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令!三更造饭,五更出发,跟我去昆仑关!”陈曙回到钤辖司,不顾一切地下令,似乎在进行最后一局的豪赌:“八千兵马全部带上,就算是拿人填也得把昆仑关给我攻下来!”
一旁的司户参军袁用闻言,犯难道:“钤辖,这八千人可是桂州城的精壮主力,万一……”
“那我说是你不让我出兵,才让张忠阵亡的行嘛?”陈曙怒吼道:“狄青那个赤枢认死理,张忠的死法他会睁只眼闭只眼么?不拿出点功劳,到时候谁的脑袋都保不住!那个余帅都快把话挑明了!”
“可昆仑关的守军不下三万,就咱们这些人……”
“打不下也得给我打!”陈曙一拳砸在桌上,“我就不信,南军能有多大本事!”
钤辖司的命令下达后,各指挥营的禁军迅速集结,十六位指挥使全部到位。陈曙一咬牙,索性孤注一掷,把本路钤辖司所有的将佐也凑了上去,算上自己大小将官一共三十二员。
“听着!朝廷已经派狄青为宣徽南院使,经制广东贼盗。他的手段你们都是听过的,打起仗来不要命。之前都监张忠死在白田,狄青对咱们拒不出兵这事深以为恨。我估计他是要那咱们的人头开刀的!”
“张忠自负骁勇,临阵战死,关我们何事?”
“就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他的兄弟死了就要我们偿命,那我们死了,谁来偿命?”
“所以余大人才让我们率军去打昆仑关!”陈曙的嘴角一勾,“斥候回报,昆仑关内只剩下侬建中一个人和几千老弱,其他人大多去攻打昭州了。趁此时机,咱们一定要拿下!”
陈曙的话不能不信,他至少说对了一半。如今的昆仑关确实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侬智高回到邕州不久,继任的邕州知州宋克隆突然进攻,险些破城。侬建中大惊,急忙令侬智忠率军去救。又听说杨畋准备撤回各州人马,退回韶州。又命王凡、侬智光两路分兵,在昭州一战大破宋军,斩首广西钤辖王正伦,阁门祗候王从政、三班奉职徐守一、借职文海全部战死。不过如此一来,昆仑关能战的守军也只剩下一万多人。虽然如此,桂州城的动向也一直在南军斥候的监视之下……
“报!桂州城南门忽然大开,似有大军进出!”
“看清楚方向了么?”
“正是我方关隘!”
“再探!”侬建中并不紧张,继续玩转着手里的酒盏。宋人当真有趣,这小东西能做得如此精巧,却不晓得在开弓、耍刀上下些功夫。夺得的几座州城里,藏库中满是精制的长枪、桦树弓和手刀。南军将士习惯于林间射猎,有多少弓就能组建多少弓箭手。一夜之间,四处城门都安放了五百名弓箭手和五百名标枪手。内外城之间还有三道壕沟,壕沟之后又有一千步兵。北门因为临近宋军,增加到一千五百人。最后的两千人才是拱卫中军营的,不过他们也随时准备驰援四处城门。
能御敌于国门之外,还拱卫什么中军?
陈曙自以为是的夜行军没能逃过南军的密切监视,刚走到昆仑关下就遇上了箭雨。城楼上突然灯火通明,两排弓箭手交错站立,一排放完箭另一排再放,速度之快、准度之高,让疲惫的宋军感到绝望……
“别乱!攻打城门,正在此时!”陈曙急忙手刀抵挡,却失去了掌握三军的机会。他的命令很快被惨叫声掩盖,宋军尚未结阵就被射得七零八落,溃逃者不计其数。
陈曙正在焦急,又听两声炮响,昆仑关东、西两座城门大开,两路南军奔跑着绕到宋军身后,又是一阵冲锋。南军的标枪长约两丈,重十余斤。加上旁牌的保护,宋军的长枪刺空的同时,标枪上蘸着血扎透了他们。陈曙丢下手刀,挥舞着自己的长枪想要杀出重围,却被一群旁牌手死死地困在乱军中。
“钤辖快走!”袁用从后军杀回陈曙身边,“昆仑关已有防备,再打下去全军覆没啊!”
“不能退!此时不战,更待何时?”陈曙说话间挺枪搠死一名蛮兵,扭头喊道:“弟兄们,跟我杀进去!”
站在城楼上观战的侬建中看着宋军濒临崩溃,满意地笑着。不出半个时辰,他就能把这股宋军彻底歼灭。
“报!枢密,驰援的宋军到了!”随着斥候这一生,南军身后突然杀出两股生力军,如同一把巨剪。孙沔的先锋李定、史青各引一千军赶来,瞬间把南军的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
侬建中定睛一看,宋军旗号并不鲜明,隐约看见李定的将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军中没有狄青……这支宋军是来救援的,不必理会!”虽然如此,他还是亲自提枪杀出关来,也分兵两路正面迎上宋军。
李定和史青本无战心,和陈曙回合后且战且走,幸亏孙沔在他们后面布置了一千名弓箭手,拼命放箭才射退了南军。陈曙捡回一条命,羞愤难当,索性躲在军营里不出来了。
“元规兄,你来了我这儿可就有主心骨了。”余靖早已接了孙沔的大军入城。这些天,桂州城的大小政务全压在他一个人头上,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孙沔一到,无疑让他有机会卸下一些重担了。
“官家发了多少兵马?除了你还有几路大军?多久能到广南?”
“我率军三万先行,官家已经罢免了杨畋、曹修等人,进枢密副使狄青为宣徽南院使、广南东路经制贼盗,他还在等候广锐军呢!”孙沔下马后和余靖携手而入,不免埋怨道:“余贤弟,你说官家这是怎么了?让一个贼配军来号令我等,老夫在西北时治军抚民,难道还比不得他狄青吗?”
“元规兄莫作怨言,官家想来也有难处。”
“自艺祖皇帝以来,未闻有配军为帅的!”孙沔气哼哼地骂着,“呸,狄赤佬!”
“哎……”余靖拉了他一把,“眼下克敌为先,我问你,这回派狄青来到底是官家的意思还是庞相的意思?”
“官家原话说狄青乃吾之关、张,庞醇之又在那儿喋喋不休地吹风。”孙沔越想越气,本来这次的主帅无疑是自己,现在可好,狄青横插一杠子,自己和余靖倒成了副帅。这日后两位进士要被一个赤佬呼来喝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余靖没孙沔那么火爆的脾气,让狄青做主帅节度各镇兵马,虽然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官家对狄青的重视早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之前为了他进位枢密副使的事就不惜和言官们决裂。平心而论,狄青确实是良将。余靖和尹洙、范仲淹相交甚好,他们看重的人绝不会是无用之辈。可宣徽南院使这个头衔加在狄青头上,还是让他胆颤了一下。官家渐渐上了年纪,一直不立太子。亲生的几位皇子也都先后夭折,现在最受瞩目的继承人当数汝南王赵允让的幼子赵宗实……
“元规兄,此事汝南王可有表态?”
“没有……”孙沔还觉得奇怪,余靖入朝这么多年,怎么连宗室不过问政事的规矩都忘了?“等狄青来了之后,咱们怎么办?”
“杨畋丢了帅位,韶州的三万大军群龙无首。”余靖胸有成竹,“元规兄权且歇息,明日再商议破敌之策。”
谁也没有再提陈曙兵败的事,就连侬建中也因为摸不清宋军的路数而闭关不战。不过这并不能隐瞒消息……
“禀元帅,广西钤辖陈曙率八千军夜袭昆仑关,中了南军埋伏,幸得孙安抚使赶到,派兵救援方才无事。”
“大胆!”狄青勃然大怒,“本帅三令五申,这厮是何人麾下,藐视军令,何不处斩?”
“陈钤辖乃余安抚麾下,未曾见首级号令。”
杨文广忙道:“汉臣,既是余帅的人,我看还是算了吧。”
“什么余帅的人?陛下责令我节度诸路兵马,难道还管不了一个钤辖?”狄青话音刚落,孙节请命道:“二哥,我愿去桂州监斩陈曙!”
“不必!本帅到时再与他算账!”狄青又问道:“张玉、贾逵兵至何处了?”
杨文广道:“张玉三日前来信说大军已至潭州,与唐介相见。料想这几日就能赶到了。”
“好,广锐军到达,我无后顾之忧了。李朝太子李日尊和大将李常杰已兵至特磨道,侬智高的族叔侬夏卿也举兵前去。战端一开,再想让交趾撤兵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这我就弄不懂了,二哥为何非要交趾人走呢?让他和侬夏卿那贼厮拼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狄青和杨文广等人听完哈哈大笑,连一向稳重的杨燧都忍不住了。孙节急得没奈何,“怎么了,你们笑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四弟,话说得不错。可你想想,如果侬夏卿战败了,该当如何?”
“那侬智高定会发邕州之兵驰援,他和交趾有杀父之仇,岂能不报?趁他和交趾大战,我们正好收复广南。”
“侬智高能不能打赢咱们暂且不说,那交趾胜了,特磨道还会是大宋疆土吗?此地本就是羁糜州,大理、交趾和大宋三方交汇之地。特磨道一旦落入交趾之手,那就是在邕州的后院驻兵。就算咱们日后收复了邕州,交趾人慑于威势走了。可咱们总不能派大军留守吧?如此我走他来,他来我走,反反复复,什么时候是个头?”
“如果侬夏卿打胜了,那事情就更糟了。”杨燧接过话头,“交趾到时就会说了,‘侬氏乃吾家臣,吾必收之。’四哥,侬智高不过是流亡之贼,他能肆虐广南,说句得罪人的话,全因为对手无谋!”
“行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也为国尽忠而死,死者为大。”狄青唯恐那两位走马承受——张若水和石全彬会风闻奏事,及时制止了杨燧。
“长卿!”
突然被点名,石全彬一愣,张若水赶紧把他推出去。“奴婢在!”
“劳你上奏官家,本帅欲罢交趾助兵之请。”狄青取出奏疏,交给了石全彬。走马承受的办事效率他是知道的,不但可以微风闻奏事,而且直达天听。不管中书省还是内侍省,还没人敢把走马承受的剳子留中不发。“此奏万急,千万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