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正青今年三十出头,是龙吟镇戍卫千户所的一名正职百户,管辖着一百二十名卫所兵丁,在龙吟镇也算是一号人物。原本的他应该带着自己的手下在镇内训练巡逻,却没想到突然接到上官的调令,派他来支援下河村,说是要跟齐云岭山贼决一死战。他第一反应就是:这特么不是开玩笑吗?!
但对于出身微末,后无靠山的阎正青来说,上命不可违,哪怕再不情愿,他都只能与麾下兵丁一起连夜赶路,来到这个偏僻的村庄。村里的景象与他先前所料想的一般无二,数百个面黄肌瘦的田舍汉,手拿柴刀弯镰、甚至相当一部分扛着锄头扁担,在村头乱哄哄地挤在一起,让他带着这样的队伍去和山贼打仗?还不如直接引刀自裁比较痛快。
“大人,上面这是让我们来送死的啊!”王二是阎正清的亲兵小旗官,他附在阎百户耳边嘀咕道:“怕不是林尚那狗贼给千户大人送了礼,要借这次机会把大人你给害了吧?!”
此事阎正青自然心里有数,他跟林尚互相看不惯、龃龉已久,但阎正青自问没对此人下过什么狠手。岂料这狗贼借着下河村求援的机会,竟然勾连上官谋害自己的性命,殊实可恨!
“大人,要不咱们反了吧!”王二咬牙撺掇道:“要继续听上命在下河村里待着,那就是死路一条。不如咱们找个机会回去一趟,把兄弟们的家眷都接出来,之后不管是落草为寇还是奔亡他国,总好过殁在山间成了枉死鬼!”
这话说道阎正青心坎上去了,不尊上令是死,而带着这帮村氓对敌齐云岭同样是九死一生,就算逃得了性命,回去也免不了败军丧师之罚,更何况林尚既对他起了杀心,岂能没有落进下石的后手?他虽然本无去国离家之心,但现在形势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留给他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阎正青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百二十名儿郎,因为自己平日里过于严苛,这些人里能算得上他心腹的也没有多少,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命运都跟自己绑在了一起。他只能下定决心,带着这帮人求一条活路,仅此而已。
“哟,诸位是从龙吟镇里来的吧?”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打算了阎正青的遐思,他回头一看,两名少年从村头迎了过来,为首的乍看上去还是个身形单薄的半大孩子,笑呵呵对自己说道:“你们总算来了,荆村长提前招呼过,等各位军爷来了,都请到村子里去,咱们把年猪提前杀了,招待各位。”
阎正青一如既往地冷着脸,没对这人有任何的表示,心里却在急速地盘算着:“倘若现在就回头去接家人,为了避免千户所察觉,必然要隐蔽下来偷偷行事。可我们若是不留在这下河村,村里人说不得会再派人去镇里问询,很容易就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他目光逐渐阴冷下来,右手也缓缓地放在了挂在腰间的刀把上,这村子虽然现在已经聚集了几百壮丁,但都是成日躬耕田亩,从未经受过任何训练的农夫村汉,而自己麾下的这一百二十多人都是他严格操练出来的精英,花半日的时间将其屠灭应该不是难事,事后还可以推到齐云岭山贼身上去……
起了心思的阎正青有点犹豫,尽管在战场上他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对一帮无辜的农人下手,这还是头一次。然而自私的求生欲望给他找好了借口:“就是因为这帮无知村氓的不自量力妄图剿灭山贼,这才给林尚制造了这个谋害自己的机会,罪魁祸首固然是林尚那无耻恶棍,但这下河村也是递刀子的人,他们并不无辜!”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拔刀下令,忽然听到面前那少年向身后喊了一声,“师姐,镇里的援兵来了,你也过来看一看吧。”
此人自然就是孟远,他原本在村里无所事事呆了两天,突然静极思动,拉着好容易空闲下来的项铁满村跑,恰好撞上了阎正青的队伍。刚打上交道,他就敏锐地察觉出这伙人有些不太对劲,便马上就把大腿给喊出来,同时悄悄地退后了两步,努力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事实上他退后的行径有些多余,因为当颜师姐出现在这帮兵丁面前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她吸了过去。
换不走出来的颜凌波浓密的长发由一束红色头巾在脑后扎成马尾,身上穿的是一身素白的紧身袍服,一条青色带子将腰间勒得细细的,箭袖束腿腰中挂剑,虽然打扮颇似男装,但却丝毫掩不住她卓尔不群的姿容,只见她微微一拱手,行了个江湖礼,用温和又清朗的声音问候道:“在下颜凌波,见过各位军士。”
一股嗡然的惊叹声在队伍里面悄然响起,兵丁中竟然有人下意识把“这娘们儿可真俊”这般话给脱口而出,连已有妻室,对女色向来不怎么感兴趣的阎正青都稍稍有些愣神。这女子容颜姿态之美已属罕有,但那股行止中透露出的平和与洒脱的气质更是他平生仅见,硬是让他怔了半晌,方才僵硬地拱手回了礼。
“头儿,咱们把这娘们儿给掳回去吧?日后咱们落了草,就让她当压寨夫人。”站在他身边的王二再次跟阎正青耳语道,阎正青皱了皱眉头,伸腿隐蔽地踹了这货一脚,内心却依旧在摇摆。
他们却想不到颜凌波耳清目明,心思更是玲珑剔透,也第一时间察觉出了这伙兵丁似有别的意图,她回头看了孟远一眼,想问他把自己叫过来是有何用意,却听到孟远笑呵呵地说道:“师姐,你看到那边那块大石头没有?我跟项铁这边正想做一个东西,要用到那块石头,可是石头太大我们搬不动,专门回铁匠铺里拿锤子过来,又嫌太麻烦了。要不师姐你帮我把那块石头给弄成碎块吧?”
颜凌波顺着孟远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她身侧不远处有块半人来高的巨石,石面斑驳布满青苔,露出的棕褐色石皮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也不多话,脚步也未曾稍动,只是悄然拔出腰中长剑,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冲那块石头轻飘飘地划了一剑。
只听“喀”的一声脆响,那巨石右上处,大约占整块石头十分之一大小的一角竟随着这声脆响出现了错位,紧接着被重力拽着向下滑落,又咚地一声砸落在地面上。见着这一幕,让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这么大的一块你总搬得动吧?可够用吗?”颜凌波收剑回鞘,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不够我再给你削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