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大哥,老夫人没事了吗?”江楚问道。
“大夫给她开了一点安眠的药,让她先睡了。”余顾的表情有些严肃,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江楚默默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侧脸,没有说话。
当晚,余顾回到殷府,晚饭都没吃,直冲宿雪的小屋而去。
宿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面对着香案,周围仙气飘飘,悠哉悠哉地道:“怎么了?”
余顾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眉心一皱,立马用手捂住了鼻子。他拿起桌上的茶水,把那跟灵魂出窍似的檀香浇灭了,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抱怨道:“你不信神也不信佛,整天拜这玩意干什么?”
在神龛之上,供奉着一座石像,不是神也不是佛,到像是个人。那人手中握着一把剑,剑尖朝着前方,心脏的位置空了个洞。
“没什么,我坐这儿发呆呢。点那玩意只是觉得它挺香的。还有,你泼的可是我亲自为你煮的茶。”
“是吗?”余顾拎了拎手里的茶壶,还有点重量,就直接就着茶壶嘴喝了一口,敷衍道:“还行。”
宿雪:“你还能再敷衍点吗?”
余顾:“能。”
宿雪看着余顾,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危险,在余顾感觉到之前又迅速柔和了下去:“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余顾也不喜欢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道:“我要找到杀死蒲鸿的凶手。”
宿雪眯着眼坐在蒲团上,淡淡道:“那不是你的工作吗?”
余顾走了过去,在宿雪旁边那个蒲团上坐了下来,准备一起发呆。“可是凶手不是人。”
“你相信蒲老夫人的话了?那个新娘子真是妖怪?”
“不是她。凶手另有其人,我曾经见过,只是让他跑了。”两人一人坐一个蒲团,都闭着眼神游,但沟通还挺顺畅。
知道了余顾的来意,宿雪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想让我帮你啊?求我。”
余顾就算闭着眼睛都能听出他语气里那股欠揍的味道。他睁开眼,侧过头,默默地看着宿雪,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宿雪肯定感觉得到的。
余顾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他多久,但应该不会很久。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小光点,像只萤火虫飞来飞去。
“你有属于那个妖怪的东西吗?”宿雪问道。
“头发丝行吗?”余顾道。
宿雪:“......行吧。”
“别人的......”余顾的声音一下子就小了下去。他可真不是故意的,那个妖怪跑那么快,他根本就追不上。就连这根头发丝都是那天从地上把江楚捞起来的时候顺手捡的。如果苏嫚真的和那个妖怪有关系的话,她也算是属于那个妖怪的一部分吧。
宿雪终于睁开了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余顾。
宿雪长了对丹凤眼,鼻梁高高的,嘴唇很薄很苍白。即使是面无表情,余顾也不会认为他是在生气,只是觉得他需要补充补充营养了。
“拿来拿来。”宿雪没好气地道。
余顾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里包着他珍藏了好几天的头发丝。
宿雪接过头发丝,扔在了那只“萤火虫”上面。萤火虫瞬间燃了起来,余顾闻到了一股恶心的焦糊味。片刻,火焰熄灭,萤火虫又变成了一个黄色的小光点。
“快走快走。”宿雪有些嫌弃道。
余顾一点没给宿雪嫌弃的机会,立马爬了起来,跟着“萤火虫”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说一声:“谢了啊。”
“没事,明天记得来报账就行。”
余顾:“........”
余顾是殷府里唯一一个知道宿雪的秘密的人。宿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余顾身体里有余灵的东西。但他们之所以能和谐相处到现在,不仅仅是因为掌握了对方的秘密,更因为自己成为了对方必须要守护的秘密。
余顾必须依靠宿雪的力量才能压抑余灵对他身体的摧残,宿雪必须依靠余顾的生命和血液才能存活在人世。
他们一点不觉得这种相处方式有什么问题,毕竟合作才能共赢嘛。
余顾跟着“萤火虫”出了门,无疾已经在外面等了他老半天。不知道为什么,无疾从小就对这座小木屋有一股莫名的恐惧。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他都不愿意进去,哪怕是和余顾一起。他看见余顾出来,急忙跟了上去,问道:“大哥,他怎么说?”无疾看不见“萤火虫”,他以为余顾是来找宿雪推演的。
余顾有时候是真心疼无疾,长这么大个,怎么就不长脑子呢?他拍了拍无疾的肩膀,笑道:“跟我走。”
无疾对余顾那是相当的信任,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
江楚由于怠工多日,今日终于想起了她还是有家业的人,大半夜地在院子里做起胭脂来了。把阴干好的玫瑰花碾成粉末,放在水里慢慢熬着,再加入她独家秘制的精油和蜂蜡,然后开始搅拌,搅着搅着她就开始走神了。
今天的月亮很圆,是妖魔鬼怪出来散步的大好日子。
突然,楚雁的眼前闪过一片黄色的光影,一只大雁飞过,转瞬间便像烟花一样消失了。那是她留在余顾身上的记号。她毕竟不能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地跟着余顾,就在余顾身上留了一个小小的护身符,只要他一遇到什么危险,护身符就会跑回来给她报信。
这大半夜的,将军不好好睡觉,跑哪儿去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莺儿一个人在屋里碾剩余的花粉,好不容易把江楚交给她的弄完了,出来一看,人不在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琉璃瓶在沸水中独自冒着泡。
她心疼花粉,立马伸手去拿,手指刚碰到琉璃瓶就缩了回来。
叶辰一把抓住莺儿被烫伤的手,生气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说完就捧着莺儿的手,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
此时,最不让人省心的余顾带着无疾一路朝城外狂奔,不远处,桡山的轮廓依稀可见。
“桡山!那可是坟墓堆啊!”无疾突然停了下来。
余顾发觉身边没动静了,停下来往后一看,无疾落在他后面好几丈,神情诡异地看着桡山的方向。
“你怎么不走了?”余顾问道。
无疾的脚像被钉在地上了一样,愣是抬不起来。月色明亮,他仿佛都能看清桡山上一排排的墓碑。他的声音有些跳脱:“大哥,我们这是要上山吗?”
余顾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怎么了!?大哥,那山上可全是坟墓啊?”无迹大声吼道,听那语气,好像还有点委屈。
余顾看着壮得跟头牛似的无疾,翻了个白眼,道:“坟墓又怎么了?又不是埋你的,你怕什么?”
“现在没埋我,以后就说不定了。”无疾小声咕哝道。
“你说什么?”余顾问道,他是真没听清。
无疾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道:“大哥,要不咱们明天白天再来吧。到时候阳光也好,还能看看景色什么的。”
余顾看了一眼明晃晃的月亮,沉着脸道:“我觉得月色也挺美的。”
“你走不走?”
“大哥~”
“我走了。”余顾被无疾撒娇的声线刺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就走,似乎真不打算等无疾了。可他刚走了两步就走不动了,他低头看了看那只攥着自己袖子的又大又粗的手,闭上了眼睛,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大半夜的,还是不要扰民为好。
于是,他就只能一路拖着无疾上山。
越往山上走,无疾就越往余顾身后缩。余顾都被他扯得不能直立行走了,余顾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你再扯,我衣服就要烂了。”
“不好意思啊,大哥。”无疾有些尴尬地松开了余顾的衣袖,还帮他拍了拍灰尘。
突然,不知是鸟还是什么动物从他们头顶飞过,带起一阵哗啦的树叶声。无疾下意识地抱住了余顾的胳膊。
余顾:“......”
要是我再小一点,你是不是能直接扑上来。
桡山其实也没那么恐怖,山脚下有很多农田,白天还有许多人上山砍柴、打只兔子什么的。只是到了傍晚,人就基本绝迹了。不仅因为这里坟墓多,要尊重故人,更因为这座山的传说。
刚才在山脚下月光还挺灿烂的,一上了山,就跟进了黑森林似的。特别是那些时不时出来遛个弯的小动物,总能给人特别的惊喜。
“大哥,再往里走就真的到墓地了。”无疾好心地提醒道,“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吧。”
余顾看了看“萤火虫”的方向,侧头道:“来都来了,就打扰一下吧。”
无疾:“......”
“你怕鬼啊?”余顾突然问道。
无疾心想:“这难道不明显吗?”但是,作为一名男子汉,他是不可能认输的。“我不怕!”
“那你走前面。”余顾二话不说地就把无疾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扒拉了下来,把他推了出去。
无疾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前方,那些稀松错落的墓堆仿佛打开了大门,每一个门口都闪烁着绿色的光芒,忽闪忽闪的,好像墓主人扯动皮肉露出的机械的笑容,正热情地朝他招手。
无疾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一眼余顾。余顾给了他一个慈祥和鼓励的微笑。
无疾心一横,牙一咬,大步迈了出去。
江楚一直默默地跟在余顾后面,她看着余顾的背影,突然想到:“看样子余大哥是不怕鬼的,如果我告诉他我的身份,他也许可以接受呢。”但她马上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道:“那么伤心的往事告诉他干什么呢?不能告诉他。而且自己马上就要消失了,何必多此一举。”
“大哥,你怎么突然想到这儿来了?这儿有什么线索?”
“大哥,那位道长到底推演出什么来了?他是怎么推演的?”
“大哥,你今天从老夫人那里问出什么来了?怎么怀疑起苏嫚的?”
“大哥,其实我觉得苏嫚那姑娘挺可怜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大哥......大哥?......大哥!!”
无疾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半天,没人回他也不觉得奇怪。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他经常一个人说得热火朝天,余顾却只回了他一个“哦”。但这次连个“哦”都没有了。等无疾终于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余顾,只有无尽的墓碑散落在荒野,正朝他招手。
“大哥!?”无疾一下子就慌了,急忙往回走。可他越着急越走得慢,还被脚下的野草绊了几跤。在这幽深的森林里,墓碑环绕,时不时有几声鸟鸣,不是夜莺那种清脆的歌声,而是“咕、咕、咕......”,像某种从喉咙底发出的声音。无疾感觉那是自己被命运按住了咽喉的叹息,悲伤得不行。
“大哥,你在哪儿啊?”
江楚坐在树枝上,看见无疾这害怕又憋屈的小模样,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就看见无疾以一种人类无法想象的速度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往来路跑。
“哎呀,忘了他们可以听见我的声音了。糟糕。”江楚反省了一秒钟,立马跟了上去。这里的鬼气还挺浓郁的,像无疾这么乱跑,没准真会被他撞出什么东西来。既然是余大哥的家人,还是照顾照顾吧。
可她没跟两步,就见无疾飞也似的扑进了一个人的怀抱。
江楚的脚步一顿,默默地看着抱住无疾的余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