行事了。
昏暗的小屋子里，张伢子一脸疲惫。
“爸爸！”
“乖的呢。”张伢子摸了摸张秋婷的脑袋，她很受用的蹭了蹭。张伢子身上总是臭臭的，咸腥的味道。她很喜欢呢。
“当当当当。”
张秋婷开心得蹦蹦跳跳起来，然后张伢子把两条鱼扔给了她。
“那些采珠人真是疯了！”
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着坏蛋，张秋婷只想快些长大。
“搭理搭理。你不知道，今天小东西说话了呢。”
“真的？”
张秋婷看见张伢子的眼睛亮了起来盯着她看，这是想打她了，这明显就是想打她了！
张秋婷丢下了两条鱼抱着膝盖望着大海。
没有一个是好人！
没有人会爱她的！
只有自己！
我要长大！
去最深的海，抓最多的鱼！
等着吧！张伢子。
等着吧！愚蠢的女人！
等着吧！采珠人！
等着吧！这个愚蠢的世界！
我张秋婷才是唯一的真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