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观的内外此时变得跟先前大不一样。不仅是气氛诡异,而且所有的那些石头,那些杂草,那些门窗,那些发黑的霉菌,还有所有的神像,破裂的香炉,炉子里的灰烬……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古旧,似乎全都是一万年以前的东西,甚至更远,是这个宇宙刚刚创始的时候才有的物品。比之先前,它们更加死寂,更没有生机,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这个尘世的迹象。相比之下,供案却在那里发出更多的暗光。牌位下面的暗格里,逸出宇宙黑洞一般的寂息。
还有,就是这两个小玉偶。
它们不再是先前的那两个呆呆的石头饰件了。不,它们有了某种反应。有了某种灵性。艾克现在能真真切切地感到它们在跟他互动。不,不是艾克,是他胸中的那个小人儿。
“阿哄米马衣时巴斯牙……苏塔埃赫嚓斯米拉……”
不知为什么,艾克听到自己说出了这样两句话。
莫名其妙。
心中一声惊雷,他顿然忆起这正是施米特临终时不停地在那里喃喃而出的两句话,当时艾克以为他在痛吟,是在说着胡话,可是不知为什么自己却把它们记了下来,更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没有任何的主观意愿,自己竟在那里轻轻吐息,将它们说了说来。
一遍又一遍,重复了约有六次。
那个奇怪的似有似无的小血气灵这时已经在膻中那里转悠,做出种种的花样。不多时便在艾克的体内激起一种新的波动,十二经脉顿时又一次被搅乱,任督二条大脉里似有万千虫蚁在钻弄,身子发热,头发根开始渗出汗珠。接着两眼在开合之际就发出了两束毫光。
毫光打在了手中的小玉偶儿身上,立刻,两个小人都在艾克手中一跳,接着,就有亮点在它们身上闪映。亮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不多时两小人都热得不行,开始烫手。艾克忍不住,把它们丢到了供案上,就在那里,它们忽然立起了起来,拉住了对方在那里旋转,样子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打架。身上的每一个孔洞都在闪光,鬼火一样的毫光。光点,是它们身体原先看不见的所有经穴,成百上千,都在发出更神秘的光波,朝着对方射去,与对方的穴道联在一起。过了一会,一个小人的身子开始变化,由石色变成碧色,最终变成一个透明人。一点一点,它在朝着另一个小人靠近,紧贴在它的身上。随着穴道光波的渐渐加强,它的透明的身体在一点点融入对方的身体,终于完全进入,化成了虚无。
“My God!”
艾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个小人这时变成了一个,躺在供案上,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艾克。
这是什么,到底?
艾克伸出手,颤颤抖抖,把那个小石头人儿从案上拿起来,放在眼睛近近地看,又远远地看。这时的它已经没有了光点,所有的孔洞都变成了黑乎乎的眼儿,跟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区别。可是,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神经错乱了,还是做了一个奇特的梦?艾克明白都不是。体内的血气灵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时安静了。艾克再一次用心细看手中的东西,暗思量:看来先前的那两个小人,一个是法克斯家的,一个是汉普顿家的,现在在自己的神经质一般的内力催动下,不知怎么就成了这样。合成了一体。这个东西与他胸中的血气灵有着某种联系。也许,正是胸中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光人儿或是气人儿的物质体现。用什么物理老师的说法,是一种物化?
那么,它又是干什么用的?
为什么汉法两家为了它会处心积虑,使尽阴谋?
再也想不明白。艾克决定把它藏在自己的怀里,找个时间再好好研究。这时有一点可以肯定了:此物有着某种用处,而且,很可能是极大的用处。在怀里装好,艾克转过身去,就要快快离开这里。刚一往外冲,就觉得一个白色的东西挡在了面前。眼前一片迷茫,脑袋一阵晕眩。慢慢地,他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进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梦乡。
“艾克……”
“艾克……”
多丽丝和玛莎的声声呼唤,将艾克从极远的地方拉了回来。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好疼,好累,像是从地狱里转了一圈又回到了阳世上。再一看,心里叫了一声惭愧:老子怎么这么有福气,又躺在了小姐的婚床上?
“你……你们……”艾克紧紧握住多丽丝小姐的纤纤玉手,舍不得松开。
小姐想把手挣开,这时,艾克让眼泪及时的流了下来。小姐心一软,就任由他在那里握住了,脸色一片娇羞。
“艾克,你……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把小姐和我都给吓坏了。”玛莎急切地问。
“我……还有谁?”
“还有基廷姑爷啊。天刚一亮,就发现你和基廷姑爷躺在门前的地上,活像两个死人一样。你快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爷?他现在在哪里?”
“法克斯家一大早就来人,把他接回去养病了。”
“你是说……我和他……我们俩躺在一起?”
“对,就在门前面那个花池子里,又湿又冷,不知你们为什么会躺在那里,两人都昏迷不醒的,把人都吓坏了。”
“啊,明白了。”
艾克现在已经心中雪亮。所有的点都串了起来,所有的疑惑现在都不再是疑惑。他知道汉普顿家的秘密在哪里了,知道是谁制造了这一切的暗局,是谁在昨天晚上躲在角落,以极为诡异的手法完成了这个阴谋。现在,那个玉偶被那个“女鬼”劫走,而女鬼的身份,似乎也露出了马脚。越是心里清亮,他越是感到害怕。所以艾克现在必须装傻,必须什么都不能说。于是对多丽丝和玛莎的提问,他只能在那里胡说一气。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昨晚看见基廷姑爷从书房出来,想问问他去干什么,结果,我和他都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你们是摔晕的?”玛莎不大相信。“摔在了一块?”
“是啊。”艾克一脸的正经。“可能我们滑了一跤,摔倒在那里。滑倒之时,两人的脑袋又撞到了一块。”
“这……也太巧了吧?”
“更巧的是本来两颗脑袋就有点笨,那么一撞,就更傻了。”
“艾克,你没说实话。”多丽丝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真是那样的。”艾克还想起誓,“对我那在天的父发誓,我……”
“不用了。”小姐轻轻摇头,“你不说,看来自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就是了。”
多么聪明的多丽丝,她显然也多少明白了什么。过一会她打了个哈欠,说太晚了,让玛莎先去睡。对艾克却微微点一下头,示意我留下。艾克心里一笑:就知道你会把我留下,因为好多话你还想问我哪,可是我艾克再傻也知道那汉普顿老爷是你爹,不是我爹,到最后你还是得向着他,如果我把什么事都说了,不等于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送到你们的手上了吗?
当即微微一笑:“小姐,还有什么任务?”
“任务?”她苦笑了一声。“没什么任务。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让你在这儿待一会,跟我说说话。”
“是,小姐。”
“你在昨天晚上看到了好多东西,对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修昔底。”
“修昔底?”一听此名,艾克的脑子里划过了一道极亮的闪电。
他想起了施米特,想起了他的临终遗言,当时他在那里提着最后一口气,拼命要告诉艾克什么事,而那事里的最关键的一环似乎就是一个地名,那个地名就叫“修昔底”。
“就是那座灵观,在这里,我们都管它叫修昔底,你昨晚到了那里,是吧?现在你对我们家的那个小观一定特别感兴趣,也许还不明白它到底是一个什么观,为什么会放在东院那样的地方,里面供的到底是谁。我猜的没错吧。”
“这个……小姐……”
“现在,我就把这个小观的来历跟你说一说。”这时的多丽丝目光幽亮,神情高雅,一丝忧虑凝在眉心,看得艾克都痴了。
就听她又叹了一声:“其实,我也不是全都知道,不过,这么多年,那小观的情况也了解了十之八九吧。
“布来克镇后面的那座大山你知道吧,它叫北冥山。很久以前,在那山里有三个灵修者在那里修行,就是说,一个老法师带着两个徒弟。他们在山脚下搭了一个草廬就当灵观,每日在那里熬药炼气,研习一些灵法经书。
“老法师慈祥平宁,两个徒儿十分听话,师父让做的事每一件都做得极好。一老二小,在那里平静地过着世外清静的日子。
“没想到这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甚至,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原来那天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一个徒弟忽然醒了过来。
“这有点奇怪,因为平时他们两个都是在睡前要跟师父一样念一篇经文,再服用一瓯宁神液,那是师父专门配制来给他们服用的养生药,当然师父自己也在睡前服用。这样他们睡下之后就异常安稳,一觉到天亮,绝不会在夜半醒来。
“没想到今夜一个徒儿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正在子时。
“他在那里躺了一会,耳朵微微颤动,谛听着里里外外的动静。其实,什么动静也没有,夜晚安静得就像是古井里的深水一般。然而他还在那里用心地听,因为,在心里他不知为什么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什么。
“一点一点,他起身,下了床。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梦游者,在黑暗中一步一步朝后面走去。
“后面是师父住的房间,平时即使在白天他也不会来到这里,不是不想,是不敢。
“可是今晚不知怎么他竟发现自己分毫不差地顺着过道摸了过来,到了门口,一点也没有犹豫,推门就入。
“屋子里没有灯,但是他却能看出床是空的,师父不在。
“这时的他才多少有些清醒过来,退出房间,本想要回到自己屋里继续去睡觉。可是不知怎么,就像是鬼使神差,他发现自己打开了后门,竟然朝着房后的那个方向一点一点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他的神情,跟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了。说他此刻变成了一个贼也许更为恰当。
“在草庐的后面有一个山洞,被杂草和树木掩盖着,外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听师父说那是一个十分古老的石洞,传说是寒波洞,也就是上古的那个半人半兽的狠人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师父还说,那个洞里戾气太重,伤身害气,不利修行,所以严禁他的两个徒弟进入洞内,平时连接近一下洞口都不行。
“现在这个徒儿却在半夜时分,如同一根线跟跟牵着一样来到了这里,轻手轻脚,就到了洞口。
“这个寒波洞平时都被草木挡着根本看不着,这时那徒儿却觉得自己看一了一种光亮,就从青藤叶子的空隙映了出来。
“隐隐约约,他还听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