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伊维尔大陆,一个平行空间,而且是在一千三百年以后,这里的一切都与地球上一模一样,他也是B大学医学院的二年级学生,也叫艾克,也有一个叫梦夕的女朋友,现在,他和女友就坐在校园北面的那座湖心岛上的凉亭之中,面对着月光下在墨池一般的湖面,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知心话。一切都与原来如出一辙,但是艾克却发现在自己身上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首先就是他的感觉这时极为敏灵,对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甚至每一个细菌都深入其理,尽得其秘,身边的一草一木在他的眼里都有了不同的意义,对人情事故的掌握更是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其次就是他变得更加多疑,近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每个人在想什么,可能在想什么,以后会以这样想法做什么眼下都成了他心中的一个个的迷题,他害怕,他又非常非常喜欢,如同一个痴迷的数学家一样为此神魂巅倒,达到了忘我之境。梦夕作为他的女友自然也不例外,成了他最关心最心颤的研究对象。
凉亭外面的一丛丛花草在他的眼里变得诡异起来,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有着某种象征的意义,就像是离魂花在对他凝视,吸灵草在对他召唤,与他进行某种隐性交流,甚至那棵老榆树也有了一种灵性,因为就在树后时不时会闪现出一只眼睛,那眼睛的睫毛像阴月花的叶片一般颤动,发出一种无线电波才会有的信号
“月光如水。”
他在心里念道,嘴上不知不觉就说了出来,幸亏梦夕没有听到,或者没有注意到。
“咱们在一块都快四年了,老公,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再不结,我就要成老姑娘了。对了,你说好了的,等这学期一结束就向我求婚,可是我发现你总是说话不算话,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到底爱不爱我呢。”
她在艾克的怀里不停地说着,艾克看着她的脸蛋,心里产生跟以前一样的震颤和感动,这是一张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与古代传说中的克里奥热兰甚至苏曦妮公主有得一拼,甚至在艾克的心里比她们还要动人。可是此时在他的眼里梦夕也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让他心中悸动的女子,样子一点都没变,却不知怎么觉得她就是一个另类,一个陌生的存在。这也难怪,因为他自己就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从里到外,自己乎也是在神性方面发生了质变。为什么呢?这TMD到底是为什么呢?
月光在她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边,嘴唇和鼻子还有下巴都溶入柔美的光华之中,看上去么那心旷神怡,同时又让人不安,似乎是一个诡异的灵魂占据了她的躯壳,他想摸她,想亲她,想与她进行从未有过的交流,可是又真不敢啊。他能探知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明白她所有的心事,可是同时也惊讶地发现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块垒,就像是一片迷雾,一个黑色的城堡,他不管怎么努力也无法深入进去。那,到底是什么?
“媳妇,你怎么了?我当然爱你。”
他心里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跟我有了这么久的关系可是从来也不让我真正得到你,我还没有好好的看过你,你从来也不让我碰,咱们一直以老公老婆相称,其实咱们的关系也就是拉一拉手,偶尔亲一下那个程度。
“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她说,“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只有结婚了我才会把自己交给你,自己的第一次只能在洞房花烛之夜,这个你是明白的,你是答应了的啊。老公你说吧,咱们的好日子到底定在什么时候?”
“明天,”艾克听到自己说,“明天我就去找你,不,我就在你们的楼底下向你求婚,我要让55楼所有的人都看到,就在楼下,我要摆出999朵大红花,当然是最红的玫瑰,还要点上蜡烛,要让所有的43楼的男生就在窗户里对着你们55楼摇手机,手机同时闪出七彩光,组成一个ILOVEYOU。”
这话没说完时,他发现在黑色的湖面上这时游过一条鱼,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惊人的银色的亮线。
“我不要你来电视剧里的那一套,我要的是你的真情实意,到了明天你只要把我从55楼上接下来,咱们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找一个二人世界就可以了。”
“可是我还是想搞一个仪式,要让所有的人,不,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爱过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人。我必须做得更多,否则我会终生遗憾,我会觉得委屈了你。”
“只要你真心爱我,就一定会有想象力的,我要你用自己的真情来接我,相信到时候你一定会给我一个惊喜。”
她伏在他的怀里,声音变得比枫糖银叶还要甜蜜。艾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手指尖上竟有一种过电的感觉。他知道那不是电,而是一种心灵感应,嘴里说:
“好的,到时候我就租一辆婚车,不,是比婚车还要浪漫还有豪华的加来加斯大轿车,要把车开到55楼下,然后我上搂把你抱下来,像抱一个真正的新娘子那样,要跳过你们楼下那条脏水沟,手机里同时还放着《我永远在另一个星球爱着你》,不,最好是《小河弯弯的国境线》,总之我们就像一对新人那样坐在车里,来到我为你准备好的一个地方,一个二人世界。”
心里在想我是不是说得太随意了,是不是她真能明白我的心思,为什么此时我会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一样?
她说:“不,不,我不要你现在说出来,讨厌。老公,我好爱你。”
艾克亲吻着她的头发,眼泪快要流下来了。
因为他这时看到一个影子就从她的身上慢慢站起,朝着亭子外面轻轻地走去,很快就消失在白茫茫的月雾之中。眨眨眼睛,幻觉消失。但是他在心里问自己:这真是幻觉吗?抱在怀里的梦夕身子好热,好软,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存在。可是他为什么会听到一阵阵低不可闻的抽泣?为什么会看到一座坟墓?刚才的影子是她的真身,还是她的魂映?如果你跟自己的女友在谈情说爱时忽然看到她的真魂出窍,那又意味着什么?明明她就在这里,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她生活在别处?又一次艾克感知到了那个东西,它好像是传说中的血龙,没有形状,没有实感,同时又令人骇然地在那里盯着他看,从它的眼睛里流出两条血线,是真正的龙血啊。艾克又能闻到一股奇草的味道,不是香味,而是一种悚惧之息,或者,是香入心里的一种灵魂的震颤。他能看到自己手执着它们,那些叫不出名目的魔草,以碧绿如幽的叶片去蘸着那块地上的龙血,很快,魔草便发生了变化,它一会变成一只白色的九尾狐,一会又幻化成梦夕的现在的模样,站在那里,俏生生地看着他,眼中含泪,嘴巴在那里轻轻张开,似乎在说话,却一个字也听不见。
“你怎么了,媳妇,你到底怎么了?”
他本想把这句话大声说出来,但是她用嘴巴堵住了他的嘴。二人在那里卿卿我我,畅想着从明天开始的一种新的感情生活,畅想着未来,他们毕业以后要在那里买房,要在那里发展自己的事业,到时候一个人到医院去上班,成为真正的外科主刀,另一个人可以去开诊所,内科诊所,要成为整个巴达城里最有名的家庭医生,为社区服务,同时他们还要有自己的孩子,一个肉嘟嘟软乎乎流着口水的可爱的小宝宝。他们说到半夜,一点也没有觉出时间的流逝。最后他们决定好了,明天就在最后一节课之后,也就是在晚饭之前,他们要实行自己的求婚计划。这时艾克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梦,也就是他来到这个神秘异度空间,这个叫伊维尔的古奇大陆之前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好像当时他与梦夕也有这样的对话,也有这样的安排,可是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没有实现,而且二人好像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了太空,进入了虫洞,来到了这里,具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头想得好痛,于是他只能放弃,在这里紧紧地搂着她,看着她的动人心魂的脸蛋,跟她一起喃喃诉情,表达爱意,同时似乎在什么地方,也许是在自己心里,在心魂的最幽深之处,传来一个如丝线一般细弱的声音,听不出那是一种什么语言,说是腹腓之语也未尝不可,总之艾克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明白。艾克用最大的努力把它压了下去,也许,只是一种耳鼓的杂音,或者是一种中医所说的阴虚阳浮之时产生的耳鸣,一种幻听。
“你会来吗?”
“当然,我一定。”
“老公,明天我就是你的人了。”
“媳妇,我爱你。”
爱情使他陷入一种巨大的喜悦之中,几乎胜过狂喜,同时艾克的心里一会比一会感到悸惧,感到一种悲哀,我这是怎么了,他不停地问自己,然后更紧地更深情地搂着自己的女友。菩提叶……阴龙血……带有黑边的月亮鱼……湖水深处的眼睛……还有就是那个声音……艾克吻着她的头发,诉说着自己的心中的诗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条黑黑的走廊,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就从黑暗中走出来了,瞪着大大的一双妙目看着他,朝艾克伸出手来,嘴唇轻启似乎在说着什么,在求他,求他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她奔过去,可是艾克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时有黑色的,不,是青绿色的波浪从不知什么地方卷来了,浊浪滔天,声势骇人,艾克吓得要倒退到宇宙的什么地方去,再也不回来。因为他蓦然发现那不是什么洪水,而是一条条的尸虫,是一种类于毒蛇与蝙蝠之间的东西,有鼻子有眼,有细细的针一样的牙齿,千千万万,合成一股阴死之滔,正在将小小的红衣女孩吞逝。而这个红衣女孩依稀就是她,她的面目在变,变得一点一点,与自己怀中的女友重合。剧颤的心要从嗓子眼里出来了,艾克的泪水如珠子一般落下。他听见自己说:
“媳妇,我明天下午五点接你。”
女友说:“好的老公,我等着你,准时等着你。你一分钟也不许迟到。”
“我不会的,绝不会的,一秒钟也不会晚的,你放心,媳妇。”
“那,咱们不见不散。”
“不许这样说,咱们永远相见,永远不散。”
“对,咱们永远相见,永远不散。明天下午五点整,你记住了。我等着你,我好爱你,我的老公。”
但是,第二天下午五点钟,艾克准时赶到55楼的楼下时,才发现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