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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官兵眼睁睁看着怒潮一般的人群退走了!谁都不敢阻拦,谁也阻拦不住!达什帖睦尔、察罗帖木儿像是在梦中,众官吏面面相觑。广场上只留下枯叶、马粪的烛火与香烟有气无力地颤摇回旋,被砍了头颅的草人化为灰烬,寺前广场就像大湖退后的江滩,死一般冷清。

就在这冷清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音——鼾声传来。施耐庵仰躺在坐椅上,右手勒拳枕住太阳穴,左手大袖平伸,搭在一只倾倒的酒坛上,酒正沿桌边往下滴,颇有些李太白醉酒的意味。

时交子夜,张士诚稍作安排,便决定连夜离浙,返回家乡。越王桥闸,火把与灯笼把河岸照得烁亮。河岸上,民众中的头面人物拱手欢送张士诚等一干好汉。

张士诚立于甲板之上,高声谢道:“不劳各位乡亲远送!元鞑子吃了大闷,决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加倍反扑,各位要尽快远避,以免吃亏!鲁先生,快点!”

岸上,鲁渊一直与江雨苇低声交代着什么,这时,听到呼唤,跳上离岸的船,与江雨苇挥手致意。

大船在月光下的运河中破浪东行。张海草一个人闷闷地蹲在船头,望着后逝的河水。张士诚走近:“二丫头,有心思啦?”

张海草说:“嗯,我不放心……他。”

张士诚问:“谁?”

张海草说:“施叔叔!”

张士诚笑了:“哈哈,我的姑娘大了,晓得牵挂人了。没事,鲁先生已经作了周密安排,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回到水荡!”

张海草跳起来:“真的?”

张士诚说:“爹什么时候骗过你?月内见不到施先生,你向爹要人!好了,别自己找神烦了!”

张海草严肃起来:“爹,我还是对你有意见,你向当官的提三个条件,怎么到了第三条就松劲了?”

张士诚说:“海草,强龙难压地头蛇。这上万人,不过是偶然聚集,一盘散沙,适可而止,以防有变呀!再说,图大事的,也不在乎立马就杀几个人。”

张海草嘟起嘴:“那你为啥把他也一锅煮进去?”

张士诚猜出了:“你是说施大人?”

张海草重重的一声:“就是!”

鲁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钻出船舱,一拍海草厚厚浓浓的头发:“傻丫头,那不正是你爹护住他嘛!施先生舍命到淮扬会馆送信救我们,不演这出苦肉计,他作为我们的同谋犯,还怎么在钱塘混下去?”

张海草说:“那,为什么不在六和寺直接把他带回水荡?”

张士诚道:“二丫头,像施大人这样的文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与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为伍的。抢来就成吗?娃娃见识。”见海草不语,张士诚又道:“丫头,该开心才是!这次浙闽之行算是没有白跑,起码有三个收获!”

张海草说:“爹,你说说看!”

张士诚信心百倍地说:“爹今天总算真正看到了老百姓中藏着的那股力!只要爹能把它挖出来,聚起来,能搬山,能填海!”

张海草问:“第二呢?”

张士诚道:“过去,老百姓总怕当官的。爹这次看透了,其实,当官的才最怕我老百姓哩!他们外表凶恶,实际上是个稻草人,内囊稀松得很!”

不知什么时候,张士德、张士信、吕珍、卞元亨、鱼日知、倪俨、史千、潘原明等众好汉都聚到船头上来了,听了张士诚一番话,个个神采飞扬。

张海草问:“那第三呢?”

张士诚说:“当初汉高祖刘邦坐天下,文的靠了两个人:一个是治国理政的萧何,你鲁伯伯就是这种人物,另一个就是指挥行军打仗的张良,爹一直在苦苦寻找……”

张海草说;“爹,你是说这次找到了!施大人?”

张士诚点点头:“爹如果能得到他的辅佐,腰杆子才能真正硬起来。不过,要一位朝廷命官入我的伙反朝廷,难哪!”

鲁渊宽慰道:“大哥,别急,强扭的瓜不甜,目下设计赚取施先生入伙不难,但是硬摘瓜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有啥意思?火候到了,猪头自然会烂。”

月华如水,帆船如梭……

就在这群义士带着一个惊天动地的行动构想驶向苏北的时候,钱塘达鲁花赤府的书房中,也是一番剑拔弩张的气氛。

察罗帖木儿、八都鲁跪在地上,空了和尚呆立一旁。达什帖睦尔坐在房案前,用手敲打着额角:“丢丑啊,丢丑!京城各部、各省大员,路府州县面前,这个丑算是丢尽了!”

察罗帖木儿小心赔罪道:“恩师息怒,学生知罪!”

达什帖睦尔道:“知罪,知罪!你一颗头,我一颗头,不够杀!你知道这分量有多重?你险些把皇朝大内拉扯进来!你险些把朝廷各大院部连累进来!你呀你!唉!……”

八都鲁说:“大人,恕末将愚钝!这三百人放掉也就算了,那五十艘船的银子,其实不必……这个……”

达什帖睦尔眼一瞪:“亏你自知愚钝!众怒难犯你懂不懂?!刚才一人吐一口唾沫就是钱塘潮,足足淹死你我!闹大了,震动朝野,轰动全国,怎么收拾?银子!你当我不心疼?”

八都鲁给平章斟了杯茶:“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末将明白了!”

达什帖睦尔慢悠悠呷了一口,吐出茶叶梗:“明白就好。这银子不但赚不到,你们还得剜老板油,掏一点出来,给京官们作纪念品。千里迢迢而来,大鱼没捞着,小虾还不顺便逮它两只?!”

八都鲁还想说什么,被察罗帖木儿制止:“是,谢大人教训。此事已经在下官计划之中,一定办理妥帖。”

八都鲁恨道:“不过,那帮盐匪实在不可饶恕!可惜,这次便宜他们了!”

达什帖睦尔稳稳道:“这账总会算的。这帮匪盗的老巢苏北泰、盐、淮、扬皆在本官手掌之中。本官即刻起程苏北,督促有关州县追查严办,否则贻祸无穷!”

察罗帖木儿试探地说:“那对施耐庵呢?”

达什帖睦尔道:“盐匪也提出要惩办他。我看他似乎有些不正常。他要做愚公,就随他去吧!”

察罗帖木儿说:“依下官看,多半是苦肉计。”

八都鲁也说:“大闹钱塘,八成与他有关!”

达什帖睦尔冷笑一声:“证据呢?事发这两天,人家不是老老实实在你屋里待着吗?真也好,假也好,目前皆不宜动他。明白吗?”

察罗帖木儿揣摩着上司的用意,想起“放长线钓大鱼”这句话。

不安宁的中秋节已经下半夜了,好汉们远去,官吏们入睡,钱塘城街道上寥无一人。虬奴架着醉意浓浓的施耐庵,踉踉跄跄离开了劫后余生的六和寺。满月凄清的白光和偶尔一两盏店铺悬挂灯笼的烛火,把施耐庵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陡的,从一条曲折的深巷中窜出一条黄狗,追着施耐庵狂吠。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虬奴替施耐庵把衣领往上拉了一拉……

此刻,墙角暗处,有一双眼睛正跟踪着施耐庵的身影。

主仆二人好不容易回到总管府门口,虬奴推开大门,沉重的大门发出滞重的吱呀声,施耐庵在虬奴的搀扶下,跨进门槛。大门重新轰隆合起,虬奴从门缝中往外探视:对面照壁后藏有一个人。

施耐庵在半醒半醉中迎来了黎明。日上三竿,秋日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施耐庵的书房,施耐庵半倚枕被,两眼圆睁看着帐顶,一句话不说,陷在沉思之中。直至日在中天,他粒米未进,滴水不喝,踱到院内坐在石桌旁,手提一把刻刀,在一方竹片上刻起字来。等虬奴把托盘中的饭菜又热了一次送来时,竹片上出现了屈原《离骚》中的两个字:求索。

八月十六月最圆。橙黄的满月刚刚浮上夜空,院内竹林间,施耐庵头上插着竹叶,腰间围着竹枝,来回踱步……

夜深了,玉盘般的满月升至顶空,月光把一切都镶出银边,泻下一片清凉。“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书房内,施耐庵月下抚弄着酒葫芦,手指柔柔地掠过酒葫芦上的天、水、苇、佳人和“雨苇”小印。施耐庵确实需要独自好好地、静静地、痛痛地想一想、理一理了。

他推开纱窗,仰望青天满月,燃起一炉香、抚起古筝,下意识地紧弦转轴,拨出三两声,思绪就像蓝色的香烟,袅袅上升。他信手抚筝,时而顺手下拨,时而反手回弹,时而扣弦,时而揉弦,拢、捻、挑、滑,弦弦情、声声思。那弦声,开始流利轻快,继则低回郁闷,再而急促愤疾,然后又转向沉重舒长。施耐庵借助筝弦,诉说着他心中的希望、愤懑、疑惑与追求;他在诉说他那自小报国为民,忠于大元王朝的信念在动摇、在摧毁;他在诉说他为朝廷的舞弊、徇私、枉法、受赂、失察、渎职、昏庸、腐朽而感到的震惊、痛心;他在诉说他被张士诚等一干好汉的奇言壮行所激起了跃动的新意;他在诉说他从钱塘上万民众的激情烈举中,所看到的蒙眬的还说不清楚的希望与力量。

啊!还有他的师妹,江雨苇!此刻,她在何处?她的安危如何?她的打算如何?想起她,怎么心里总升腾起一股别样的甜蜜与颤悸。“吾将上下而求索?”倘若雨苇在,她会给我指点迷津吧!知我者,雨苇也。可惜,葫芦在,人已去,楼已空。只有月光静静地流泻,只有秋虫啾啾地低吟,只有竹叶沙沙地轻言,只有池水潺潺地细语。

施耐庵触景生情,吟哦起来:“美人迈兮音尘绝,隔千里兮共明月。”他手下的古筝弦声从花间顺畅婉转地往前滑行,流成了冰下迂曲幽咽的旋涡。陡的,弦凝绝,声暂歇,暗愁生。施耐庵趴在古筝上喃喃道:“雨苇,你我虽共处一月,然而此时此刻,你在何方?”

忽然,恰似银瓶乍破,恰似江潮汛动,恰似春雷初起,恰似铁骑突出,从园中竹亭传来了另一组古筝旋律,是那样激越,那样昂扬,那样流畅,那样华丽。这弦声似乎是在回答施耐庵,这里面有理解,有抚慰,有崇敬,更有激勉。

施耐庵听懂了。他重新整衣冠,理丝弦,以乐声与院内的知音对“话”。施耐庵的弦声与竹亭中的弦声在对话,一个大弦嘈嘈如急雨,一个小弦窍窍如私语。他们在切磋,他们在交流,他们在呼应。珠落玉盘,雨打芭蕉,莺鸣翠柳,鹤唳平沙……曲终收拨。房内、院中,都悄声无言。皓月天光,一碧万顷,似乎仍有余音袅袅。施耐庵已经从息息相关、心心相通的弦声中猜到竹亭中的拨弦人了。

月光下,竹亭中,秋菊旁,立着婵娟挺秀、身披霓裳的江雨苇。施耐庵轻轻向竹亭走去,江雨苇深深地注视着施耐庵走来,千言万语,万恋千情,似乎都融进这轻轻与深深之中。

施耐庵轻唤:“师妹!”施耐庵问:“这里已是龙潭虎穴,你因何不走?”

江雨苇反问:“你因何不走?”

施耐庵说:“你与我不同。你与朝廷有杀父之仇。我说到底受过朝廷册封,身不由己,宁可朝廷负我,我不负朝廷!”

江雨苇说:“唉!果然被大师兄、张壮士、鲁先生说中了!”施耐庵问:“是说我‘到头不信君恩薄,犹是倾心向都皇’?”

江雨苇点点头。施耐庵稍稍有些失望:“如此说,你是如他们所请,回来的?”

江雨苇说:“是,又不是。”

施耐庵问:“怎么讲?”

江雨苇柔情万种:“二哥,你真傻!看看朝廷这散摊子的模样,小妹也真想随张壮士去盐滩水荡,落草为寇,畅畅快快干它一场!可是,我狠不下心,迈不开步,我没有出息……”她再也说不出口了,她只能在心里说:“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没有你?”

施耐庵试探地问:“你怜悯我?”

江雨苇摇摇头,却在心里剖白:“不!是我要!除非,除非你不要我!”

施耐庵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师妹……”

江雨苇撅起小嘴,抱怨道:“你能不能不喊我师妹?你能不能不仅仅做我的师兄?”

施耐庵动情地、颤抖地呼唤:“雨……雨苇!就怕我命运不济,飘荡一生,连累你。”

江雨苇用秀指挡住他的唇,柔柔低低地说:“耐庵!你到哪儿,我到哪儿!”

面对长烟一空,千里皓白,施耐庵以缥缈的神韵高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竹亭下的池塘里,夜风拂过,浮光跃金,两朵白莲轻轻摇曳,把二人并立的身影揉碎了……

在施耐庵被困于龙潭虎穴、精神最为脆弱的时候,江雨苇回到了他的身旁。自此,施耐庵在江雨苇的陪伴下,暂时栖身在钱塘城。而此刻在苏北的海边盐场上,也有人正挂念着他们。

泰州大地的草埝中、海堤内,有一片绿树遮掩的乌酣酣村庄,庄中有一座突兀的高大瓦房,这里是苏北盐帮帮会祠堂。祠堂正堂,敬供着关帝像。红烛高烧,兵架分立,盐帮成员们正在这里议事。

张士诚坐在正中的粗壮木椅上:“从回乡之后,我心里一直不安,总挂念着施大人。估计我们大闹钱塘城,多少会连累他。我与鲁先生商量了一下,倪俨贤弟,可得麻烦你跑一趟了!”

倪俨请命:“请大哥吩咐。小弟的腿脚闲得真有些发痒了。”

张士诚叮嘱:“你去钱塘,看看施大人处境怎么样?把这封书信交给他,顺便把这点金银捎上。给他沽一壶酒喝喝,也算是咱穷哥儿们没忘记他。”

倪俨问:“张大哥,假如施大人被官府盯得紧,无法见面呢?”

鲁渊吩咐道:“那就不要勉强,但要探得信讯,回来再作计较。千万要来去干净,切不可留下隐患!”

张士德道:“倪俨兄弟,要是施先生受那鸟气,你就跟他说,乌纱不要了,来和咱一起谋大事,也弄把‘先生’的金交椅坐坐!”

张海草从柱后闪出来:“就是嘛!飞毛腿、我们都在等他!书中怎么说来着,望穿秋水!连我二丫头吃饭也不香了。要是他被关起来了,你捎个信,咱来他个二闹钱塘,翻监劫狱!”

江南钱塘城里,达鲁花赤似乎把施耐庵忘记了,既不冷也不热。施耐庵在表面的平静中,感觉百无聊赖,于是每日陪伴江雨苇到戏场看“水荡戏社”的艺伶排练演出。

这日,在排练场中,有的吊嗓子,有的练道白喷口,有的翻跟头,有的甩水袖……舞台正中,正在排练《豹子头》水浒杂剧。艺伶们按情节要求,唱、做、念、打,排练得十分认真。江雨苇对照剧本提示,不时提出修正,于是艺伶们又重新试戏。

施耐庵在台下看得十分投入,面部表情随剧情而走,或喜,或怒,或悲。每到雨苇修改完毕,他都投去赞许的眼神。

当演示到林冲误入白虎堂被高俅诬陷治罪时,施耐庵突然跳上台,手指“高俅”大喝一声:“住手!奸党弄权,陷害忠义!这大元王朝就栽在你们手里!”演员愣住了,乐队也停止演奏。

“耐庵,耐庵!”江雨苇跑过来将施耐庵搀到一边,递上一杯茶。

施耐庵呷了一口,慢慢缓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打招呼道:“失态,失态!请师傅们原谅!”

江雨苇高声地说:“诸位,今天就到此收场了!”等待众艺伶收拾道具,俱各散去,她又打趣道:“耐庵,好不害羞,居然进戏了!看戏掉泪替古人担忧。你这个大文人,还有陷在里面拔不出来的时候?”

施耐庵深有体会地说:“戏是编的,可我怎么觉得林冲这种大忠大良之人就在身边呢!”

江雨苇盯住施耐庵说道:“耐庵,你在变!”

施耐庵惊异道:“我在变?”

江雨苇打开宋人旧编的《大宋宣和遗事》、宋末元初龚开写的《宋江三十六人赞》:“耐庵,当年你第一遍读石头孙立、青面兽、武行者、杨志卖刀、宋江杀惜这些故事时,你咒水泊梁山汉子是什么?‘盗贼’!初到钱塘,你第一遭看水浒戏,感叹他们‘过暴’!而今天,你却赞他们‘忠良’!岂不是在变?”

施耐庵感慨万端道:“对这批水泊汉子,我是渐渐懂了,也渐渐近了!”他脑子里闪过张士诚等一干好汉的形象:“这大千世界,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忽恍。宇在转,宙在行,人生于其间,不变亦不可能矣!”

江雨苇说:“耐庵,你在悟道?”

施耐庵道:“无聊才悟道。堂堂七尺男儿,谁不愿倾尽东海灌满仓,大庇天下谢寒士。可如今,济世无门,避世不甘呵!”

江雨苇说:“我懂你。可谓丈夫有志金台杳,壮士空余铁骨寒!”

她替施耐庵把酒葫芦打开,施耐庵悠悠饮了一口。江雨苇接着说:“不过,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不必急。眼下,你能不能给我们戏班子助一臂之力?”施耐庵表示义不容辞。

江雨苇笑道:“本朝写水浒的戏虽然已有三十多种,像《窄袖儿武松》《争报恩三虎下山》《梁山泊李逵负荆》之类,可惜这些水浒故事都嫌单薄,情节不尽合理,人物也树不起来,意思不到位,只能看做故事梗概,或者记录草创!”

江雨苇把《大宋宣和遗事》《宋江三十六人赞》摊在施耐庵面前:“诗言志,戏醒世,请施大人下海!”

施耐庵故意端架子:“你想借我的大笔丰润修饰,发展加工成长篇巨制?”

江雨苇也回敬他:“就怕大文人清高,瞧不起我们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俗玩意儿。”

施耐庵笑道:“错,错,错!门缝里瞧人了吧?倘说宋之前的文人鄙视于戏曲写作,我信。可是元朝奉行‘九儒十丐’,咱读书人比讨饭的也强不了那儿去。”

江雨苇嘲道:“可以叫做臭老九了!”

施耐庵道:“是呀!本朝大都的两个大文人不屑仕进,不都写戏了吗?马致远写《汉宫秋》,关汉卿写《救风尘》《望江亭》《三勘蝴蝶梦》……”

江雨苇道:“打动老百姓的还是《窦娥冤》,那临刑三愿真解气。”

施耐庵激奋道:“是呀!指天骂地,悲愤呼号!关汉卿的这支笔,其实是直指本朝冤狱!”

江雨苇说:“确实,这个戏与我们水浒戏一样,民众喜欢看,凡演都场场爆满。”

施耐庵问:“其中道理何在呢?”

江雨苇说:“其实很简单,如今这世道腐败透顶,百姓心里谁不窝火?所以,二哥,小妹实在是代百姓请你动笔。”

施耐庵来了精神,笑道:“班主既瞧得起我,‘票友’就受命了!我一下海,不言则已,言则心中所思,当世之过,凿凿乎如五谷疗肌,断断乎如药石伐病!雨苇,人言作文少精神,看我笔底纵横狂!哈哈!”

江雨苇指出个捷径:“美的你!耐庵,你要写,可不要钻故纸堆。听说钱塘城里珍藏有水浒遗迹,着实值得勘察一番。”

施耐庵拊掌嘉许:“好主意!我跟你走!”

他们登临六和塔顶,凭栏远眺,脚下确是好一个古战场!僧人告诉他们:“施大人,女施主,当年宋公明就在塔边伏兵,与方腊厮杀……”随着僧人的描绘,施耐庵好似看到当年的旌旗硝烟,听到当年的掩杀呐喊。

施耐庵感慨万分,口占一首:“宝塔凌苍穹,登攀览四荒;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

出了寺院,他们寻到了清和坊的一家百年老字号大药店。一位老药工将施耐庵与江雨苇引入药店,介绍道:“据说,这家生药铺就是当年西门庆开的。”又压低声道:“说不定,毒死武大郎的砒霜,就是在这里包的哟,要不然怎么会有武松斗杀西门庆?”

施耐庵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听到了武大郎临死前的惨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江雨苇见他脸色不好,拖着施耐庵急急离开了药店,租了一艘小船,乘水路直划涌金门。一路上,水色碧蓝,山光叠翠,景色确实尤佳。不一会,船便抵达涌金门敌楼之下。

行船的是一对渔人夫妇,招呼道:“先生,夫人!”二人一怔,脸皆一红。渔夫娓娓道来:“这就是张顺攻城殉难的地方。张顺当时才爬到半城,梆子声响,众军都惊起了。他立时跳下水,城上踏弩硬弓、苦竹枪、鹅卵石一齐射打下来,可怜一生弄水的张壮士竟被活活打死在这水中!”

渔妇续道:“有兆头哩。当年张英雄看到这水,就说:‘我身生在浔阳江上,大风巨浪,经了万千,何曾见这一湖好水!便死在这里,也做个快活鬼!’唉,天可怜见!”

江雨苇悼念好汉,念道:“浔阳江上英雄汉,水浒城中义烈人。”

施耐庵接了下两句:“天数尽时无可救,涌金门外已归神。”

渔夫夸道:“客官,看你们两口子是好人,又是一肚子学问。我告诉你们,寻水浒遗迹,清和坊不可不去,那里有林教头的墓。不过,你们不一定能拜谒到。”

施耐庵不解,问:“为什么?”

渔夫神秘地笑道:“去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当日天已垂幕,他们回府不提。第二天,二人起了个大早,在城里置办了香烛纸裸一应祭物,带着虬奴,直奔清和坊。

虬奴独自超前穿蹦纵跳,打探路径,没费多少周折就寻到了惠民坊的柳林。虬奴上前敲开一间草舍的板门,从门内走出一位须眉皆白、拄着竹杖的老者。

施耐庵连忙上前施礼道:“请问老丈,听说昔朝梁山泊林冲的尸骨就埋在惠民坊,请予指点。”老者木然,似乎是个聋子。

江雨苇又提高声音,重述了一遍,老者毫无表情地摇摇头。虬奴有些不耐烦,亮牌了:“老人家,这是钱塘总管施大人。”不亮还好,一亮身份,老者掉头转身合上了板门。

江雨苇往后拉了拉虬奴,上前对着门缝柔声道:“老丈,请你不要怀疑!我们因仰慕林教头,所以才特地来拜访祭奠!如果能搜集到他的事迹,我们还想敷衍成篇,以传后人。”

静了半晌,柴扉复开。老者频频拈须道:“大人一片至诚,真是难得!请原谅小老儿的疑忌!不瞒施总管说,我的先祖也曾是梁山遗民,我们也是被官府压迫得寒心透了,不得不防!请大人、夫人随我来!”

施耐庵、江雨苇也不解释,随着老人走到柳林中心一棵苍劲虬扎的老柳下,只见一抔黄土,几蓬枯草,分明是一座坟。

老者扑通跪下:“林教头,您老冷落多时了。今日有钱塘县的施大人与夫人来看您了!”拜着,竟老泪纵横。

虬奴摆下祭品,江雨苇插好蜡烛、放好炉香,施耐庵点香燃烛,三人恭恭敬敬地施礼祭奠。

施耐庵捧出酒葫芦,自言自叹:“豹子头!想您堂堂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活着被高俅父子害得家破人亡,死去碑也不立,坟也不修,默默于九泉之下。可悲啊可叹!刺配沧州,风雪之夜,你花枪挑着葫芦去沽酒,却险遭火烧草料场之祸。今日虽然没有好酒,但晚生施耐庵斗胆请教头喝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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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经历过。万人之上的孤独,他体会过。陪君醉笑三千场,他流泪过。今宵酒醒杨柳岸,他用生命,信守着承诺。一袭白衣,一柄长剑,亘古不变的微笑,以及,活着的意义,妹妹。。。。。。曾经的他,褪去皇的光环后,才找到了久违的轻松。地球?异界?没关系。只要妹妹还在,就够了。。。。。。“随风啊,开场了”"唔."柳随风把棒棒糖收起来,然后微笑:"总的来说呢,这本小说写的就是一些日常,不要抱什么热血的幻想啦~"顺便一提,作者是个妹控没错~(不知源自何方的骄傲感语气)
  • 彼时我们都还青春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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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永不停息的穿梭着,渐行渐远的青春年华,总有一种怀念却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中……
  • 星际之未终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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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尚,生于1991年。帝国军人。死于2012,末日降临。当她再次睁开眼,已是2000年之后。当生存和信仰相驳,她站在废墟之上仰望星际。重生,究竟是神的恩赐,还是命运的玩笑。---我曾目睹末日最后的地狱,也将见证新纪元开启的征途!-徐尚。喜欢此文的话就来投喂我吧~收藏满百+1ps:确定文风后,前几章会大修。但不影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