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像是眼睛蒙了一层纱,怎么也拨不开的雾面。各种声音渐渐的传入耳朵,倒是热闹非凡的模样,再仔细一些,总有一个小女孩嘻嘻哈哈的,快乐的声音就像铜铃。铜铃不停地响啊响啊,眼前突然就不那么朦胧了。能清晰地看见那个小女孩欢快的背影,梳着高高的两个小角辫子,一身都粉嫩嫩的,她扭过头来对谁笑着,又霸道又可耐,她有些耻高气扬的,小脸是像云朵一样的柔软。
她道:“你个小短腿能不能快点,本公主都大发慈悲陪你了,怎的还叫我依你所有吗?”
“来了,来了。”那口中的小短腿貌似身体不好得很,但却是使了吃奶的劲儿去追那女孩,又是开心又是慌乱的,脸上红扑扑的。
他们二人到了一块,嬉笑声更大了,世界啊也都一下子温柔了好多。
二
张卓越醒来后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谁拧断了一般,十分难受。他的小后娘艾可青在一旁嘲笑:“得了吧,就你这酒量还敢学你老子千杯不醉,撞树了吧。”
张卓越转头就想给个白眼,奈何自己行动不便,只得嘴硬怼道:“撞个捶捶树,是哪们撞完了树后脖颈疼的,你这话也就骗骗小时候的我吧。”
“切。”
这时杜明理已从房间出来了,可以选择接受了阳光,她又一次满血复活,她想比之前做得更好,这样或许还有转机。
艾可青招呼了她过来院里吃饭,今天太阳格外的好,艾可青很想沐浴着阳光吃饭,就像活在自由的光辉里。
杜明理轻轻一笑,小心地提起裙边坐了下来。张卓越还在揉他的脖子。
“别说,儿子你这新盖的府邸还不错,这院子很得老娘的欢心。”艾可青十分惬意。
杜明理倒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府邸为何翻修她可是帮了大忙的,便关心道:“张大人如今手头可还宽裕?若是牵强,本小姐便差人送些礼来。”
张卓越揉着脖子的手放了下来,看了眼杜明理,又转向看自己的小后娘,只见对方丝毫不在意。
“他算哪门子什么大人,放心吧明理,我们家越越呢别的本事没有,给自己的后路可就不止留了一两条。”艾可青对着杜明理咧嘴一笑,很是耀眼。
张卓越只得点头:“啊,是,没事,好着呢,好着呢。”
杜明理听了无事,心中愧疚也就减少了些,问道:“阿青,你回来也有两三日了,可曾见了王?”
艾可青努力扒饭,含含糊糊,“哞了,哈哞现朝。”(没呢还没见着)
“嗯?”
艾可青吞了那口吃的,吐字清晰了很多,“这两天忙着打狗没来得及见,正好今日得空,不如一同进宫?”
杜明理:“这样啊,行呢,正好我那衣裳也是做的差不多了,就一同给王带过去吧。”
张卓越默默吃着饭,不说话。
艾可青踹了他一脚,“嗯?”
他表情有些古怪,用吃饭来掩饰自己,推脱道:“我就不去了,太傅前些日让我翻记一下继位大典,正是加急抄写时,可不敢耽误。”
艾可青杜明理两人静静地看着张卓越。
张卓越汗颜,“真的推脱不了,交稿就这两日了。”
静静地看着。
张卓越紧张,“不要看了,真的,太傅的脾性你们还不清楚吗?最见不得人误事。”
看着。
“……”张卓越无奈,“好吧。”
艾可青收回了目光,起身,“那我们就先去拿衣裳,儿子你去备马车,一会商行接我们。”
看着两人欢快的背影,张卓越深叹了一口气。其实也没什么,自那天后自己也是几日未进宫了,琐事都交给了自己的小徒弟做,像是在刻意躲着王,这行为也的确是过于矫情了。
张卓越随后也起身离开,乖乖地去准备马车。花神庆典一过后,天气就变得炎热起来,弄得人心也燥热的很。
三
艾可青两人在商行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
杜明理接过老板的衣裳,两人正要走时,就听到了背后的闲言碎语。
是两个妇人。
只见稍胖的那个说道:“听说了吗,邻国前来和亲的独子少君吐血了。”
听闻消息的那个人脸色震惊,“啊?什么情况?”
“唉,这几日都传遍了,就是那个南市死人案。”
“这跟那少君吐血有什么关系?”
胖妇人鄙夷,“叫你没事出来多走动吧,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她便认真解释道:“南市死人案的受害者是那少君的叔父。”
“啊?”
“还是个细作。”那妇人一时觉得信息量有些庞大,胖夫人又接着说道:“陛下叫那少君去查的案,也不知发现了什么,待林大人他们刚走一会,就吐血了,这都昏了两天了,也不知道啥时醒来。”
“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胖夫人娇羞一笑,“讨厌,那标志模样在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况且我干的不就是这行嘛。”
那妇人听后也是娇羞模样,小心锤了一下胖夫人,不禁又伤神道:“可惜了,万一就这样消香玉陨,怕是陛下要伤心死了。”
两人还想继续说,胖夫人一侧脸,发现了杜明理两人,丞相府的大小姐,张府夫人,王的两位好友,顿时有些惊慌失措。
“杜,杜大小姐,张夫人。”两人慌张。
杜明理脸色一冷,“敢嚼王的舌根,怕是闲脑袋长久了吧。”
那两人吓得立马跪下了,“不敢不敢,愚蠢妇人不会讲话,杜大小姐饶命。”
杜明理:“你这消息,探子都没你快,也不知道什么勾当,还能不能做的下去!”
虽是女子的轻喝,可也是着实让胖夫人出了一身冷汗,咽了口唾沫,垂死挣扎,“这,这,哪有什么勾当,都是陛下的,消息都是陛下的。”
艾可青见了四周人群都向这边围过来,也并不是很想将事情闹大,便上前阻止,“明理。”然后对着胖妇人说道:“心意甚好,以后就多多效力吧。”说完便拉着杜明理离开了。
“哎哎。”胖夫人在身后连忙应声。
两人又到百米开外,杜明理依旧是有些不舒服的,艾可青也是有些疑惑,这两日发生的事貌似还真多。
艾可青:“明理,我总觉得形势要变了。”
杜明理:“不只有你觉得。”
两人相看一眼,怕是想到一处了,得赶紧进宫探望陛下。
“停车!”一声令喝,张府的马车赶了过来,张卓越掀开帘子同两人说道:“上车吧。”
两人快速上了马车,将刚刚的事情同张卓越说了一番。张卓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有种早有预料的意味。
“儿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艾可青问道。
张卓越并不知道后来的事,但是结果却不会偏差太多。他看了两人一眼,缓缓说道:“不,我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是这个结果是陛下想要的。”
杜明理有些担心,“什么结果?”
张卓越:“先王的遗憾是什么,陛下要的结果便是什么。”
三
裴又良在寝宫抚了好些天的琴,偶尔也会练练字,不再是写王的闺名,而是个“离”字,这个字不好,听着也不吉利,现下王也是许久未来这边了,之前碍于丞相,每每都还会过来瞧瞧,那裴家心腹总说是大公子自己把运气写死了。
依旧是四周娴静,桌上的茶也刚刚好。
心腹悄声走了上来,小有怨气,“大公子,陛下不来咱们这边好些日了,大公子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裴又良笑,“文少君倒是急得很,可陛下见他了吗?”
心腹一时竟说不上话,真是吃饭的人不急,烧火的人却急死了。
裴又良刚想起身换盏茶,有一宫人赶忙跑来传话。
宫人:“裴公子,陛下到了。”
裴又良拿茶水的手停顿了,心腹是高兴得不得了。
心腹:“太好了,走走走,赶紧给陛下准备吃食。”心腹催促着宫人下去了,临走时还不忘给自己公子打气。
果真不一会,王便来到了裴又良的眼前,一身红衣,飒爽英姿。他会心一笑。王直直向他走来,走到跟前,然后一把将他摁倒在了桌上,茶水笔墨倾泻,王的脸近在咫尺。
裴又良依旧温柔似玉,几挫乱发贴在脸上,使笑容魅力了不少,“陛下这是怎么了?”
“你做的好事。”王语气冷得像十二月的寒风。
裴又良眼神突然变了,有种邪魔的意味,但是很诱人,他稍稍抬头,停在王的耳边,这动作在外人看来十分亲密,他轻笑一声,说道:“陛下,陛下不喜欢吗?”
王侧过脸来,这张勾魂的面容,眼神又是那么深邃而又魅惑,他像是能明白你所想,他身边将是温柔乡。
“本王,当然喜欢了。”
那是很长很重的一吻,嘴尖还有血腥味。
四
邻国
邻国国主一身戎装,正襟危坐看着远处天边,万里无云,碧蓝如海。
这个地方于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是他与李如之、叶亥棋从小到大的避处,好事、坏事、心情好、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或把酒,或比武,或诗赋。这里的视野是最宽阔的,夜晚的星子是最亮的,有时候看万家灯火,心中总是激涌如浪,这里也曾经是最美好的乐土,承载太多的情感,叫人难受又欣慰的很。
而那一战之后,所有的美好都一夜破碎,他的羁绊也不得不深入虎穴狼窝,只盼着有朝一日一切恢复原样,邻国不再做低伏小,每每讨好。
李如之辞行了,在那个萧瑟的秋夜,背着一袋包袱,提着一把剑。他咧嘴一笑,并不曾意识到此次一别便是永别,“国主勿担心,待属下回来给您做炙羊肉,要好好吃饭呐。”
那张笑脸至今还保留在国主的脑海里,清晰无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温柔细腻,本该回来给自己做炙羊肉的人,会用温柔的眼神看着自己叫“慢些吃”的人,这样在自己心中无比重要的人,就是这样的人却死在了那狗屁大沅!那小女皇帝至今未想将尸首归还故土!查案查案,查你个屁案!国主越想越气,脸色狰狞无比。
背后,一位银发影卫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亥棋,如之不该这么死,大沅,不该如此欺人太甚,我儿,更不该困在那狗屁之地!”国主声音低沉愤恨,双眼充血,一脸的要杀人。
叶亥棋单膝下跪,铿锵有力道:“如之的仇要报,邻国的仇更要报,国主,末将叶亥棋愿誓死追随。”
这一夜,邻国发动了军变,击溃了大沅的边境安抚使,割了头颅挂在了城墙上,万人唾骂。
这一举动传到了大沅陛下的耳朵里,竟是一夜高兴的睡不着,邻国造反,大沅举兵讨伐,合情合理,王也不用绞尽脑汁想八竿子打不着的歪理借口了,邻国国主千里送人头,可谓礼重情义轻啊。
五
举兵征讨的命令下达了,全权交由龙大将军。
自那日进宫未见着王,张卓越三人心中便不安起来,果真出事了。
邻国虽无往日之势却也不可小觑,王派了龙大将军征讨,大可不必担心,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七上八下,国泰民安不过十余载未至,若是再重现当年先王之事,便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之前的功绩就全白费了。
张卓越在府上心似油煎,艾可青吃着茶水果盘,左思右想。
张卓越:“不行,我还是得再进宫一趟。”
艾可青:“你着什么急,不要乱了分寸,陛下不是先王,不会重蹈覆辙的,待老娘吃饱了便去一趟天下帮,有件事老娘非得给它弄明白了不可。”又是一阵狼吞虎咽后,艾可青饮下一碗茶水,擦擦嘴角,纵身一跃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又要去干嘛?张卓越看呆了那阵轻功,三秒后打了自己额头一掌,管她呢,先进宫!
六
杜明理得到龙大将军出征的消息后,连忙追出门去。龙大将军武功那般强大,她不担心的,不担心的。
军队整装待发,将军府的亲卫无一不跟从。王给了龙烨两万精兵,一万骑兵,对付邻国,龙烨自问无需这么多,邻国已失往日之势,即便暗中崛起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关钰等人清点好后,小跑上来,拱手道:“将军,时刻不早,可以出发了。”
龙烨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关钰大声喝道:“出发!”
“喝!喝!喝!”将士们回应道。
全军后转,有序前进。
龙烨飞身上马,关钰紧跟其后。出了都城西门,龙烨眼神忽而一闪。两人在路旁停下,下马,行礼。
关钰看着眼前的人,汗水夹额,神色担忧,无措的很。
杜明理抓着侍女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好几次都不知怎么开口,眼神也是躲躲闪闪,脸色难看。
最后还是龙烨说了话,“杜大小姐赶来送行,龙某感激不尽。”
该怎么说呢?嘱咐他小心些?可怎么就是开不了口呢?杜明理心情复杂。
关钰在一旁看着都急死了。
龙烨刚想辞行,杜明理的头便埋了下去,一串一串的水珠子流个不停。
龙烨呆了。
关钰人傻了。相识多年从来都是自信飞扬又骄傲无比的丞相府大小姐居然哭了,哭了?妙啊。关钰在一旁开启了吃瓜模式。
杜明理向上擦点眼泪,声音沙哑,她急切的想要说句话,“我,我……”
在龙烨看来,她是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大小姐,眼泪不该这么流,而且还是流给一介武夫,可是她这样哭起来的时候,他竟然迷失了,不是头脑不清晰,是内心深处突然被温暖了一下。他想起了阿音,哭的也像个小孩。
龙烨的嘴角突然上扬了,关钰这下直接被暴击,要说杜明理的哭是惊讶,那自家将军的温柔一笑就是震惊,这世界莫不是颠倒了?关钰有种自己不宜在此的错乱感。
杜明理也是愣住了,她从未见过龙大将军笑呢。那嘴角虽然轻微的上扬,比不得咧嘴的欢心,可是如春日晨光,耀眼又温暖,全世界好像都因此而亮了。
龙烨轻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放心。
是错觉也好,是故意安慰也好,至少,至少同自己讲话了,不是像以前那样规矩问候,一板一眼的陌生人,这一刻是没有了那些隔阂,第一次觉得同他接近了。
“好,一路平安。”杜明理笑道。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很快与天地相融一起,不见踪影。
侍女陪着主子,站了许久,不是自己累,而是怕再晚回去丞相会责罚,便小声提醒道:“小姐,先回府吧。”
“好。”杜明理这一次异常的乖巧,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终于在无外人的马车内开心地笑了。
七
龙烨走远后便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为什么要对她笑呢,她不是阿音,他的心里应只有阿音。
一旁的关钰只觉得今日甚冷,不禁还打了一哆嗦,可这艳阳天的怎会冷呢?
八
就在主殿的楼梯下,张卓越遇见了自己的小徒弟,怀里抱满了书文卷宗,形色慌张匆忙。
“小六。”
“欸?师父。”小六听到有人叫唤,便转过头来应声,未曾想是自己师父,赶忙下了台阶。
张卓越走向前去,他的小徒弟不跟在王的身边,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小六乖乖道。
张卓越:“你在这里做什么?陛下呢?”
小六猜想到自己是辜负了师父叮嘱,可无奈自己也是实在招架不住,有些委屈道:“师父,那日后小六就只跟了陛下一日就被太傅叫走了,然后就一直在帮天阁院里的人搬旧籍文献什么的。”
一直在帮天阁院搬文献!那陛下的行踪不就……
张卓越正要说些什么,背后就有人唤道:“小六小大人!快点过来啊!”
“欸!来了。”说完又是急匆匆地小跑过去,边跑边扭头求道:“师父,救救徒儿。”叫人看了确实有些心疼。
张卓越心想,天阁院缺人手,多的是宫人,要叫史馆的人过去搭把手吗?小六是他的人,怕是有什么人要掐瞎他的眼吧。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王了,不管是自身矫情还是王有意为之亦或是他人阻拦,现下就是见不着了,如今这般形势张卓越也是不知如何改变。他又想起家父生前的教导,无力改变的事就让它发生。但是不管怎样,他都必须要见王一面,任何手段都使得,只要结果并非僭越即可。
他一定要见到王!
九
一阵欢意之后,各自又都安分下来。刚好,糕点和茶水也都送上前来。这个地方虽比不上王的轩雅苑,却也是令人舒心的。
前院不大却敞亮,廊下又正是风水宝地,冬暖夏凉,十分怡人。两旁摆满了花草,芬香四溢,正中央还有一圆水塘子,右脚处竟叫人细心栽种了竹子。裴又良这些时日都在此处,弹琴练字,确实让人静心养神。人一瘫坐在这廊下,望着美景天空,冥思神游,一切意境皆由心生。
“真舒服啊,弄得人心都倦怠了”王手肘撑着木地,一脸的倦意。
裴又良听闻抿嘴一笑,自顾自地一旁收拾弄乱的桌面,有意提醒道:“听闻文少君还病着,陛下不去看看吗?”
那倦怠的身姿一下子失了困意,坐得笔直了起来,倒不是忘了去看望,而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抬头直视着裴又良,不像个柔弱的女子,她说道:“你赶本王走?”
从未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裴又良拿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下来,他有些惊讶,他善于计算,他知晓陛下喜爱美物,但对自己是没有真心的,可这句话让他动摇了。
“什么?”竟没头脑地发出了疑问。
王:“也罢,既然是裴大公子请求,本王便去看看。”
然后起身,整理衣服,对他会心一笑,走出殿去。直到背影远的见不着了,裴又良的手还停在空中,就像是被谁点了穴,一时动弹不得。
心腹上前接过茶杯,老泪纵横,“大公子。”
“陛下刚说什么?”
“恭喜大公子。”心腹声音微颤。
十
还是那个梦里,铜铃般的笑声。
这里的一切都感觉好舒服,安逸得让人不想起,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孩子玩笑,又是嬉笑又是捉闹,好不自在。就这样沉睡吧,别醒,像这样睡着,不知春秋不问江海。
有一股暖流从眼角滑落,眼前的一切变成了房梁木板。
“砰!”谁摔了茶盏。
“少君!”谁喜极而泣。
文少君终于醒了过来,那日之后足足昏迷了七日。
文少君被心腹小心扶起,单薄的身体全都依在了心腹怀里,他重重咳了两声,脸色苍白无力的很,他缓了缓让自己胸口舒坦些,然后轻声问道:“陛下,陛下可曾来过?”
心腹的手紧了紧,别过头去,不忍心,“少君,陛下未来。”说完又听见自家少君的咳嗽声,慌乱照顾起来。“少君,少君还是注意身体吧,这几日风向不对的很,连属下也不能随意走动,如今又与国主取不上联系,进退维谷,少君好好养身子,等好些了,属下便带少君回邻国,属下一定会保护好少君的。”
文少君用力抓住心腹的手,整个人柔弱得风都能吹倒,“不成,不能回,咳咳……”
“少君!”心腹不明。
文少君继续道:“你以为,这大沅,说走就能走的?况且现下,无论本少君做什么都,都挡不住了。”
“少君。”心腹软了下来。
“若不曾猜错,父亲应是已经起兵了。”文少君看向窗外,惨烈一笑,“药呢?”
心腹先是一愣,但又很快反应道:“在,在厨房熬着。”
文少君:“端来,你说得对,得赶紧好起来,本少君得赶紧好起来去见陛下。”
“是。”心腹只觉得眼睛难受,但又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能应下,然后去取药来。
心腹去了不久后,文少君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虽说头脑还晕着但也要强撑自己清醒。现在事情都朝着他认为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他知道战事已经无法挽回,他心底是复杂的,可复杂终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该怎么做呢?他也不知道。邻国显然是无法忠心了,陛下怎会不除去要害?陛下会这么做的,陛下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他本是已经很苍白了,脸色依旧难看之极。
他又咳了两声,想着给自己找杯水,眼前不知是谁递了一杯过来,纤细玉手,红衣垂杨。
“陛,陛下?”文少君有些不可思议。可眼前的人确是像极了陛下,高傲眉眼,气质绝伦。可陛下怎么会来见一个罪人。他明明是舒心的一笑,却眼角流出泪来,他沙哑的声音听得人心疼,他说着,像是在自己给自己重重一击,“啊,都出现幻觉了。”
那只手突然一把抓住了他,他开始颤抖,情绪渐渐失控。这,这怎么会呢?那手上的温度是极为真实的,幻觉不可能这般真实,眼前的这个人确是王!
他猛得站起,完全忘了自己的心病,他踉跄着离得近些,忽然就用手去抚摸那姣好的面容,指尖感受到了温度,感受到了肌肤的光滑,他还想继续,不料脑门硬生生挨了一掌,立马就打清醒了。
“还要摸到几时?”王甩手就是一掌,虽不重但也足以让人清醒了。
文少君被拍得分神了一下,然后一屁股塌坐在了床上,竟开心的大笑了起来。
王有些疑惑,拍傻了?“你,笑什么?”
文少君收了大笑,脸上出现了绯红,他直勾勾地看着王,如同鬼神望着人间,他头一歪,毫无血色的薄唇张开道:“没什么,就是单纯的开心,陛下来见我了。”
单纯的开心?王更加疑惑了。他怎么能开心呢?她可要灭了他的家国啊。
“陛下。”他再次呼喊,声音微弱了不少,“陛下还记得儿时的第一次相见吗?”不悲不喜,只是平静地诉说着,“昏迷的这几日,我总是梦见那时候的事,那个扎着双角马尾的小女孩,总是趾高气扬的,对我呼来唤去,说是陪我,其实是想自己玩。”
王听着别过脸去。
“我刚开始是不喜欢的,折腾的厉害,我的身体也吃不消,可是后来发现,我也会开心的笑了,也会缠着父亲撒娇,也爱四处欢跳了起来,那时我才知道,陛下是一直一直在陪着我的。”
王不语。
文少君又缓慢站了起来,这一次反而疲惫了许多,他真挚的看着王,他原想着自己赶紧好起来去见她,可她主动来了,心里却揪得厉害,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攥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可心底深处又是真实的欢心的,尽管一切都面目全非,所以的野心、无奈、心愿都暴露,她还是来了,还是见着了最后一面。
“阿娈。”他试着像小时候那样叫唤,他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身姿。他惨烈一笑,“或许公主也不再是从前的公主,而是如今的陛下了。”说完快速取下王头上的发簪,直直插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身子如秋日枯叶,顿时飘然下坠。
王傻眼了,差一秒反应过来,直扑前去接住倒下的文少君,两人落在了地上。
王急忙用手捂住伤口,看着文少君难受的表情,慌乱无比。她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
心腹端着药刚到,看到眼前情景,摔了药就跑上前去,急得快要哭出来,“少君!少君啊!”
王此时脸色难看的很,她对着文家心腹怒气道:“快去找医官!”
文家心腹听后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手里的红色越来越多,那张脸更是惨白了,她突然有些后悔了,但如果不这般做她会不甘。她只能拼命按住伤口,让文少君感受到她的用力,好疼得醒过来,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气息越来越弱了。
其实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小时候的事情,那个病怏怏的身体,那个又傻又天真的小短腿。
其实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文尚,你不许死,说好做本公主跟班的,你个小短腿,不许死。”
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滚下面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