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究是倦了,拖着光鲜的裙摆下山去了,黑暗正如恐惧疯狂发荣滋长,从山峦背阴面,从不远的坡底,从脚下的草地中向潮水般袭来,像极了这凉飕飕的微风,试图钻进人的每一个毛孔,令人轻轻地颤起来。
不过,黎明那泥土和渗出来的晶莹液体混合的血口子,还未凝出血痂,对日暮时涌起的凉意感到很受用,酥酥的,少了些针灸火炙感。但他亦不喜欢此刻山峦间灰暗的色调,总觉得死气沉沉,如一潭深水,不知道下面潜藏着多少水怪。这样想着,他浑然不觉地加快了侧着走的脚步,都快赶上带头的吴瑞了,差点打乱“一二二”的队形。
吴瑞在诘责黎明那个不争气的大学同学后,就一言不发,做了三个手势后,就以现在的队形快速奔向树林。当正前方的树木总算高过身侧的“小螃蟹”时,吴瑞放慢了速度,轻声说了句,“慢点,我要找找我的箭”。说完,他闭上了眼,其他四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与旁边的人交换了眼色,有的还动了动嘴唇,便默契地背靠吴瑞,各朝一角地伫立着。
一滴汗从肩胛骨内侧流到腰间的功夫,吴瑞重新发话了,“记得没错,就在附近,跟我来”。五人慢慢地收拢为原队形,缓步跟着吴瑞来到一株大树跟前。“就这棵树”,吴瑞的声音不再绷紧,“白鲨,爸爸在这,来,来啊,跳下来,爸爸会接住你的。”
黎明觉得很好笑,吴瑞明明至今单身,现在却一口一个爸爸,真想回头看看这父慈狼孝的感人情景。抿着的嘴很快就放松下来,但心却紧了起来。他想起自己的小明了,这两天病怏怏的,不知现在好些没,营地里的其他人会不会影响它休息。
就在黎明处理万千思绪时,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探出头,微黄的双瞳里泛着淡淡地青光。它从上面的枝杈快速地往下腾挪着,从下面最粗的枝杈跳下时,惊得树哗哗作响,黎明都觉得颇有大型动物踩在枯叶上味道。吴瑞双手接着白鲨,人止不住地往后退,树叶也不识相地落到他仰起的脸上,这个瞎子模样让偷瞄的人笑出了声。吴瑞把白鲨揽在怀里,却按捺不住小家伙狂热的蹭着自己的脖子和下颌。等到它老实一点,方抽出左手轻轻地捋它银白的毛发。它舒服地依偎在他怀中,又蹭了蹭他的胸口,张开口任由牙签粗细稍长的小棍落在他的右肘上。吴瑞欢喜地说:“好儿子,都知道把爸爸的箭捡过来。”
“我要是也有只灵兽……唉”,一人羡慕道。
“灵兽,你看白天那只角牛怎么样啊”,有人接茬,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角牛咋了,我觉得有头灵契角牛不错啊。”那人回道。
黎明一时兴起,都忘了伤痛,插话了,“确实不错,在过几个点,就可以有了。”
“角牛啊,比你那病秧子货好。”那人回敬了句。唯一没有发言的人赶紧劝道:“好啦,你没灵兽,可灵力等级比黎明高了两重境,这个世界是公平的。”
“公平”另外两人同时重复道,语气中满是愤怒和不屑。黎明本想驳斥“这个世界是公平的”的论点,但转念一想,公平和平等不能划等号,一个世界按一种原则运作那叫众生平等,那两人大概是想抱怨不平等吧,但这个世界真的很平等——谁拳头硬谁说了算。于是,他便隐忍不言。
吴瑞扫了一眼四周,仍摸着白鲨的颈毛,轻声说:“好了,这不是在营地,注意警戒”。他低着头望着微闭双眼的白鲨,笑着继续说,“白鲨,你可不能那些叔叔的样,要时刻保持战斗状态,知道吗?”
“来吧,带我们回营地”,吴瑞更像给自己鼓劲般说。他弯腰放下怀中的白鲨,起身时还不忘用右手摸摸它的头。白鲨灰色的鼻头翕动着,很快就转头朝一个方向迈开了腿,众人又恢复了“一二二”队形跟在它身后。
寂静并没维持多久,就被风声打破,还能隐约听到嘈杂声。黎明心想或许着来自营地吧,这风中还飘荡着奇怪的味道,说不出哪里奇怪,有木材的,有泥土的,还有尿液的腥臊味。白鲨放缓了脚步,撇过头盯了会儿,又转过头看着吴瑞。但它没得到吴瑞的许可,在主人的催促下,继续朝坡顶奔去。
天仍旧大亮着,可林间却黑黢黢的,都快难以分辨树干和树叶的颜色了。五人很快便走完了上坡路,放慢速度跟着白鲨下坡。黎明渐渐地落在最后,手臂和腿上的伤仍用痛感宣誓着它们的存在,怀里的野苋菜也愈发的沉了,而且侧着走在下坡路上,感到对重心把控有点力不从心。吴瑞见状便勒令白鲨停下,吩咐众人原地休息,并保持警惕。
“这到底是什么味道?”黎明打算活跃气氛,使其他人转移注意力。很快就得到其他人的回应,有“感觉被灌一鼻子”的,有“一路上都是这味”的,当然也有吴瑞的“可能是树香吧,习惯就好”。吴瑞的答案没有令黎明满意,他细想自己都在这个世界生存了七个月零八天了,大大小小的林子都见识了些,木材的气味也闻过不少,总觉得这个味道不对劲。黎明边思忖边把玩着抱着的野苋菜,觉得野苋菜没气味,肯定与它无关,然后被自己的傻念头给逗乐了。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自己已经闻不到野苋菜的气味了呢。于是,从地上窜了起来,拽下一把枝叶,贴在鼻头嗅了嗅。
“是不是这味道?”有人忙问道。黎明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自己已经闻不出其他味道了。稀拉的笑声很快便消失,其他人也试了试,并得到同样的答案,惊疑、担忧之声此起彼伏。吴瑞亦是惊恐不安,然后倾头看着脚边的白鲨。它依旧在努力地嗅着地面,并没有意识到它的主人正在看着它,也不会想到黎明等人已经怀疑它的嗅觉了。
吴瑞重新环顾八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声音洪亮地说:“剩下不到一半路了,各位加油吧。”说完便启程,白鲨立即跟上又在前方领路,四人相互对视一眼,或耸肩,或苦笑,而黎明则面无表情,黑暗为其增添一丝坚毅的味道,很好地遮盖了原有的惨白。“一二二”队形重新踏上下岭之路,直到不久后意识到又在往上走,方停下。
夜幕即将垂下,树林里骚动声偶尔传来,寒意已让五人汗毛倒竖。度过一段漫长的死寂后,众人开始不怎么和谐的交流,就几个事实达成一致,如迷路、失去嗅觉以及在找到白鲨不久后风中才有那种味道,还有一个猜想即风中含有有毒物质。吴瑞一直坚持其他人认为迷路是凭空猜测,是自己用灵箭做标记才证实的,当然还主张做实验来确认白鲨是否丧失嗅觉。黎明早已经对辩论失去兴趣,毕竟这个世界曾用切肤之痛告诉不是音量和道理说了算,此刻吸引他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不是昆虫的浅唱低吟,也不是鸟类的啁啾婉转,并非硬物与地面的撞击声或摩擦声。在他仔细分辨时,训话已经结束,吴瑞也闻声警觉起来,并向他人示意上树。吴瑞双臂扣着树干,两脚飞快地蹬着,眨眼间见他攀住一条手臂粗的树枝,翻身便坐到上面,放下用裤腰带绑在腹部的白鲨。就当吴瑞气还没有喘匀,其他人在纠结要不要上树时,白鲨端坐在树杈上,朝着远方发出悠长的嗥叫,紧接着的是爪子快速撕划地面的声音。
“快看,那是什么东西?”有人朝着刚才声音传来方位相反的方向惊呼。一双眼睛像幽灵轻轻地飘来,无声无息,相距两颗树木后,能大致推断野兽的个头不超过人的上腹部。黎明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口水可吞了,他明白刚才发出声音的是这方神圣的猎物,而现在它好像更对他们感兴趣。一声清越的狼嚎再次响起,直干云霄,仿佛是在宣布决斗开始。那东西向前探了几步,露出了猫科动物的模样,目光如炬,从中喷薄着对血与肉的野望。
黎明抬头看了眼吴瑞,他正拈弓搭箭,注视着树下的野兽,而其他几人却是另一般景象。最靠近黎明的,正频繁地扫视左右,悄然向后撤着步子。最远的那人,距野兽最近,正一动不动,甚至呼吸都很难听到。中间的则筛糠般抖着,怀中的野苋菜簌簌地落下。黎明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时,深知他们此刻也是泥菩萨过江,自己得救自己,救自己。混乱的思绪被又一声狼嚎像利剑般斩断,刚被按下的求救想法又浮现脑海,他想明白了些。
那双眼睛朝着四人欢快地跳动着,不会等对方先打招呼。渐渐地,双耳的轮廓清晰,先是长而尖,后才看出耳朵上像是伸出一指长天线,模样看上去宛如头上倒插着两只鸭腿。
“是猞猁!”后退的那人叫着。
“吃,吃人……人吗?”话语中夹杂中牙床的碰撞声。
“哪有不要命的”黎明吼道。刚才那一声叫喊,从脑中吓退了自己的谋划。他长吁了几口气后,急忙喊道:“你们什么鸽子、章鱼的亮出来吧,要拖延时间……拖延时间”。
吴瑞听后放下了弓,张嘴要说什么,又立刻紧抿着嘴,没有发出较大的声响。后退的那人也明白过来,紧闭双眼,倏忽之间,一只拳头大的鸽子从他身体凝聚出来,伴随着的是身后一声狼嚎,声音细微。那野物见状收回了刚抬起腿,两只竖耳一张一合般转动起来。
白鲨兴奋地又嗥叫起来,但却未能阻止野兽的前进。鸽子快速地扇动翅膀,向野兽撞去,距那双眼睛不到两米处,忽然拉高,并摆脱野兽上窜时的一拍,向左一晃划了条弧线绕到了野兽背脊上方。野兽调转前半身,仰头怒视。鸽子又降了些高度,面对快速调转身体的野兽,马上向另一侧滑去并掉头向黑漆漆的深处飞去。野兽追出一两步,又杀了回来。刚面向四人时,那个刚才呆若木鸡的人凝聚出三枚硬币,陡然射出,欲中其双眼。野兽闻声一低头,只有一枚硬币打中了它的左耳,更激得它嗥叫起来,大跨步子就要奔来。此时,另一人也完成聚灵。一臂长的章鱼趴在地上,用触角拍打着地面,散发着浓郁的腥味。野兽再次停顿身形,随着章鱼拍打的节拍左躲右闪着,但还是往前走了一两步,把距离拉近至五米以内,只差一次发力的功夫了。
突然,它又甩尾跳开,惊得鸽子重新飞回远处。原来是鸽子在指挥下悄无声息地啄了野兽那极短的尾巴。就当硬币又快速凝聚时,身后的狼嚎再次传来,并响了许多。野兽这次没有闪避飞来的硬币,猛然跳起扑向最近的那个拿硬币当武器的人。在这节骨眼上,偷偷绕到他一侧的黎明也扑了过来,连带自己撞出两尺远,与野物擦着左肘错开了。砰地一声,其后紧接着一声狼嚎,是从黎明头部那侧传来的,是另一个地方发出的。野兽闻声没有继续转身了,就在它一尺开外的地方落下两支箭,是从树上射的,都没插进土里,但野兽最终悻悻地跑开了,树林中又响起那爪子快速撕划地面的声音还有幽怨地叫声。
“这声音听上去像黄皮子,好家伙,一直没跑。”那人收回鸽子,望着野兽逃去的方向。另一个则不顾粘在身上的野苋菜抱起自己虚弱的章鱼瘫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我们……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我们成功了”,被压在黎明身下的人忽然跃了起来,抱着黎明高兴地大喊道,黎明则对其苦笑着,不久就左臂又火辣辣的疼,在疼处的四周一摸,还有温热的液体,但还是闻不着血腥味。
他们身后的狼嚎也在庆贺,而且声音更加嘹亮,白鲨亦跟着嗥叫。
四人搀扶着站了起来,纷纷捡起自己掉了的野菜,期间黎明偷偷用菜擦了手上和手臂上的血生吃了,心想着一来解渴,二来滋补身体,三来血腥味会暴露自己,这在“黑暗森林”是及其恐怖的。吴瑞也从树上爬下来,并接住这次脱险的大功臣,疯狂地用手梳着毛发,颇为炫耀地说:“乖儿子,我们父子联手,何愁不能退敌啊!”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你们都过来,下一步行动,说说你们的想法。”
一人表示听吴哥的,两人主张原地修整等待援兵。黎明见吴瑞盯着自己,用沉且发涨的脑袋盘算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申明服从吴哥的命令,全听吴哥吩咐。吴哥点点头,以占多数的三票决定众人不应待在原地,这里不安全,应该鸽子带路。
五人再次组成“一二二”队形,这次鸽子走在最前,吴瑞和黎明背对着侧着走殿后。吴瑞好奇地低声问黎明,‘如果自己选择原地不动,他会支持吗’。黎明敷衍地表示支持,在吴瑞的追问下,他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听说鸽子低速导航,只能支撑一到两公里,如果没有吴瑞的庇护,碰上猞猁这种猛兽就危险了,哪怕是黄皮子也是棘手的。
“对了,黄皮子是什么动物?”中间的人问。
“亏你还是个大学生,黄鼠狼知道吗?”带头人回答道。
那人话锋一偏直指黎明,诘问他为什么不支持自己留在原地。黎明有气无力地辩驳:“留下不是上策,一来我们不能让援兵也吸了这有毒气体,二来另外一头月狼比营地里的月狼先到呢,还是头成年月狼咋办?”
“上树啊”那人提高音量道,其讥讽不言而喻。
“依我看,这有毒气体就是黄鼠狼放的”,黎明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然后递了句:“诶,鸽子,听这说法,你是东北哪个旮旯的?”
“你猜,就是有大豆高粱的地方?”中间另一人立即接茬。
“你这话说的不标准啊”带头人笑道。
五人边走边聊,后来只有黎明不搭话了,行走也慢了好几拍。拖拖沓沓地挨到了甘霖和顾知的到来,白鲨噌地从人群中蹿出,和琼·雪相互蹭着。询问几句后,在琼·雪的带领下,七人终于到达营地所在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