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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罗果大酒店

他打手机,对方处于关机状态。一连拨打了一百三十五遍,一直是那一个声音:

“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不在服务区。”

找遍了55楼,管楼的大妈让他逼问得差一点得了心脏病紧急送医。问遍了所有的同学,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不管是本系还是外系。医学院办公室也找了,图书馆全查过,甚至学校的广播室也登记,请求他们一遍又一遍地播出寻人启事。学校保卫处也去了,派出所也报了案。甚至她的在外地的家人也联系过了。总而言之,石沉大海,再无音讯。她就这样一夜之间在人世蒸发了,谁也没看见过她,没听到她的声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更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也就是在这时,最最绝望的时刻,艾克忽然接到了一个神秘的信号。

是微通手机定位信号,艾克与女友为了确定对方的存在早早就装了这个软件,可以在任何时间锁定爱人所在的位置,现在它就在艾克的手机上一闪一闪亮着绿光。艾克又惊又喜,因为先前他一直没有接到这样的信号,那是因为梦夕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此刻,不知为什么她的手机打开了,信号出现了。艾克哆哆嗦嗦拨打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再打,还是那样。他急忙打了一辆出租车,按照信号所指定的方位一路寻找,终于来到了罗果大酒店。

刚一走进酒店大堂他就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只有一个阳世之人忽然走入阴间时才会有如此的感觉,阴冷,寒颤,一股发自内心深处的悚惧刹那间控制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发现周围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都很正常,情侣在微笑,老者在享受,孩子们在欢乐,似乎没有一个人会产生他这样的反应。在艾克的眼里这酒店中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人影每一丝道都无比阴森,无比恐怖。按理说,它是一间标准的五星级酒店,甚至大堂里的布置比五星级还要高档,豪华的罗马柱,光闪闪的大理石,如同太空飞船一般的酒吧与休息厅,没有一样不让人眼花缭乱,只觉得一片金碧辉煌。但是那盆摆在门口处的三叶紫似乎在散发着鬼息,高达数十米的顶棚大吊灯似乎是一具魔头的尸体,还有,更令他胆怯的是,整个大堂从他一进入之时便开始逸出一股气息,是一种只对着他一个人发出来的可怕的信息,要对他传达什么,描述什么,那个听不懂的声音就在大堂音箱里流淌出来的德沃夏克的乐曲声中,如泣如诉,对他又一次说着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哀求?诅咒,还是什么别的意思?夹在《自新大陆》音乐之中的那个声音时远时近,时高时低,时有时无,轻轻地无法容忍地撕扯着他的最敏感的神经。

他来到前台,发现那是一个简直像溜冰场一样宽阔一样光亮的柜台,但是,与此形成对比,在柜台后面却坐着一个与这里的一切装饰都格格不入的女人。她的样子,她的服装,说她是五星酒店的前台接待员,还不如说她是一个女巫。身上穿的是一件像旗袍又像是巫装的五颜六色的长外套,脑袋上插着阴暗不定的花朵,两只大耳环隔着数里地便可以看到,因为它们随着主人的移动在那里不停地摇晃,发出鬼火一样的光芒。而她的年纪对艾克来说更是一个谜,你可以说她今年刚满十二岁,最多不超过十四岁,也可以说她是上个世纪的人,甚至可以追溯到盘古开天地的那一天。

“一个妖精。

”艾克在心里说,对着她先是点头致意,然后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如此这般,“我发现女朋友就住在这里,在你们这间罗果大酒店,而且很可能就在十三楼,所以,请帮我查一查有没有一个叫梦夕的女子,到底住在哪个房间。”

“没有。”女人直直地看着他,一秒钟的顿都没有,“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可是我说了她就在这里,我的手机有她的定位,再说,你刚才查都没查,怎么就知道没有?”

“我说没有就没有,因为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十三楼。”

“你……”艾克一时无语,“那也可能在十二楼或者十四楼,你知道手机定位有时是不太准的。”

“你也知道手机定位不准,那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也许她是在隔壁的酒店,也许她哪里也没去,就在家里,在一个不让你找到的地方。”

这接待员的说话方式,她对客人的态度,简直就像是一个农村开小卖部的农妇,或者就是一个古时开大车店的人,哪有半点的专业素质。“X的难道是孙二娘来到了希尔顿?”艾克心里又气又急,同时也感到一丝丝的不安。她的眼晴里有一种光令艾克不敢直视,就像是两只毒蛇的躲在瞳仁之后,在对着他狞笑,对他传递着神异的信号。还有她头上的那几朵花,现在艾克发现自己能认出它们是什么了,是魔花,样子像是彼岸花,又像是黑色蔓陀罗,但又不完全是,正因如此才让艾克感到深到骨髓的悚悸。她的粗鲁的态度与她身上的那怪异的女巫袍以及头上的魔鬼花,还有她眼睛里射出来的敌意形成了一种反照,这种反照就是人与鬼之间的那种对比,让艾克一点一点,想后退,想逃走。但是为了梦夕,为了尽快找到女友,他必须坚持住。

“我要见你们经理,”他这样对她说,恶狠狠地看着她,而且直视她的眼睛,“我要跟经理说话。”

接待员想说什么,但是她的眼睛里那种诡异之光慢慢地地发暗,在变淡,终于她后退了。“好吧,你等着。”她说完便转身走进了后面的一扇小门。

看着走出来的经理,艾克吃了一惊。他的个子很小,也就一米五多一点,以至于走到柜台前时如果不踮起脚来根本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梳着背头,穿一身名牌西服,看上去跟一个正常的五星酒店大堂经理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当他朝着艾克这边走来时,当他对着艾克微微一笑,说一声“你好”时,艾克忽然发现他披着一件兽皮。那是一种近似狼皮又不像狼皮,有点像鳄鱼皮又根本不是的东西,长长的披在他的身后,如同一件古怪的斗篷,艾克一开始没有发现,然而随着他与经理的距离拉近,那件兽皮在他的眼里就越来越明显,到最后几乎再也看不到他身上还有别的衣服了。经理的笑容也很诡异,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那种笑容,倒像是一头野兽因为吃了什么魔药,忽然就做出了那种模仿人类的表情,看得艾克心里发毛。他的一双小手又红又胖,不停地在身前搓着,朝着艾克伸出来握了一下,艾克竟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一种毛茸茸的东西,尽管手上看上去一根毛也没有。

“请问这位先生,有什么鄙人可以为您效劳的?”

“呃,我……”艾克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是这样。”经理用力地飞快地搓着自己的小手,身上的兽皮这时在后面剧颤起来,似乎每一根兽毛都要炸起。“明白了,明白了。”

“就是想请你们帮我查一下,她住在哪个房间,然后我自己去找。”艾克说。

“明白。当然,当然,一定查,现在就查。”他站得笔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艾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的同情。但是艾克却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别人读不到的东西,是两团火,不,是两朵魔花,与先前在接待女眼中看到的不一样,它们似乎更恶毒,更邪性,只有双生花才会有如此的恐怖光华,那,就是极度的黑暗,就是深不可测的一种死亡。他终于低下头去,对着台面上的那台电脑敲打了几下,用的就是那双令人生畏的小手,“呵,查到了,查到了,就在这里,确实是在我们这里。你看,她在1398号房间。”

“1398?你是说十三层?”

“是的,十三层。”

“可是刚才这位小姐说你们这里没有十三层。”

“啊,当然有。只不过,这一层是贵宾层,一般不对外开放。来吧,先生这边请,我带你去。”

经理从柜后台面走了出来,他的步子跟一般人也不一样,不,跟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是一种擅长在水里或者在空中的生物才会有的步态,唯独在陆地会觉得别扭。他对着柜台里面的那个接待女说什么,那女人转过身去按他的指令办事,这时,艾克发现那个女人的长长的袍子下面露出了一样东西,只露出一点点,却有黑灰青橙黄绿青蓝紫九种颜色,闪出奇辉,只有魔兽的皮毛才会闪出那样的光亮。转眼之间,那东西变色了,变得雪白雪白,又隐在长袍之中。“九尾狐……?”艾克在那一刹那差一点喊出声来。经理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对他微微一笑,说:“先生我需要看看你的身份证。”看完之后,他满意地把身份证还给了艾克,把手朝电梯那边一指,说:“艾先生,这边请。”一路迤逦把艾克引到了电梯间,按下按钮,电梯很快就来到了。经理首先进去,手把着门,请艾克入内,然后,他的小手就在那里进行示范:

“艾先生请看,你要在这键盘上同时按下12和14,明白吗?就像现在这样,对对,手法要稳,要有力,但同时又不能太过用力,要恰到好处。对对,就是这样。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找到十三层了。”说话之时,那电梯门一直没有关上。示范完毕,经理走出了电梯间,在外面对着里面的有些茫然的艾克挥挥小手,表示敬意,嘴里说:“好了,就这样吧,艾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女朋友的,祝你好运。”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艾克赫然发现经理的身后拖着一根粗壮的尾巴。

现在艾克一个人独自在电梯里,却没有觉得它在动。这电梯差不多有一个小型游泳池那么大,类似不锈钢的材料光亮得刺人眼睛,却映不出人影,也看不到电梯里有任何的接缝,就像是用一整块钢板塑造出来的一样。耳边轻放着音乐,还是德沃夏克,艾克还是能听出音乐里面传来的那一丝丝的哀求,尽管那好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语言。他依照经理所示,用两根手指同时按下12与14两个键,仍然没有觉出电梯有上升的迹象,也许是它走得太稳了,一点噪音也没有。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对,是经理,是这家酒店设下的一个陷阱,把艾克骗来,将他困在这个笼子里,说不定他们此刻就透过这种看似不锈钢其实不过是单向玻璃在向里观瞧,在指点着他,嘲笑着他,最后还要放出烟放出火放出阴蛇来取他的性命。按到了十五秒时,艾克决定松开手,不玩这个游戏,不让人家把自己当成一个傻X了。忽然,电梯门倏然打开。

外面是一条走廊,普普通通的宾馆才有的走廊,厚厚的地毯,米黄色的墙纸,淡淡的花香或进口香水味道,还有分列两边的一扇扇的门,门上都有门牌号。艾克走出去,在地毯上小心翼翼地迈步,眼睛四下里观瞧寻找着房间号码,果然这里是十三层,房间号都是以13开头的,墙上还有号码提示,按照箭头指示艾克朝右手边转过去,发现楼道变得更加幽长,而且这时好像灯光也变了,暗然失色,最后几乎就再也没有任何的灯光。奇怪的是处在这样的幽暗之中艾克却发现自己可以视物,终于他明白了,此时楼道里逸出了一种类似于荧火那样的光波,幽蓝如鬼,森气凛然,让他一时间觉得自己身在海沟之中,就在那种如同沉入海底,却能移步,在深海之水中缓缓前行,身边有各式各样的生物在盯着他,跟着他,朝他挤着眼睛,而他只能感觉,却什么也看不到。“离魂草……嗜血树……鬼抓手……夜半髅骨……你在哪里……为何不快点来……见我……”耳边的那个微不可闻的声音就像是一只小小的蚊子,带着诡异的动静在对他的真魂说话,这一次不是在音乐中的那种夹杂不清,虽然还是不明白其真意,但是艾克却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什么东西,明白了是一个人在对他发出吁求,而这个人是一个女人,是隐在这幽冥空间的某个角落的绝望的生命。眼前的蓝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他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走出了楼道,走出了酒店,走到了外面的世界,不,外面的世界也没有了,他已经进入了宇空,这里是真正的虚无,除了一片幽光再也没有任何的物体,没有任何的生命。蓦地,一下子,他就发现自己摸到了一个门把手。1398。

“1398.”

他看着门牌号,在嘴里念了一声,这才轻轻地慢慢地胆战心惊地把门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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