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8534700000013

第13章

货主听到水榭瓦草屋窗口的呵斥声,连忙从船舱中爬出来,原来正是施耐庵在瓜洲看到的以一船盐换回一船纸钱的小商。

盐监府的家丁们跳上了船头,不由分说,揪住货主就往岸上拖:“你敢老虎头上动土!不要命啦!走,算账去!”货主脸色发白,周围的船家水手谁都不敢吱声。

施耐庵忍住伤痛纵身跳上那船头,拦住家丁:“住手!不碍船家的事,我是货主,撞你们墙基的账找我算!”

家丁打量眼前的先生,尽管独臂缠绕伤布,但是气度不凡,说道:“找你算?怎么个算法?”

施耐庵道:“我算给你看。”随即向后招呼:“虬奴,把船撑过来,对准他的水榭柱基,给我狠狠地撞!”江雨苇劝阻道:“二哥,当心撞着马蜂窝!”倪俨也提醒他:“先生,小账别算,别惹这个是非,咱们走!”施耐庵悠闲地说:“我有数!给我撞!”

虬奴见主人主意坚定,正中了欲出一口恶气的下怀,遂喊起号子,打着节拍,指挥船家与众艺伶撑足船篙,铆足了劲,将船只猛地向水榭柱基“轰”地撞去,一根桩柱齐齐断折。“哗啦”一声巨响,水榭瓦草屋顶塌了一角。

这一下可真的在太岁头上动土了,阿鲁恩岳丈原本凭栏观战,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碰到了厉害角色,可能还有些来头。于是,他在家丁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下了水榭与施耐庵理论。这时,周围的船只都拢了上来,上百船民围观,也算是摆下了蛮大的阵势。

阿鲁恩岳丈沉声怒道:“是你成心跟我算账?”

施耐庵斩钉截铁地说:“是我。”

阿鲁恩岳丈又问:“是你故意做对,撞我的马腿?”

施耐庵掷地有声:“是我!”

阿鲁恩岳丈发出第三问:“看来,你是个异乡人。怪不得如此麻木!你可知本老太爷的乘龙快婿是谁?”

施耐庵道:“不就是个正五品泰州盐监吗?”

阿鲁恩岳丈倒抽一口冷气:“哼!我女婿跺一足,海边盐场抖三抖;手一勒,六省千万百姓没得盐吃,都得头昏眼花腿抽筋,去见阎王爷!”

施耐庵宏声道:“你听着,我就是冲着这一条,撞你的马腿,刹你的霸气!”

阿鲁恩岳丈倒觉得这小子有种:“你说我霸道,今天我偏不坐家欺生。我们见泰州父母官去,这总公平了吧?”

施耐庵问:“你告我何来?”

阿鲁恩岳丈咬文嚼字:“船撞私房四个字,还不够你受吗?”

施耐庵从容一笑:“泰州地面南襟长江、东临大海、斜倚淮河、北枕水泊、湖塘连片、河网纵横,出门行船如同家常便饭。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水中行船,只听说过船碰船,船碰桥,船撞岸,谁见过船撞房子的事?”

围观船民齐声附和:“是呀,没见过!”

施耐庵又道:“难道是我的船撑到岸上去了?你撑给我看看!”阿鲁恩岳丈张口结舌。“除非你把房屋砌到河里了!而侵占官河,按大元法律,该按冲军罪判处,你可知晓?还想不想告官?这笔账该是由你来算一算了!”

阿鲁恩岳丈气得七窍生烟:“就告官!怎么着?”旁边有幕僚把他拖到一边劝阻,老头子干脆撕破了脸:“怕什么,他还能大过我的女婿!”

有个幕僚突然联想起什么:“老爷子,看此人熟谙法律,处事不惊,肯定大有来头!听说朝廷要派钦差来泰处理一宗经济大案,说不定就是冲着阿鲁恩大人来的!咱可不要踢蹶子反踢伤自己的屁股!”

阿鲁恩岳丈颤抖抖地问:“你……你说他是钦差微服私访?”

幕僚说:“小人不敢肯定,但不可不防。”

船民们纷纷举起了船篙船桨喊叫起来:“告官去呀!撞得好!”众艺伶与虬奴也都站到了施耐庵的身后。

面对树林般举起的愤怒的船篙,阿鲁恩岳丈带着幕僚家丁爬上岸,乘轿子溜了。

船民们发一声喊,索性把水榭深入河中的木桩房基撞了个粉碎。肿瘤除了,河面开阔了,船只扯起帆,畅快地来往了。施耐庵仰起脖子,喝了一口葫芦酒。

江雨苇走到他身旁轻轻说道:“耐庵,你知道你这一撞,撞出了什么?”施耐庵笑道:“马蜂窝?”江雨苇说:“不,撞出了大学问!得理,得法,又得力!”施耐庵正色道:“弊端积深,小试牛刀,不过出气而已。匹夫之勇,没有什么大用,让你见笑了。”

香影水榭陡地平静下来,怕事的茶客们纷纷散去,唯独有一个喝茶的客商死死盯住施耐庵。这正是二公子上东山寺追杀施耐庵时,留在坡下望风的元兵乔装而成。

显然,八都鲁死后,他也奔了泰州城,见施耐庵又与阿鲁恩结了梁子,只要去向阿鲁恩大人一禀报,在泰州城内来个瓮中捉鳖,准能旧仇新账一起算。这个元兵想到这层,起身直奔泰州盐监府。

厅角小餐桌旁,一个小和尚也兴致极高地吮吸着蒸饺中的肉卤,时不时瞟一眼这个乔装的元兵。和尚吃肉,肯定是假和尚,不错,他正是化装成和尚的老巴子。元兵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这时施耐庵领着众人已经来到城门口,门楼上方匾额是古朴的“泰州”二字。沿城门两边,搭了一排栖身破篷,住满了乞丐。众人正拟进城,守门元兵看见艺伶抬着好几捆戏剧刀枪,便拦住去路。

守门官虚张声势地喊起来:“大胆!居然明火执仗!统统关起来!”江雨苇分开众人:“慢!我姓江,是班主!有话对我说,我们犯了什么罪?”守门官:“姓姜?哼哼!南人汉人不得私藏兵器,十户人家才允许合用一把厨刀切莱,你们手上竟有这么多刀枪,想造反?”

江雨苇随手折断了一个枪头:“这都是纸枪头、木刀、竹剑呀!是唱戏的道具,是假家伙!”守门官蛮不讲理:“咱可管不着!大元法律也不曾注明假兵器就可以挟带!”倪俨在一旁硬装成京腔问:“官老爷,大元法律也不能变成你手中的面团儿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守门官说:“嗨!你算老几?敢与本老爷抬杠?”倪俨说:“我姓倪!是从京城来的!”守门官说:“姓李?好,冲着你是皇城根儿的子民,今儿个本老爷就放了戏班子。可是你,还有她!”手指江雨苇:“留下!走一趟衙门,查一查祖宗八代!”

倪俨、江雨苇来气了:“凭什么?”守门官说:“就凭你姓李,她姓姜!”江雨苇哂笑道:“元律上哪款哪条,规定姓什么还犯罪?”

守门官说:“说对了!姓啥都可以,就是不能姓李姓姜,保不定就是李庭芝、姜才的后代。锁起来!”众元兵一拥而上。

施耐庵拦住说道:“守门官,你说的李可是木子李?你说的姜可是美女姜?”守门官蛮横道:“是!怎么着?”

施耐庵指着倪俨、江雨苇:“可是,我这位兄弟姓倪,是人儿倪,这位小姐姓江,是三点水江,音同字不同,必不同宗同族,你弄误了!”守门官狡辩:“虽不同字,但同音,还是得查一查!”

虬奴、众艺伶被激怒了:“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还讲不讲理?”纷纷上前与守门官兵理论……

趁这功夫,江雨苇把施耐庵拖到一边,询问“李”“姜”之谜。施耐庵告诉她:“这是指两位民族英雄。李是李庭芝,姜指姜才。那是八十年前,南宋已临灭顶之灾,元兵南侵,当时李庭芝任两淮制置使,姜才任都统,镇守扬州,率军民抵抗异族入侵,他们几次杀死敌人的诱降使者,并在城上当敌烧毁诏降书。甚至当宋朝的皇太后、皇帝都投降了,两次诏书李庭芝、姜才谕降说,我们都臣服了,你们还为谁守城?李姜二将说,我们为天下人守城,不是为你姓赵的一家守城,宁死不做降将军。一直坚持到城中粮绝,二位将军才弃城且战且退,转移泰州。谁知守城将领降元,姜才因病被俘,李庭芝退到泰州城南水深庵,元兵逼近,他纵身跃进水池,因池水太浅,终被敌俘获,最终壮烈殉国。”

江雨苇听了,不由得对这两个姓氏肃然起敬。施耐庵接着道:“泰州人钦佩李姜,后首尊称那庵堂叫红庙,还把李将军投水的池塘称做莲花池。”

江雨苇说:“民族气节,圣洁莲花!这名字起得好!”当然她也就明白守门官为什么拿她们的姓做敲诈文章了。

此时,双方鸭子吵堂一样争论不下,施耐庵便排开众人,对守门官正色道:“在下也算是吃朝廷饭的人,你刚才讲的前朝命官李庭芝、姜才虽大不敬于本朝,但都是忠臣良将。哪像你等专事株连,活活丢本朝的脸!”

守门官恼羞成怒:“大胆!光天化日之下,为亡臣李姜大唱颂歌!”指着倪俨、江雨苇:“他们可以放,你却不能饶!”

见众人又要发作,倪俨冷静下来,连忙提醒施耐庵:“先生,你的生意要紧!”他横身挡在施耐庵前面,凑近守门官低声道:“算了,动真的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名堂,还是私了吧。”

倪俨示意虬奴倾囊所有,把随身所带的银两悉数交给了守门官。守门官当场分赃,元兵们心满意足地把银子揣进怀内,让出了一条道,施耐庵等这才窝着一肚子火进了城。

泰州城不愧是淮东重镇,表面上街面、深巷、衙门、豪宅、园林、茶社、妓院、米店、酱坊、柴铺、药局……一家挨一家,一店连一店,一如宋《清明上河图》中的景象一般。

施耐庵随口念道:“列一百二十行,经商财贷,如龙马聚;润八万四千户,人物风流,似蚊人稠。”虬奴说:“先生,你又出口成章了。”施耐庵说:“唉,旖旎表象,虚空内囊,不看也罢!走,还是去看看我儿时读书的地方吧。”

正巧,有位拾柴的老翁经过,施耐庵便问:“请问老丈,学府桥、学府街还在原地吧?”老翁上下打量施耐庵:“这是哪一年的老皇历?学府桥早改为辕门桥,学府街早变为教场了!”

施耐庵疑惑大起,带众人拾阶而下,来到了市河畔八字桥码头,他忽然愣住了。江雨苇感到诧异:“耐庵,你怎么啦?”

施耐庵回忆道:“三十年了。那年,我的家乡发大水,穷人没活路,没吃没喝,甚至惨到人吃人的地步。我娘搀着我瞎了眼的爹,带着我逃难进了泰州城。当时,破篷船就是停靠在眼前这个码头。我背着二胡,用竹竿引着身背破铺盖卷的瞎爹涌出船舱上了岸。无亲可靠,无友可投,我们找到一间破土地庙遮风挡雨。怎么谋生呢?我娘就把学府街上好几家客栈旅舍洗被褥的活儿包了,换来一枚枚小钱;而爹就在八字桥头拉二胡卖艺乞讨,用路人扔进粗花大碗的一枚枚小钱养活了我……”原来施大人也是苦出身,众人沉默不语。

一位半老船娘棹船而来,在泰州出门登船步桥,这就是古代市内交通了。大家上了船,两岸粉墙黛瓦,垂柳拂水,婆婆娑娑,摇摇曳曳,就像江雨苇的披肩长发一样。

船在柳烟笼处中穿行,钻过一座座古色古香的跨涟卧波的砖拱桥,直指学府街。小桥流水人家的风光再好,也提不起施耐庵的兴致来。

忽然,船后传来丝弦笑语声。船娘忙将小划船靠在岸边柳下,让一艘金碧辉煌的画舫先过。画舫之后,跟着一艘酒船,炊烟飘动,锅勺有声,并不时将烹调好的菜肴传递到前边画舫内。画舫中,几个公子哥儿与歌妓传盏调笑。

船娘连忙打招呼:“这都是本地官家的衙内!”江雨苇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能在金山往大江中散金,子孙当然往小河里扔银子!”施耐庵叹道:“泰州官绅奢侈至此,比钱塘有过之而无不及!”

船娘边摇橹边数落:“少见多怪,我妇道人家说这话就欺异乡人了。这算什么?你们看到西岸高埂上的寺院吗?东边寺庙有山门牌坊、大殿禅堂、僧寮斋堂、藏经塔、延寿堂;西边花园有水池箭厅、假岛亭台、奇花异草、假山怪石,美得不得了!”

施耐庵道:“好大的名刹,儿时没见过嘛!”船娘说:“三年前砌的。当家的方丈才三十多岁。这么年轻,奇怪是吧?”船娘压低喉音:“他与盐监大人的姨娘有了那层关系,犯了淫戒被赶出寺院。姨太太一跺足,掏出大把大把的金银建了这座庙,让那小白脸做了方丈,自己干脆搬进西花园岛中。泰州人说他们是东大殿成双念佛,西水岛结对栖身。”

“怪诞!怪诞!乱事之秋,真是无奇不有!”施耐庵摇头苦笑,深为叹息,再不言语。

木桨划开河水,也划动河面上的树叶,众人也都沉默起来。

施耐庵在水中行,那钱塘元兵在岸上走,已经进了盐监府。

盐监阿鲁恩接见了这个元兵。他吹开盖碗茶上的平山绿茶浮叶,啜了一口,对元兵道:“是你亲眼看见施耐庵进了泰州城?”元兵发誓:“千真万确,绝不走眼!”

阿鲁恩又问:“他确实先在钱塘闹事,后来又罢官出逃?”元兵说:“大人,他是勾结您管辖下一个盐匪大闹钱塘的!”元兵说了三个令阿鲁恩大做噩梦的字:“张士诚!”

阿鲁恩惊道:“白驹张士诚!这个反贼,反骨日见暴露,本官早欲除之!看来这次施耐庵潜回苏北,是冲着张士诚来的。施张勾结,一文一武。施投了张,如鱼得水;张得了施,如虎添翼。可是,施耐庵为什么不直接潜入水荡,而自投罗网进泰州城呢?他吃了豹子胆,敢如此藐视我这盐税重地?”

元兵说:“这个……小的猜不透。不过,这次可不能让施耐庵再跑了。几次下手不成,反倒让二公子、八都鲁同知搭上一条命!”

阿鲁恩道:“姓施的也太狂了!我堂堂泰州城岂是这个南蛮愿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他敢闯龙潭虎穴,我就牢牢把定城门,关起来与他过招。来人哪!”

缉私营的两个元将进屋,阿鲁恩下达了追查通缉施耐庵的密令。

监府衙门对面街道上,扮成和尚的老巴子追踪至此。他假意挨家串户化缘,实际监视着衙门口。那个元人进去再也没出来,随即缉私营紧急结合,大喊全城戒严,难道是针对施先生的?

施耐庵并不知道这一切,他乘坐的小划船靠在岸边。船娘道:“客家,你说的学府桥到啦!”

施耐庵望去,面前是一座单孔拱形石桥,围有栏杆,横卧河上,桥身正中石额上的字已被凿去。施耐庵一行弃船登岸,走上桥阶,只见桥顶木牌坊上写“辕门”二字。桥西,用木栅栏围有一个兵营,营门上“教场”二字正对桥口。营内不知拆除了多少民居,已圈成一个有几十亩方园的校场,元兵们正在场中骑马射箭。大旗杆下,十几匹马打着喷,甩着尾,踢着蹄。一排排原先的民房内,元兵们出出进进,显然成了驻兵的营房。

“窥视兵营,想干什么?”辕门下,守门元兵冲着施耐庵一行挥赶起来。施耐庵被眼前的变化惊呆了,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元兵的驱赶,还没有缓过神来,已经被江雨苇拖下了桥。

“雨苇,等一等,让我再看看……”他一屁股坐在了桥下沿河的青条石阶上,喃喃道:“雨苇,众位弟兄!你们不知道,这里本来是何等优雅的儒韵,如今却充溢着血腥。那教场,原是府学、县学、私塾,教馆所在的学府街,如今却是没了文气,添了杀气。这里是我启蒙的学堂,也就为了供我读书,我爹娘才惨死在这条河里。”

他从蓝布包袱里抽出一根油光发亮但开裂的捶衣棒,深情地抚摸起来……随着施耐庵的回忆,人们好似看到了他的悲惨童年:

“我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读书!我趴在私塾窗下偷听过先生讲课,我用瓦片在泥地上学过写字。爹娘抱着要苦也只苦在他们这一代,怎么也不能让我再当睁眼瞎的决心,在肚子都填不饱的困境中,勒紧裤带,供我读书。一家私塾老先生收留了我。爹娘拼命干活,我也拼命读书,我要争气,我不能糟蹋爹娘的血汗!”

江雨苇虽说自小与施耐庵师兄妹相处,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这凄凉一节,竟掉下泪来。

“最刻骨铭心的是我八岁那年冬天。古城冰封雪飘,一片混混沌沌,爹坐在八字桥口的桥墩上拉水乡民谣。大雪沾满他的须眉,他成了一个雪人,行人稀少,匆匆而过,他的大碗中没有一文钱。有个卖馒头的矮老头见爹的脸冻得铁青,手冻得硬僵,快捏不住胡弦了,同情地把一个热馒头放进爹的碗里,对他说:‘施老弟,回吧,钱讨不着还冻坏了身子,拿什么抓药?’爹把馒头揣进怀里。我去接他,他要我趁热吃了馒头。我哭着说:‘爹不吃,孩儿也不吃。’爹对我说:‘爹吃一口,你也吃一口。’我掰开馒头喂进爹的嘴里,然后假意发出咂嘴的声音。爹听出了,责问我为什么骗他。我说:‘孩儿是想留给娘吃。’爹把我一把抱进怀里,流着泪说:‘好儿子,爹心痛啊!是,是该把馒头留给你娘!’”

众人听到这里都流泪了。施耐庵继续回忆道:我爹又拉起了如泣如诉的二胡,我就脱下旧棉袍举在爹的头顶为他挡雪;爹的脸上,泪水雪水融在了一起!记得有七八个富家子弟来堆雪人,拍着手奚落我:‘小叫花、小叫花,讨了东家讨西家;有辱斯文读经书,想吃天鹅癞蛤蟆!’爹要我走,我说:‘就不走!既不偷又不抢,凭血汗钱读书,怕谁?’我搀着爹回到破土地庙,断壁残垣,四面通风,娘正用捶衣棒捣水缸的结冰,用葫芦瓢舀水洗被,她的手背红肿,大拇指裂得像小孩子的嘴一般。我把娘的双手贴紧我的胸膛,喊起来:‘娘不要再洗被了,爹不要卖艺了,儿子不读书了!’爹举起竹竿呵斥我:‘没出息的言语,敲你!’我失声痛哭:‘敲死我,也不读了!你们太苦了哇!爹的竹竿凝在半空不动了。娘对我说:“耐庵,看你好好读书,爹娘是苦在身上,可甜在心里啊!要是你不读书了,爹娘可就连心都苦了。我们再受苦,是为了咱施家从你这一代起不再受苦,现在好好读书,大了好好做人,保不定做个大事,让穷人都不受苦,懂了吗?’那天夜里,垩白苦寒。爹帮娘挑着两篮被褥到河边去汰洗,娘搀着爹一步一步挪下石板阶坡。危险的是阶坡上积水经北风一吹已结薄冰,十分滑溜。小河冻成一根冰带,娘用捶衣棒破了冰洞,蹲在河边沿条石上,死命地汰洗皂夹水。被褥吃水,更为沉重。她在拖洗时,脚下一滑,眼前一黑,反被被褥拖进冰洞。爹悲痛欲绝,不要命地扒向冰面,摸索救人。冰破了,爹也沉入冰河之中……”

施耐庵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江雨苇把捶衣棒紧紧搂在怀中。她意识到,这将是她与他组成的家庭中的珍物了。倪俨心想:“原来有这段血泪因缘,怪不得施先生一定要涉险进泰州城!”

施耐庵热泪盈眶,面对河水跪下:“爹,娘!孩儿不孝,钱塘辞官,落得无处栖身,让你们白受苦了!”

江雨苇扶起施耐庵,对河水祷告:“不!施老伯,施伯母!耐庵是为了钱塘百姓不受苦,而宁可自己受苦,才被迫辞官的!”

众人齐劝道:“江姑娘说得对。施先生,你不要过于悲伤自责。”

“施先生!”倪俨岔开话题道:“大伙儿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还是先修‘五脏庙’吧!”

但是虬奴为难了,银子刚才在城门口被刮光了。江雨苇抽下银钗,大伙儿觉得不合适。施耐庵大为赞赏,说:“秦琼还卖马哩!”

同类推荐
  •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一册)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第一册)

    福尔摩斯虽然是阿瑟·柯南道尔笔下塑造的人物,但能跨越时空、历久弥新,他以最有趣、最引人的手法,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引起共鸣:人们都有探索黑暗与未知的好奇,也都有找出真相、伸张正义的向往。就在事实与想象里、在假设与证据间、在科学理论与小说创作下,人们心中都有福尔摩斯的影子!福尔摩斯的冷静、智慧和勇气,在悬疑紧凑的故事情节里是最值得玩味的。他敏锐的观察力和缜密的推理分析是破案的关键所在。随着社会的进步,各种鉴识科技应运而生,为侦案工作提供了更多更好的帮助,但这位神探的博学多闻、细心耐心、追求真理、坚持原则的特质,应该是这套书背后所要传达到的重要含义。
  • 林中的猫

    林中的猫

    尹守国,2006年开始小说创作,发表中短篇小说70多万字,作品多次被《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协签约作家。
  • 我们的老海

    我们的老海

    “我”去拜访已为人妻的情妇胡小鱼,胆大妄为的胡小鱼每次都趁着丈夫走神的片刻就来勾引“我”。
  • 蛙

    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作品以一个乡村女医生波澜壮阔的一生,反思中国六十年计划生育史,传达对生命强烈的人道关怀,呈现知识分子灵魂深处的矛盾与伤痛,完整展现莫言文学王国的丰富与奥义。
  • 履痕,在岁月中萌芽

    履痕,在岁月中萌芽

    邱天先生的短篇小说集《履痕,在岁月中萌芽》即将由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搞文字多年,作者养成了一种没有思考成熟绝不动笔的严谨文风。每写一篇,必是要有一种冲动,就是我们常说的创作灵感,这是基本前提。但是,光有冲动是不够的,激动了,落笔了,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东西定是豪情万丈,无论人物,还是故事,容易浮躁跑偏。这种情绪化的写作,写诗可以,写小说就不行了。于是,作者的写作习惯中,就有了“放”的过程。何谓“放”?自然就是放下,有了创作灵感,并不急于写作,先让冲动沉凝,做冷处理,该静的,都安静下来。让灵感接受思考抚慰,而产生透彻的社会审视,全然没有了豪气冲天的浮躁,或者没有了不顾一切的瞎编。
热门推荐
  • 玄幽记

    玄幽记

    “轮回献祭如何?不还你天道又如何?天怒而已,安敢灭我!”少年引剑指天,厉声喝道。为救挚爱,少年以百世轮回献祭,加持天道于吾身。为与之厮守,少年强借不还。天怒,以雷罚击之,少年殒。玄界大陆,一个全新的世界。存在于未知的洪荒之中,有始无绝,亘古亘今。重获新生的少年携天道而来,一路披荆斩棘,逆流而上。今后的玄界大陆,波澜壮阔,风云跌宕,谁主沉浮?
  • 萧萧枫叶林

    萧萧枫叶林

    “萧儿,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亦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讲清楚,理明白的。有的时候,爱恨情仇,皆不过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能明白么。”鬼谷子对着他最小的的徒儿说道。“萧儿只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那么浑噩不堪,哪怕我要面对的是世间无尽的黑暗与肮脏,我亦不悔!”只见一青衣少年满脸坚定的仿佛宣誓般说道。鬼谷子见她如此坚定,也只是笑笑,便转身离去。秋风萧瑟,萧萧枫林。徒留一声,不知是谁在叹息。
  • 中国大学校园形态发展简史

    中国大学校园形态发展简史

    全书分为上篇、下篇和比较篇三篇,以时间顺序为纲:上篇按中国近代社会发展进程,阐述和分析1860—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中国近代大学校园形态的发展历程、模式和促使这种形态产生的不同大学社会价值取向;下篇则按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发展进程,阐述和分析1949年至当前中国现代大学校园形态的发展历程、模式和其对应的社会价值取向;最后本书以中国近现代大学演变进程为坐标,比较同时期基于不同国家社会政治、文化、经济因素中不同大学社会价值取向引导下形成的中西方大学校园形态。
  • 三国无双之召唤天下

    三国无双之召唤天下

    特种兵吕龙意外猝死穿越到三国成为了三国第一猛将吕布还拥有召唤系统,吕龙立誓这一世要让吕布发光发亮统一世界。
  • 穿越王爷:陌路殊颜

    穿越王爷:陌路殊颜

    总裁?如同圣经的生活变调,落入异时空皇宫变成幼齿的小皇子,爱上身体年龄大他近十岁的小皇姑怎么办?商界霸主的他会用一双深邃黑眸盯着皇姑长大。数年分别,再见却有个不是误会的误会等着他……腹黑一点,多一些算计。她冷了,淡了,冶媚依旧天真深藏。后来他想:他的手段是不是方式错了……泽主……
  • 萌妻要不够:狼性总裁,抱紧爱

    萌妻要不够:狼性总裁,抱紧爱

    “小白,你裆部为什么总是硬硬的?”“肿瘤。”唐沐沐吓坏了:“有什么办法就治吗?”白毅回答:“亲亲。”至此以后,白毅咚咚咚上瘾了。唐沐沐受不了了,跟着大伯哥跑了一年。得瑟够了,唐沐沐找到白毅,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开心的问道:“老公,我有了,你喜当爹开心不?”白毅爆青筋,现了真身,一只巨大的白色爪子,将唐沐沐拍在了床上:“你找日!”快生孩子那几天,唐沐沐实在忍不住了。“老公,我想做……”“再忍几天。”“不行,棍棒底下出孝子。”做到一半,唐沐沐脸色一变:“老公,你先别动……我要生啦!”身为雪狼族首领的女人,唐沐沐的强悍可不一般,生下来的宝宝一张口就会说话啦。“妈咪你羞羞、你饥渴、你好色哦!”
  • 我是超凡大明星

    我是超凡大明星

    穿回全民修炼的大时代,许卫发现武道太艰难了。作为超凡大明星,对黑粉得舔这还罢了,反正心怀天下的人憋是很难憋疯的。但某些女铁黑总想转粉就折磨了,那个宫真不敢开啊,够乱了都。。。
  • 异界之这个游戏有点坑

    异界之这个游戏有点坑

    “我是魔王,而我却要拯救世界?”“我是勇者,而我却要毁灭世界?”“我是国王,我该如何拯救这个面临灭亡的国家?”“我是战士,我该如何守护我心爱的人?”“我是浪者,我是否该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又到了世界抹杀的时间,我的积分是否足够让我继续存在……”“又到了强制任务的时间,不知我的‘队友’是敌是友?我该何去何从……”“终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让人陷入绝望的世界……”
  • 冕叶有七时

    冕叶有七时

    叶箫,为了珞柒七,毫不犹豫的带领他的汉洲十三骑杀向朱国。珞柒七,为了叶箫她宁死不嫁他人一撇皆是惊鸿,芳华乱了浮生。纣王唯爱妲己,叶箫珞柒七也是一样,只不过...叶箫是心存正义的纣王,珞柒七是心地善良的妲己。
  • 诸天之我成了系统

    诸天之我成了系统

    眼睛一闭一睁,自己竟然穿越了。来到了一个全是系统的世界。还没有对系统的世界进行了解,赵楠就因为系统等级太低被“抛弃”了。运气还算好,来到了地球。哈哈哈,宿主们,本系统来了!逼迫网络写手成为杀手在斗气大陆开烟酒店,强迫少年成为女装大佬………咳咳咳……第一个世界:斗破第二个世界:修仙界第三个世界:末世第四个世界:洪荒最后回归系统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