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回头，口齿不清地道：“还没呢。”
余顾看了一眼升到半空的月亮，道：“知道了。”
无疾疑惑地站了一会，砸了砸嘴巴，然后捧着一篮子月饼高高兴兴地走了。
他刚离开一会儿，余顾的门打开了。
慈幼局，院子里用桌子围了好大一个圆圈。孩子们有站的有跑的，就是没有安安稳稳坐着的，玩累了就跑到桌子边来抓一把吃的。那个小女孩坐在艾君的身边，艾君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自己绝不会主动伸手去拿。
流水一样的月光洒下来，每个孩子都在闪闪发光。
叶辰坐在香椿树下，弹着琴。桌子围成的圆圈中央，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在尽情的跳舞。连一向腿脚不太利索的老夫子都被吴婶拉着蹦跶了两下。
江楚也混在一群孩子中间，尽情地跳着。一身红衣在月光和烛光的照耀下，像带血的雁子，在拼命起舞。
莺儿跳得最起劲，一会拉着这个人的手蹦跶几下，一会拖着那个人转两圈，同时，手里还拿着一块焦黄的月饼，想起了就啃两口。
突然，她转着转着就转到了江楚的身边，“吧唧”在江楚脸上亲了一口。
江楚嫌弃地看了莺儿一眼，拍了拍脸上的月饼渣子。
“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懒得收拾你。”
莺儿看着一脸嫌弃的江楚，坏笑了起来。她突然双手齐上，用手腕夹住了江楚的脸，把江楚的嘴巴都挤得嘟了起来，然后一口亲了上去。
江楚一把推开了莺儿，喝道：“你别得寸进尺了啊！这么油腻的手和嘴，离我远点。”
莺儿看了看自己沾满了油和渣子的小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措不及防地朝江楚伸了过去。
江楚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两个人就这么你追我赶了起来，在不大的院子里来了一场追逐战。
围观的孩子们都在起哄，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距离一会儿缩短一会儿又拉长，还有人在煽风点火：“江楚姐姐快点跑，莺儿要追上来啦。”
就连在一旁收拾食物的吴婶和已经玩不动只能坐在角落里看着孩子们的老夫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余顾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笑得那么开心的江楚，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江楚跑着跑着就觑到了门口那个人影，猛地停了下来，紧追的莺儿来不及刹车，一下就撞了上去。
江楚也不管莺儿手上的油有没有弄到自己身上了，笑着朝余顾跑了过去。
“余大哥，你来啦。”
余顾点了点头，平静道：“这么晚了，我怕你一个人不敢走夜路。”
江楚本想说走夜路有什么好怕的，但想了想，还是高兴地笑道：“谢谢余大哥。”
“余大哥，你吃月饼了吗？就算吃了也尝尝我们做的吧。”江楚拉着余顾来到放食物的桌子边。
本来吴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见江楚拉着余顾过来，就又拿了一盘月饼出来。
莺儿还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余顾，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叶辰收了琴，来到莺儿身边，问道：“要不我们也去吃两个。”
莺儿把手里抓的那个往叶辰怀里一塞，气呼呼地道：“吃不下。”
叶辰看着手里有些变形的月饼，秉持着勤俭节约的良好品德，默默地咬了起来。
“怎么样？”江楚期待地看着余顾。
余顾点了点头，道：“不错。”然后顺手拿了一个给江楚。
江楚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我肚子都吃圆了，吃不下了。”
旁边的艾君正把月饼扳成一小块一小块，一点点喂给小女孩，听到江楚这么说，突然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你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吃啊。”
江楚一巴掌拍在艾君的脑袋上，气道：“你整晚都在盯着我看啊？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艾君委屈地嘟了嘟嘴，专心喂饭去了。
小女孩恨恨地瞪了江楚一眼，被江楚给瞪了回去。
院子角落里摆着几个硕大的老南瓜，江楚抬头道：“余大哥，你会做南瓜灯吗？”
“南瓜灯？那是什么东西？”
“我教你。”说着江楚就兴冲冲地跑了过去，抱了两个南瓜过来。
江楚选的南瓜又圆又大，比她的身子宽了两倍。余顾看着摇摇晃晃的江楚，连忙接了一个过来。
江楚把南瓜往桌上重重一放，小手一伸，大声道：“拿刀来。”
艾君十分配合地递了一把小刀在她手上。
余顾看着江楚灵活地在南瓜上切切砍砍，勾勾划划。
江楚先掏了两个圆孔，又掏了一个三角形的空，又在下面划了一个大口子，然后开始一点一点仔细雕琢。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嘴巴就出现在了南瓜上面。江楚又从上面掏了个小孔，放了一根蜡烛进去。昏黄的烛光透过孔隙照射出来。南瓜上的脸孔若隐若现，空洞的眼眸看着余顾，好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余顾初看时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
“好看吗？”江楚提着她的南瓜灯，兴奋地看着余顾。
余顾点了点头，道：“好看。”
“该你了。”
余顾本来也想掏两个圆圆的眼睛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落刀的时候手指突然转了个弯，掏了一个倒钩形，就像江楚笑起来的眉眼。
然后是鼻子、嘴巴......
余顾又看了一眼江楚那波澜起伏崎岖不平的嘴巴轮廓，下手的时候又改了改方向，只掏了一个弧形的轮廓。
“好了。”余顾道。
江楚看着余顾这个南瓜灯，笑道：“太简单了吧，但还挺可爱的。”说着还模仿了一下南瓜的笑脸，道：“是这样的吧。”
“嗯。”余顾笑道。
江楚突然想起了什么，提着南瓜灯朝那个众人皆闹我独静的小女孩走了过去。
“送给你。”江楚把灯递向小女孩。
小女孩抬头看了江楚一眼，伸手把灯打掉了。
江楚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本来抓得就不紧，她一打南瓜灯就掉在了地上。
南瓜灯在地上滚了两圈，里面的烛火不出意料地熄灭了。
莺儿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吼道：“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江楚拦住了莺儿，责怪地瞪了她一眼。
小姑娘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依然波澜不惊，面色平静甚至带着点冷漠。
艾君抓住小姑娘微微颤抖的手，对江楚道：“对不起啊姐姐。”
“没事。”江楚轻轻笑道。
“小捡，我们做一个南瓜灯还给姐姐好不好。”
原来这个小姑娘叫小捡，好凶的名字。江楚不免皱了皱眉。
小捡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但是艾君拉着她往南瓜那边走时，她也没拒绝。
“她没救了。”余顾小声道。
江楚回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
余顾继续道：“你看她的手，里面全是血。”
江楚朝小捡的手看去，她的手又脏又黑，布满伤痕，指甲被咬得稀烂，指缝里全是已经干了的血。
“那又怎样。”江楚突然回头道。
“那又怎样？”余顾有些意外江楚的回答，“这个孩子已经陷在最深最脏的泥沼里出不来了。”
“你不拉一把怎么知道她出不来了？”江楚反问道。
“等着看吧。”余顾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捡和艾君。
后山的花被风吹了下来，越过路途和屋顶，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院子里，孩子们很高兴地踩着花瓣跳来跳去，只有吴婶在叹气：“明早又要扫好久了。”
没过多久，艾君就带着小捡和她们一起做的南瓜灯回来了。艾君可能提前给小捡说了什么，小捡面无表情地把南瓜灯递给了江楚，虽然依然不肯说话，但江楚还是觉得很高兴，她起码愿意和自己接触了。
江楚笑道：“谢谢你啊。”她低头去欣赏小捡做的南瓜灯，却措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极凶的面孔，倒三角的眼睛透露出昏黄的光，嘴巴像只蜈蚣一样歪歪扭扭地趴着，五官的周围全是乱七八糟、破碎凌乱的划痕。
江楚抬头看着小捡，她依然是那副全世界都与我无关的表情。
江楚提着小捡做的南瓜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路过别人家的时候，隐约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欢笑声。但笑声过后，只剩下漫漫长街无垠的寂寞。
余顾把她送到门口，看着那个渗人的南瓜灯，皱眉道：“你还要把它拿进去吗？”
江楚没有回答余顾的问题，反而问道：“余大哥，如果有人伤害了你，你会原谅她吗？”
余顾惊讶地看着江楚，没想到她会问这么突然的问题，但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会，才答道：“那得看她伤害到什么程度吧，我这个人挺大方的，不容易记仇。”
余顾话还没说完，江楚突然就抱住了他，勒得他腰都快断了。
余顾僵住了，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怎么了？”余顾手放在半空，轻声问道。
江楚把头埋在余顾的胸前，声音闷闷的：“我就是有点想你。”
江楚抱得那么用力，用力得余顾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愣了半天，他还是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江楚的背上，一下一下拍着。
如果说以前他还只是怀疑的话，现在他可以肯定了，江楚很依赖他。虽然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依赖的。难不成他上辈子是她父亲？
但不管原因是什么，这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好事。
南瓜灯落在了地上，里面的烛火竟然没有熄灭，透过那张被划得七零八落的脸，把一个恐怖的影子投在了余顾的背上，正好落在他的心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