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擦黑,未见星月,远处群山连绵,确有右军习气。在山势峻峭处,有一羊肠小道,向下通往谷地,愈走愈阔。半路上可遇一巨石,高约八尺,长达三丈,距山壁不足三米。这个颇为平坦的走廊就是黎明等人的营地。此刻一前一后正燃着两堆篝火,背离谷地的那堆附近,挨着巨石摆放着形状并不规则的陶器。旁边横卧一块蜡黄色大石,高逾膝,上表面宽广平整,摆着两只还未剃毛的兽腿。靠大石堆着野菜,都是连根拔起的,带着泥土的清香,但无法盖过滋着油的烤肉散发的香气。
野菜是黎明等人刚刚带回的,同样带回的还有几张口干舌燥的嘴,饥肠辘辘的肚子和一些伤痛。黎明看到高峰正坐在一个木墩上用霸王枪专心致志地烤肉,嘴里还哼着英文歌,十分怡然自得,想了想便转过头去寻辛先。后者正抱着个褐色的大陶罐,领着抱着小陶罐的齐芳和两个护卫走了上来,对通道口的赵贤点头示意,带着齐芳朝黎明走来,其他人则在另一堆篝火处闲聊。黎明赶紧迎上去,意图接过齐芳抱着陶罐,被笑着拒绝了,引起了身后的哄堂大笑。等辛先放稳盛水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抢白:“你小子怎么不替我搬,到底谁是你上司啊?”
辛先看着黎明憔悴的模样,便不再佯装,指了指大石上的兽腿,说:“辛苦一下,选一个,倚天剑、屠龙刀随你选。”
“辛哥,对不起,我真有点不舒服,能不能请个假?”黎明哀求着。
“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抱水罐就有力气啦!”辛先用食指戳了戳黎明的胸,不带怒意的吓道。在一旁看热闹的高峰轻巧地说:“好了,去吧,我准了。”
“你啊,烤你的兔腿吧,别给弄糊了”辛先转头嗔道,掂量了大石上的一刀一剑,对正在洗菜的齐芳说:“你平时用哪把比较顺手,待会把余悦叫来,一个姑娘家的还是不要到处跑!”
齐芳点了点头,并说自己力气小,用剑方便一点。辛先却感慨男女有别,自己觉得用刀更顺手,毕竟菜刀菜刀,做菜用刀,说完便开始洗刀剃毛。
黎明得到准许后,便直奔山道走去,却被高峰叫住,“黎明,你坐在这烤烤火休息得了,顺便跟我聊聊你下午的经历。我听了吴瑞的汇报,好像很有趣,跟我说说细节呗。”
“叫他滚,在边上看着心烦。”辛先插道。
“我不是不让他上去休息,现在张豪在上面治胳膊,使劲哼哼呢,他能睡着吗?”高峰说着在黎明肩上拍了拍。黎明勉强地笑着问道:“原来张豪伤了啊,那我上去看看他,行吗?”
高峰没看黎明,点了点头,然后收回霸王枪,打量着兔腿。黎明见状扶着山壁,慢慢地往上走。山道的另一头通往一个约七尺的洞穴,往里面走两米,有一人宽的狭缝,进去则豁然开朗,大厅足以躺下五十余人,往里走还有一小厅,现在用来存储战略物资,里面都是些动物肠子、腌肉和卤水之类的。黎明进入大厅,模模糊糊地看到三个人正围着一人坐着,应该是在催动着治疗法阵。黎明扶着洞壁过去问候了一声,听到他们呼吸急促,不敢打搅就蹒跚到在大厅的另一侧躺下,瞬间昏睡过去。在不远处,一团毛球突然动起来,展成一条不足一尺的铅色狐狸,向黎明奔去。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后,开始舔起他左肘上三道已经翻卷着肉的平行伤口。
繁星璀璨,高缀苍穹,少了烟火气,不如眼前跳跃升腾的火星,至少赵贤是这样想的。他清点完人数后,走向高峰等人所在的篝火,汇报了当下的人员情况,并提醒辛先开饭。
听到这个消息后,围拢在外侧篝火有说有笑的人,便自觉排成三列纵队。余悦开始分发那些长短难齐、粗细不匀的木筷,齐芳则负责分发陶碗,其实称之为陶杯更合适,毕竟器口和器底一样大,但没有杯耳。而辛先站在外侧篝火附近的小灶旁,用矮竹竹节做的勺搅拌着锅里的青菜炖肉,然后给每人舀十勺。领完菜后,众人按队列到高峰、徐图和李攸德处获得按劳分配的烤肉。此等光景可谓是这个原始世界的体面了。
晚餐要分四拨进行,往往持续一到两个小时。最后一批便是主事的五位和辛先等四个负责炊事的,齐芳仅吃了五勺菜和余悦递给自己的小块前腿肉,便起身向那群闲聊的人讨要了根能烧起明火的木柴就往山洞走去,高峰借去探望张豪和叫黎明吃饭的理由,也抓了根木柴,陪她过去。
两点微光贴着山壁慢慢地跳动着,不久钻进山体中,山洞像猫科动物的瞳孔透出幽光,然后也暗淡下去。
木材上昏黄的火焰,对于在山洞大厅里仿佛身处无边黑暗中林杏,却是流过龟裂土地的汩汩细流。那微弱光芒如同一张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也抚慰着她焦躁不安的心。在看到火光的前一瞬,内心仍是千头万绪的。时而抱怨闺蜜齐芳怎么还不过来陪她,把她遗忘在浓到抹不开的黑暗;时而抱怨张豪冒失,就他那点本事,还要在野兽面前逞能,现在却扭扭捏捏,既做不到关公刮骨疗毒那般面不改色,又做不到魏晋名士放浪形骸那般坦露性情,小声地呻吟,生怕我们丢下不管他;时而担心张豪和那个点头之交忽起歹心,色胆包天;时而怀念当初躲避野兽不及,赵贤只身挡在自己面前,憧憬着他能过来,哪怕是来看看张豪也好;时而要求自己集中精神,骨折不是小事,需要全力以赴,其实并帮不是多大的忙……
大厅里黑漆漆的,齐芳下意识地抬高了擎着木柴的手,跟着高峰走了十多步,才看到四个人正盘腿坐着,中间一人正是张豪,左臂绑着矮竹片,眯着眼,咬着唇。走到林杏身边,才发现她两鬓粘着青丝,鼻尖都沁着汗珠,在火光照耀下脸色都显得略白,时不时用眼角瞟着自己,但没有开口,更没有停下。高峰停在唯一那个男性治疗法师身后,柔声问道:“治疗了这么久,诸位是不是应该休息一下?”
张豪立即称自己舒服了些,并向三人表示感谢。林杏等人没有回应,撤销自己的法阵后,或双手后撑着喘着气,或右手侧撑试图站起来,林杏则转过头来,向齐芳伸出手。齐芳使出拔河时的力气才把她拽了起来,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于是没有松手而是挽住她的右臂。本想慰问两句,却被林杏推辞说:“我没什么事,脱力,腿麻而矣,之前进来个人,听声音像黎明”。
林杏边说边晃着右臂,齐芳瞥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是吗,我都不记得有没有在下面看见他,他睡这么早?”
“对,对,我都快忘了叫他吃饭这码事,我还以为你记得呢!”高峰挑话道,见齐芳不动,只是看着林杏,又开口询问黎明的大致方位。张豪一只手撑着爬了起来,走到山洞边缘背靠着洞壁说:“好像是对面吧,我还听到那小狐狸还呜呜地叫呢?”
林杏表现出对小明很感兴趣的样子,齐芳也跟着流露了几分喜爱,三个女生决定去看看那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五人走了几步,张豪看着火光远去,只好连忙一摇一摆地跟上去。在微弱的火光下,黎明安详地躺在地上,小明就枕着他的左臂睡得正香。齐芳没有去摸摸小明松软的皮毛,而是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瞟一眼躺着的人。
“黎明,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高峰说着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见其没有动静,感慨道:“果然,叫不醒装睡的人,何况……”
“他好像发烧了,你看他一头的汗”那个男性治疗法师说,并蹲下摸了摸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疑惑道:“不是很烫啊?”
“你懂啥,人家那是紧张的。我们别都围着了,让他凉快凉快。”高峰故作高深地提点道。但那人并没有理会,继续说:“看左臂伤口,他这应该是发炎了,正低烧着呢。我们要不要帮帮他?”
正当三位治疗法师交流眼神时,高峰用力拍了拍张豪的左肩,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的眼角立刻湿润,并吼道:“疼啊!”众人闻声投来关注的目光,高峰趁机表示张豪还没治好,那种小烧黎明能挺过,三人应全力救治张豪,毕竟他是战斗人员。
小明被怒吼吵醒,从林杏手底逃出,眨眼间就溜到黎明脸颊旁蹲坐着,黑洞洞的双眼盯着发声的高峰。高峰并没有把这个瘦小的家伙放在眼里,自家的辛巴已经齐膝盖高,也远比它壮实。高峰打完官腔后,并试图劝众人下去就餐休息。
齐芳走到小明跟前,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本来抵抗的小明,打量了齐芳几眼,又嗅了嗅气味,便不再躲闪。齐芳一边用指尖给它梳理毛发,一边轻轻地说:“小家伙多可怜啊,你要有辛巴的一半就好了,偏偏你的主人不争气,不像高峰有能力,需要照顾一大家子人。”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站在我的立场上,就会明白有些事做不到一视同仁,优先级会有高有低”,高峰盯着齐芳的眼睛,诚恳地说,停顿了几秒,转向那个男性治疗法师,补充道:“当然,优先级是根据对我们这个集体贡献定的。”
齐芳好像被说服,停止了抚摸小明,缓慢地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去,其他人也跟着离开。众人回到营地里,余悦立马迎上来告知四人晚饭放在了土炕沿上,烤肉都是十成熟的,没张豪的份。此刻,营地最是热闹,有切磋实力的,凝聚出狗、猫、鹅等灵厮打着;有打棍子牌的,攒着一把划了条纹的棍子像打扑克般玩着;有喂契约灵兽的,拿着一条切好的肉逗它玩;有斗契约灵兽的,几个人围着两只缠斗的灵兽摇旗呐喊的;有逗女生玩的,搜肠刮肚地想出各种恶作剧来捉弄女生;有海天胡地的,把自己当天的经历进行夸大和添加细节来吹嘘的。放眼望去,众人其乐融融,仿佛没有伤痛,没有饥饿,也没有冷漠。
林杏牵着齐芳的手腕,来到土炕边,借着旁边为看好的契约灵兽加油助威喊声的掩护,她凑到齐芳跟前,耳语一番。林杏表示自己因同情黎明所以在吃饭和休息一下后将用法阵帮黎明消炎,而齐芳却劝她还是应该多休息,黎明的问题不大,别顶撞高峰,让自己卖力不讨好。但两人还是在高峰喜欢摆架子方面达成一致,在谈话的最后,林杏忍不住地问:“你对黎明有感觉吗,就那种?”
“哪种……我,我只有同情。真的,我认为在这个世界对别人同情心泛滥都是不对的。”齐芳整理了思绪,语气越说越平静,说话间慌乱地瞟了眼林杏。这一面部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一直盯着她的林杏,林杏丢下一句话就去取剩下的那一碗菜,“你说的对,对别人同情心泛滥是不对的”。
齐芳玩味了她吐字的轻重缓急,跟上去以炊事组还有事的理由道别。林杏端着已经不烫手的陶碗,啜了几口汤,走到山壁下,用筷子挑了几根青菜下肚,咬了一点烤肉和炖肉,满口膻味,闭着眼睛吞了下去。坐下后,放下碗筷,靠着山壁,睡着了。
在这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里,黎明也是不“孤单”的。他又回到了学生公寓,暖气片烘烤着不足二十平方米的房间,让身着过膝的长款羽绒服的他喘不过气来,干燥的热气正榨取他口腔和咽喉里的水分。室友正带着耳机玩电脑游戏,大喊着,狂摁着鼠标。黎明正要脱下沉重的外套,身后传来另一个室友的询问:“老师没点名吧,有课堂小测吗?”黎明想了想,觉得一点印象也没有,在他迟疑间,场景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黎明赶紧划着双臂,不断蹬腿,因为他正泡在水中,具体来说是学校的游泳池。不过,糟糕的是,他沉到水面下了,还没踏到池底,四周的水很凉又很黏,拨动它们很费力气,淹死的想法也正如池水紧紧地包裹着他。不知怎么地,他昂起的头窜出了水面,深吸了口气。肺部又传来撕裂般地疼痛,他正在塑胶跑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疯狂地喘气,终点线在身后,迎来一个又一个的体育测试生。他感到浑身燥热难耐,忍不住地想吐。
就这样,黎明如坐过山车般,经历了一段又一段段情景,恍若一部跌宕起伏地影片。他既是主角,又成了唯一的观众。临近剧终时,他身处冰城的人行道上,不远处是残留着黑色雪泥的四车道的马路,与之大相径庭地是另一侧,白雪皑皑,虽边上偶尔缀着几个小脚印。雪地上挺立着一株株光秃秃地大树,连树皮也是浅棕色透着莹白。在阳光照耀下,这些赏心悦目的景象有些晃眼,黎明微眯着眼,忽然在树底下,他看到了一团绿色。走进一看,竟是一株生机勃勃地植物。其叶呈鹅卵大小,有着锯齿状边缘,像极远在南方的爷爷家门口的植物叶子。黎明弯下腰,拄着膝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奇迹。叶片上布满了细小地叶脉,很是奇怪,让黎明有种说不出地复杂感。刹那间,那些线条竟然颤抖着动了起来,弯曲着,收缩着,生长着,变成一个个符号,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黎明看得痴了,像是个看变戏法的五六岁孩子。那叶脉倦了般,不忍戏弄这个唯一的好奇者,就停止了千般变幻。寒冷再次训诫了黎明,他老实地动起来暖暖身子。但目光仍聚焦在叶脉那奇特的花纹上,最终他决定抚摸一下,而没有采摘这个不可思议地存在。叶片是微微发烫的,直到他的手指暖和过来,才察觉叶片正面的蜡质感。黎明再次陷入了震惊中,手中的叶片时而温热,时而清凉,是他全身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连外界的寒冷也渐渐的减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