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楼四楼的临时议事大厅里,灵宝城中叫得上号的富商巨贾,豪门望族的牌面人物们,一个个坐在属于自己的座椅上,或小心翼翼、或直截了当地观察着一字排开坐在主位上的四位风家主事人代表。
灵宝城有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现在的风家内部势力,大致可以分为三个派系:以风震炎为首的家主派系,以大长老风震宇和二长老风震海领衔的嫡子系,以及五长老风震岳和今日并未出席的掌律长老风敬楠为首中立一系。三个派系自成山头,各有各的立场,就如同现在坐在北面的那四个人一样,姿态神色各异,处事立场也不同。
所谓嫡子系,就是风家上一代老家主的正妻所生嫡子及其支持者组成的派系。当年还不是大长老的嫡长子风震宇,为人老成持重,武学天赋极高。老家主在世时,族内推举风震宇继任风氏家主的呼声最高。次子风震海是风震宇同父同母的二弟,打小就跟自己的大哥最亲,一直很崇拜各个方面都十分优秀、深受族内长老器重的大哥风震宇,而且颇有些瞧不起那些同父异母的偏房弟弟们,尤其是三弟风震炎,一个成天与市井泥腿子混在一起打架胡闹的惹事精,还偏偏喜欢天马行空地乱想,净说些不切实际的梦话。
老家主与正室妻子刘氏的结合属于典型的出于利益考量的家族联姻,二人之间并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刘氏又是豪门大小姐出身,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免不了有着大小姐的火爆脾气和孤傲性格,这种十分不讨喜的脾性在嫁入风家之后并没有什么改变。所以相较于正房刘氏,老家主当年更加宠爱平民出身却个性温婉的偏房洛氏,爱屋及乌,他对洛氏诞下的三子风震炎自然也是疼爱有加。
风震炎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孩子”。或许是母亲出身市井人家的缘故,风震炎从小就不屑于和那些自命清高的清贵子弟来往,反倒是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们玩得火热。撒尿和泥,逐鸡撵狗,爬树掏蛋,下水摸鱼,这些与贵族子弟们毫无干系的坊间嬉闹成了风震炎儿时的家常便饭。不仅如此,成天混迹于平民区的风震炎小小年纪便沾染上了一身的粗俗市井气息。许多风家的长辈,包括姑姑风敬楠都很难想象到小家碧玉、温柔贤惠的洛氏,一个八竿子都打不出半个脏字的如水般的恬静女子,居然会生出这样一个贫嘴儿子。风震炎要是耍起贫嘴来,说话阴阳怪气都算是客气的,要是不客气起来,尤其是和那个一贯瞧不起自己的二哥争吵的时候,他能‘口吐芬芳’还不重样几炷香的时间,像是泼妇骂街那般。常常揶得风震海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即便是大人听到从风震炎嘴中说出的骂人言语,都要忍不住嘬牙花子。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成体统也没个正形的“野孩子”,却是天生异常聪明伶俐,习武资质和修行潜能皆是族内公认的首屈一指,甚至胜过了嫡长子风震宇。族内的许多长老虽然不喜欢风震炎的那身市井气息和油滑做派,却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灵得很,好多东西都是一教便会一点就通,要是他能改掉整日调皮捣蛋偷懒耍滑的习惯,说不定会超过风震宇,成为当时烈炎风氏族内最优秀的年轻俊彦。
老家主对聪明伶俐的风震炎十分喜爱,经常放任他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情,说自己想说出来的想法。而风震炎也经常小小年纪就语出惊人,他曾在刚满十岁时就和父亲提出,烈炎风氏作为大武的东国柱和一些火修武者心目中的火法祖庭,称得上是风光无二、极尽尊荣,但行事作风却过于排外。如果能将独门的御火功法《万火灵炎诀》中对修习者要求不高的外门功法编纂成册,并且凭次招徕吸引天下仰慕风氏独特御火之法的四方火修武者,风家的实力必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甚至跻身一品宗门也不无可能。
风震炎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族中的不少长辈都觉得这是黄口小儿在大放厥词,但是还有其他一部分高瞻远瞩、不安于现状的变革派都觉得此事可行,这其中就包括当时的老家主。也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青壮变革派开始转向支持风震炎继任未来的风氏家主之位。
老五风震岳的母亲是老家主的另一房侧室柯氏,他因为是偏房所生,所以受到嫡子一派的排挤,对于族中积极追求变革的青壮派系,风震岳则觉得他们的许多想法都过于激进。由于个性耿直,习惯对事不对人,风镇岳成为了相对保持中立的风氏旁支势力的代言人。每次风家的宗族议事堂为了某件事情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中立派系更倾向于哪边,哪边就会变得更占优势。
能够代表各自所在利益团体参与议事的人,脑子自然都不会太差,在仁义楼内参与议事的众位豪门代表们大多数心里已经有数了,今天既然是风家三个派系势力的掌权人物一起出现,那就表明今日的这场议事,风家内部已经达成共识,平日里意见不合的三股势力此时已经拧成了一股绳,所以今日议事的结果,虽说细节还不好确定,但是整体的走势一定是朝着风家预定的方向发展。
想到这里,高福海心头呵呵一笑:反正来灵宝城就是冲着和烈炎风氏攀上关系,既然这次风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如索性顺水推舟对风家鼎力支持,要是能乘此机会同风家结下一份香火情谊,那宝贝闺女高金铃日后的火修之路便能走得更加顺遂。
坐在主位下的众人在偷偷打量风家的四个大佬,坐在主位上的四位也在观察着台下的众人,只不过四位风姓掌权人物各自的角度不同而已。
坐在中间的大长老风震宇和家主风震炎一左一右,笑容和煦,各有各心思。大长老心里还在琢磨之前在宗族议事堂里突然出现的那封神讯符,咱们家主可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什么时候和烈阳门的副门主关系这么铁了,难不成早年间的那些江湖传闻是真的?
风震炎此时也有些纳闷事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顺利,本以为光是宗族议事堂那边就要花上好些时日才能说服各位长老支持扩城,没想到千里之外的烈阳门居然突然要在东胜州开设分分堂,这可帮自己省了不少功夫。他和萧宝川并不怎么相熟,早年间也仅仅是有过几面之缘,怎么这次会这么及时帮助自己,难道是另有他人帮着牵线搭桥?不过既然现在宗族这边已经同声连气,眼下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打动更过灵宝城内有资源有实力的势力参与到这项浩大的工程中来,这次扩城之局做得越大,灵宝城和整个烈炎风氏日后的长远利益就越客观。
坐在最左边的二长老风震海一副慵懒姿态,斜靠椅背,左手肘撑在座椅把手上,以拳托腮。虽然坐姿看似懒散,却隐隐有豺狼之势,他目光渐渐扫过一众来宾,不少被邀请来参与议事的人都带着侍卫随从,而且看起来境界都不低。他心中默默数着,一座宴客厅内五十来人,居然有一半都是炼魄境武者,炼魄境巅峰的高手居然有七个之多,这阵势,都快赶上小半个灵宝军的将领了。咱们灵宝城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高手齐聚一堂的时候了,厉害的厉害的。
坐在风震炎右手边的五长老风震岳就像座小山一样,双臂环胸,同样在留意仁义楼内出现的众多武者。五长老除了是风家的授业长老之外,也在灵宝军中负责调动城内巡防事务,三哥风震炎为此还专门让灵宝军中负责谍报收集的‘寒鸦’协助收集各个势力的武者情报,故而灵宝城里的各大势力拥有哪些高手,除了那些隐藏极深的,风震岳都能大致做到心中有数。正因为如此,五长老今天颇有些意外,四楼的宴客厅中居然有几个生面孔,这几个人的呼吸吐纳深沉浑厚,连他这样阅人无数的老将都有些拿不准这些人的真实实力。
风震岳倒不担心这次议事如果过程不顺利,在场的众位武者会一言不合打斗起来,好歹这里是风家的地盘,白虎坊附近有三队人马负责治安,为防万一,他还专门抽调了整整两个营的人手驻扎在南城外不远处,真要是有人敢给脸不要脸带头闹事,那就得尝尝灵宝军长枪大刀的滋味了。
风启就那么默默站在父亲身后,面无表情地观察大厅里的情况。他心里倒是没多想什么,毕竟四位长辈都在这里,也轮不到他多操心。可能是这次临时议事兹事体大,抑或是好久没有看到父亲和三位伯父坐在一起面对外人的样子,风启总觉得这大厅里的氛围透露出一丝微妙的古怪,让他心中生出些许隐隐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