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一点上前,用手把草叶轻轻分开,就看到了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情景。
“有一种碧绿幽蓝的光这时从那洞中逸出,也说不上是什么光,既非烛火,亦非日月,是一种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的光亮,就像是水一样充满了那个山洞,不太明亮,却照得里面的景物都一清二楚。
“那徒儿发现自己的师父就端坐在洞内。他整个的人都变了样。
“他的灵冠没戴,衣服不见,脸上的长须也消失了。头一眼徒儿几乎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师父。唯有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深邃,神情还是那个熟悉的师父。可是,越往下看,徒儿的惊骇越不可自已。
“自己的师父正在那里吐故纳新?不,好像并不完全是那样。
“现在的他,正在发生变化,变得如同一个从未见过的鬼魅。
“不,徒儿很快就看出,那不是鬼魅,而是……而是一种自己难以想象的东西,是人,又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好像他是来自天上,来自地下的最深处。总之,他的样子比一个普通的鬼更吓人,十倍都不止。
“他的头能转,可以随意转到后面,甚至能转好几圈。嘴巴也好,眼睛也好,也可以在脸上随意游走,甚至可以脱离他的脸在空间飘行。四肢也是一样,腿可以跟身子分开,两手可以化成四只手,八只手,无数只手。徒儿甚至觉得他的手和脚根本没有区别,连他的头也可以移到下面,上上下下,随心所欲。
“他在那里干什么?不是冥想,而是在张开嘴巴吸吮着空气。徒儿细看之时几乎叫出声来:这时的空气中飘浮着许许多多的毒虫,有黑毒蚂蚁,有蜈蚣,有蝙蝠,也有从未见过的蓝蜘蛛。它们的身子都变得极为细小,在蓝光之中也被染得瓦蓝阴郁,被师父一一细入口中。
“师父的身子随着那吸吮在发生变化,手也好脚也好生得更多,更细,更长,捕捉着空中的大大小小的毒物,吸入腹内,身体发出各种异样之光,由黄转黑,由黑转绿,由绿转青,由青再转红。
“一会他的身上生出鳞甲,一会又长出蛇皮,一会遍体白毛,一会又一片金光,如同大佛镀上了金身一样。
“形状也变得难描难绘,总之不是鬼怪,却比鬼怪更为奇特,种种异样超出了想象。世上绝没有他那样的东西,由此可以证明,他绝非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再后来,他的变化停止了,嘴巴收住,五官平复,因为他已将所有的毒虫都吸光,洞中的异光也更明亮了些,更清楚地映在了他的身上。
“徒儿这时才发现,经过所有这些变异,师父不是难看,而是变得越来越好看。可以说,这时的他肌肤胜雪,艳美无比,令人不敢直视。
“也就是在这时候,徒儿才看出,原来自己的师父竟是一个女儿身。
“那个徒儿这时志乱情迷,不能自已,竟然一步一步朝洞口走去。没想到那洞口虽然无门,无挡,他却重重地撞在了那光波之上。好像,那光波就是一道坚硬的墙。
“一下子,他就清醒了。师父好像还没有发现,他趁此机会转身就逃,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屋内,睡到了床上。
“第二天天亮以后起来,他发现师父一切如常。修身也好,研经也好,师父的衣装样子也好,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的变化。这,更让这个发现了秘密的徒儿不安了。实在忍不住,他就找个机会,偷偷地把自己的发现跟师兄说了。
“他姓汉普顿,师兄姓法克斯。那个法克斯师兄一开始还不相信,在汉普顿师弟的一再坚持下,二人决定晚上再去探查一下那个神秘的山洞。于是,那天晚上他们都没有喝下师父配好的宁神液,到了子时,二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偷偷来到寒波洞,果然,同样的情景又一次在那里出现。汉普顿师弟还好一些,那个法克斯师兄几乎惊得晕过去。
“一连三天,他们天天晚上去偷看师父在洞中炼功。也许,那就是一种炼功吧。法克斯师兄后来决定要看一看师父是怎么进入洞内的。于是,到了第六天晚上,他们提早一些醒来,这样就可以悄悄地伏在洞口,观察师父入洞的过程了。
“果然,他们看到师父无声地来到,到了洞前,取出一物,先是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那寒波洞上下左右划了一遍,顿时碧光闪动。他再将手中的东西对着光波一划,便轻身入内。
“他们看出师父所持的是一个玉偶人,样子怪怪的,却能在念咒语之时泛出一种毫光,开那洞口。可是师父念的咒语他们却听不清,也听不懂。连着好几个晚上,二人在那里偷看,偷听,始终没有搞明白师父到底是怎么去的,在那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那就是师父在洞中可以变化无穷,法术无边。那洞内肯定有极丰富的宝藏,对此,法克斯师兄比师弟还要肯定。他说他看到了洞内的最深处有珠光宝气射了出来,也许,那本身就是一个藏宝洞。
“问题是怎么进去?
“法克斯师兄决定在师父的身上打主意,他要偷师父的宝物,再逼师父把咒语也交出来。汉普顿师弟说那怎么可能?法克斯师兄这时一笑,说你忘了师父最怕什么了吗?汉普顿师弟这才想起,世上有一物,师父不知为什么忌惮得要命。那,就是一种山中的野花,叫紫根销灵草。
“记得呢一回法克斯师兄从山谷中采来几枝紫根销灵草,本要插在自己屋里,又好看又清香,不料师父一见大惊失色。他没有接近,便已经差一点晕死过去。吓得法克斯师兄急忙把花扔掉,并遵师嘱,以后万万不可将此物带到这里来,附近如果有也要干干净净地拔除。事后师父解释说,那紫根销灵草对别人无所谓,对他就是毒中之毒。
“于是,二人悄悄采来紫根销灵草,将之煮水熬成浓汁,再偷偷兑入师父每晚必饮的无极液中。看着师父饮下,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幸师父并未察觉。
“但是,过了一个时辰,师父叫他们过去。在自己的房间里,师父坐在床上,衣带完全,神色如常,半点也看不出中毒的症状。师父轻声叫二人过去,跪在了他的床前。
“‘我不行了,’他说。‘师父中毒已深,无可救药。而且,我知道是你们两人干的。’说完这句话,他看着两个吓得半死的徒儿,微微一笑,取出了那个东西。就是那个玉偶。
“‘我想你们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对吧?’
“‘师父……’
“‘东西我可以给你们。其实,本来一直就是想传给你们的,只是你们的尘根未清,内修不够,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如今师父我到了如此地步,马上就要离开你们了,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清楚。你们在洞中所见一半是真实,一半是幻像,以你二人现在的资质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千万不要轻试。因为你们是凡体肉身,跟师父并不一样。你们可知道师父来自何方?’
“‘不是东海蓬莱国吗?’
“‘那只是一个托词。其实,你们的师父来自另外一个虚空,跟这里完全不一样。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修行到一个新境界,也只有在此才有这个可能。你们在洞中所见是师父功行几乎圆满,眼看就要达到那个境界。可惜,功败垂成。
“‘师父,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境界?‘
“一个你们难以想见的虚空之境。它叫虚冥第四极。不过现在说这些你们也不会懂,师父走后,你们自己要放下杂念,一心清修,也许有一天可以达到那个境界,至少,可以理解为师的今日所言。现在,你们跪过来吧。‘
“那个师父这时把手中的玉偶一晃,奇怪,本来是一个玉偶这时生生变成了两个。他把玉偶分别交给两个徒弟,然后,又让一个出去,把几句口诀授给一个徒弟。看他记熟,又让他出去,把另外一个徒弟叫进来,将另外几句口诀传给了他。
“‘现在,你们每人都有了这个东西的一半,记住,它叫螭灵玦。要修成正果,最后达到虚冥第四极的境界,就要靠它。为何要将之分成两半,又分授你们口诀?就是因为你们尘根未除,杂意太多,这样安排还可以让你们互相牵制,两相监督,按为师的嘱咐专意修行,不至心生邪念,造成恶果。总之要记住,仅有一半的灵玦和一半的口诀是无用的,你们二人唯有齐心合力,弃世修行,才能最后达到功法圆满,臻于化境的终极正果。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死之后,你们一定要把我的尸身供奉起来,不可埋入黄土。这,是为师对你们最后的一个要求。‘
“师父说到这里,便慢慢闭上眼睛,就在那里羽化了。
“两个徒弟把师父草草埋葬,不约而同决定就此下山还俗,在布来克镇娶妻生子,定居下来。两人一开始还约定一起在家中修行,达到那个境地时再一起来到北冥山,进入寒波洞。师父所言什么虚冥第四极他们当然不信,认为是师父在骗他们,因为二人明明看到师父在洞中神能无伦,说不定可以点石成金,洞内映出珠光宝气,肯定藏有无穷宝藏。
“所以两个徒弟嘴上说要继承师志,潜心修行,合力达到化境,然而在心里,二人均想把对方的玉偶连同口诀弄到手,一个人最后进入洞中,独吞重宝。二人用师父所遗的数百两黄金,在布莱克镇置房买地,娶妻生子,加上二人精于算计,会投机经营,很快成为当地巨富。没想到这时奇怪的事情生了。
“先是二人晚上经常做噩梦,梦中一个白影不停地在那里闪现,看不清面目,可是不知为什么二人都怕得要命,觉得它就是自己的师父。再就是家中异事也不断出现,井中喷出血水,刚做好的饭会变成一盆蛆虫,孩子也好,夫人也好,会生出种种的怪病来。二人这时才明白,是师父在显灵,在责怪他们没有好好地遵从师嘱。本来师父要他们不可将之埋入黄土的,二人却没有听,直接将师父的遗体丢进了草房后院的一个土坑中,埋起来。
“当下他们再不敢怠慢,来到了原先修行的那座草庐,发现房子早就塌了。把后院的土坑挖开,果见一副白骨躺在里面,正是师父。当天晚上二人做了一样的梦:师父要他们共同出资,在家中修一座灵观。醒来之后二人会面,惊恐万状,马上合资,在汉普顿家东院修起一座观,把师父的骨殖移来,盛入一口上好棺木,埋到观中。又在那里将师父的神位供奉起来。
“说来奇怪,自从师父的灵骸安放到小观之后,家中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相反,二人家业兴旺,事事顺利,想来都是赖师父的灵魂在保佑。于是二人定期到小观中祭祀,再不敢间断。
“只是有一件事:就是那个关于寒波洞的贪念,他们二人一刻也没有放下。相反,随着时间推移,刻骨的贪欲反而越来越强烈,最后,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二人哪有心思潜念修身,一心只想着把对方的那一半玉偶连口诀弄到手,好去洞中,独得那万千宝藏。为此他们公开争吵,私下使心眼,搞阴谋。汉普顿师弟不让师兄再来家中祭祀,甚至一心要师父的魂灵害死法克斯家。法克斯师兄哪里容忍,最后竟在汉普顿家放火,趁乱之时将师父的骸骨观中偷走,葬入了自己家新盖的灵观之中。
“为此两家闹上了公堂,打得不亦乐乎。再后来又发生了怪事:法克斯家供奉的灵观失了火,把那里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挖出地下埋着的棺材,发现里面师父的骨骸也不见了。找到汉普顿家,汉普顿家也没有。二人这才明白是师父又一次显灵,可能是怪他们没听师父的话,为宝物纷争,于是,二人就又言归于好,并且,还给两家的孩子订了亲。
“定亲是假,谋取对方的那一半玉偶才是真。”
说到这里,多丽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