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座。”阴柔的声音中透着恭谨，黑袍依旧是那件黑袍，姿势却更恭谨的没有一丝违和，双臂端起抱拳将头颅压的极低，低到能看到完整的鞋面。
此刻裴盛站立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书香世家某位公子的书房，他身前被称为首座的男子也确实一副书生打扮，只不过是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的贫苦书生，但仅仅立在那里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执笔，却自有一股儒雅随和的气度。
不过眼下这位却并未回应，而是依旧认真的写着什么，裴盛便也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好似雕塑，房间内唯有笔尖游于纸上点墨发出的响动以及一个人的呼吸声，置于书桌右上角的五蛟狻猊熏香炉飘出缕缕乳白色的烟气。
片刻后，书生笔下未停，缓缓开口，“她安顿好了。”声音很轻，好像从远处飘来。
“她只是个凡人，被我暂且安顿在狂战帝国您父亲那里。”
书生嗯了一声，“莫成空和兰麝莲居然没传她修行之法，”微不可查的浅笑声响起，但随即便消失不见，“倒是白白浪费了天赋，让她修行至升仙不知要等多久，时不待我啊。”
“门主大人那…很严重吗？”
裴盛将头微微抬起，仅仅能看到书生握笔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这谁又能说得清，修仙修的是命，赔上的自然也是。”
裴盛惊的吸了一口气，房间的味道很香，却不让人浑浑噩噩，反倒觉得修为有了一丝丝长进，那是极品龙涎香燃烧散出的精纯仙力，即便对金仙都有作用，放在外界随便一小块都足以掀起腥风血雨，但裴盛没有趁机多吸上几口，而是立刻屏息垂首，他知道那句话隐藏的含义，先是莫成空，后…
“首座，狮王他…”
“怎么。”书生动作很慢。
“他说让您别对那小丫头动手脚，他…他不介意带着您去见…”
裴盛的头埋的更低，好似准备好了用脑袋去接飞来的什么东西，但却并未发生任何事。
笔被放在笔架上，轻的几乎没发出声响，书生看向了裴盛，面色略显病态的苍白，眸子却很亮，好似星辰。
“裴盛，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去找你吗。”没接裴盛的话，反而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但语气却是肯定。
“属下，不知。”裴盛的脸绷得很紧，仅有一抹极淡的笑容。
“那你还记得狮浮屠在任务大殿当众打你是为何吗。”
“他说属下，脸上的笑惹人生厌。”未做思索便脱口而出，裴盛不清楚身前的人在想什么。
“他说，看到你手痒痒，忍不住扇上去，最好再踩几脚，然后他就那么做了，”书生居高临下望着裴盛，看不到表情，但他知道必然是在笑的，“其实，当时我就在旁边，平静的看着那一幕。”
裴盛瞳孔一缩，当时的场景早已深深的嵌在他的神魂中，即便时隔千年，却依旧如同破碎的刀片镶进肉体几乎触骨，碰到了就会记起来，记起来就会痛，但这并非他心神激荡的原因，而是书生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人更是如此，明明处在两条互不相交的线上，却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产生交会，而我，只是提前观察了一下，顺便放了点吸引你们的东西。”语气很平淡，甚至都不是坦然，而像是跟自己毫无干系。
“您…为何会关注到我？”裴盛的喉咙有些干涩，他想不懂，当时他只是个刚升仙不久的杂役，怎么会吸引到身为传功大殿殿主的书生目光，而且还是特地让他和高高在上的首座发生摩擦。
“你知道周围书架上都是些什么吗。”
“刀谱。”裴盛用余光瞥了一眼。
“孤本，每一本都是，”书生脸上有笑意升起，缓缓从书桌后走到裴盛身前站立，“传功大殿内有不少功法是我放进去的拓本，风格威力各有奇异，不过有一本却是孤本。”
不用说的明白，裴盛便知道那本功法必然是他选的那本。
“那本修的竟是神念融入笑意化刀，而且其所蕴真意不同于另外所有，居然不能被复制，当时将它放进去只是好奇，它具体会有怎样的效果，可久到我忘了它是被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没有任何一个人选它，直到你出现。”
裴盛的姿势依旧，书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
“你真的很适合，进境颇快，之后我便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以你的性格修炼这功法后会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你没有让我失望，甚至是大大出乎预料，你可以很卑微的跪着祈求怜悯，可以无耻的做狗逗人发笑，但我最欣赏的是你的狠毒。”
“千年来，当初在任务大殿外围观你，并且流露出不屑可耻神情的，扎堆哄笑的人，无一例外全都死了。”
啪…这是水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裴盛的额头不知何时铺上了一层细密汗水，顺着眉心汇做一股，缓缓滑到鼻尖坠着，直至不堪其重悠悠垂落。
“我见过一具尸体，嘴角被划开形成了大大的笑脸，配上全身剜去肉后留下的数不清的笑脸，很有创意的死法。”
裴盛跪下了，头杵着地，双手放在脑袋两侧，身体有些蜷缩导致屁股撅的略显高。
书生垂下目光，眸中没有任何神采，脸上依然挂着笑意，“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从一开始就割掉他们的舌头，并且会施法让他们只能笑，我不想听他们胡言乱语，他们只配在怨恨恐惧中感受生命的缓慢流逝。”
“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点个人想法，我欣赏你，便重用你，你很努力，做事处置的也很妥当，因此借势抹掉那些垃圾我不在乎，甚至帮你消除了一些后患。”
裴盛不敢说话，因为书生很反常，居然告诉了他这么多，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
“狮浮屠那条老狗不过是门主养来玩的，从他被赐给莫成空做护刀者便被遗弃了，倘若莫成空没出那回事，他还是那个狮浮屠，可他自愿去凡界做忠犬，如今更不再是金仙巅峰，而是区区合道巅峰，魂封无解，一条崩了牙的老狗，你怕什么。”
书生缓缓蹲下，抬手摸了摸裴盛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小狗，裴盛闻到了一股香味，那是书生身上独有的墨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