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被母亲拽的踉踉跄跄,胳膊也被捏的生疼,她抿着嘴唇,一声不吭,一进屋内,林母回手,砰!的一声把门关个严实。巨大的关门声,把正在睡觉的林凡吵醒,林凡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母亲和姐姐。
林母冷着脸对儿子说道:“林凡,你穿上衣服去你王伯伯那屋,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林凡感觉到母亲情绪不对,乖巧的哦了一声,穿上衣服,趿着鞋子,走出房间,路过林奕身边时,还担忧的看了她一眼。
随着林凡的关门,林母压抑的怒火也爆发了,“林奕!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爹白白教了你这么多年书!仁爱孝悌,尊师重道,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林奕看着母亲眼睛里火焰几乎已经燎到她的身上,她从未见过母亲发火,所有记忆里,母亲都是温柔的,隐忍的。一时林奕有些不知所措,扭过头,躲开母亲的视线,闷声说道:“曾云帆于我,非君、非父、非师。”
“他是你弟弟的先生,你和你弟弟同根相生!”
林奕转过来头来,不解的看着母亲,“娘,不过几日之师!而且,据我所知,你可没少给他们束修。你信不信,没这些钱,粮,那曾云帆这几日之师都不会做!”
“你!”
林母一噎,竟然不知如何反驳,她弯下腰,双手握住女儿细细的手臂,直视着女儿的眼睛:“好,抛开别的不说,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不管曾家人,他们会怎样?”
林奕依然神情冷漠,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母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王秀娥如果抛下曾云帆,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而曾云帆疯成那个样子,只有死路一条啊!”
林母边说边用力摇晃着林奕的身体,妄图让她想明白,这其中的生死攸关。
林奕薄唇轻启,“我又不是佛祖,又何须去渡他人。”
林母不可思议的看着女儿,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蓄起的泪水,她嘴唇颤抖,“妞妞,你到底是怎么了?!”说着,泪珠就掉了下来,正好打在林奕的手上。
林奕被灼的缩了缩手,看着母亲的样子,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良久的沉默,最终,林奕还是妥协了,“娘,我听你的便是。”
林母的目光,巡视着女儿的小脸,眉头紧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松开了女儿的手臂。
一场小风波起的乍然,消失的也电流星散。
傍晚,王忠,王城,梁秀娥带着曾云帆从医馆回来了,针灸之后,曾云帆神情有些呆滞,整个人很安静。
大家明显心情不错,面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吃过晚饭,王伯伯和林母说了下面行程的安排,其他人都没意见,林奕也沉默着。只有王城嚷嚷着要和大哥王忠换一下,他留在苏州城,被王伯伯打趣,说他还是个小鸡仔,不能挑大梁。
王伯伯时不时看向林奕,见她只是低着头吃饭,不吭声,又询问的看向林母,林母点了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
住客栈费用太高,趁着天未黑,王伯伯和林母打算租赁一间小院子,让曾云帆、林奕几人暂住,另外还得为他们准备一些,米、面、油等生活必备品。
王忠、梁秀娥要留在客栈照顾曾云帆,而王城和林凡则商量着要去苏州有名的“吉庆坊”看看。
王城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奕,咳咳两声,林奕看向他,他才问道:“那个…你要不要去,听说热闹的很。”
林凡也怂恿林奕,“是啊,是啊,姐,一起去吧!听说说有杂耍表演,还有不少好吃的呢!”
林奕兴致缺缺,“你们去吧,我…”
话没说完,就被林母打断:“林奕,你也一起去吧,到苏州城后你都没出去过,你应该出去好好玩玩。”
林母的话别有深意,她总觉得最近林奕整个人都变的很沉静甚至有些冷淡,没有半点小女孩的活泼可爱的样子,她希望女儿能多和活泼开朗的王城、林凡一起,多笑一笑,开心一些。
母女二人的视线隔空交汇在一起,林奕读懂了林母的心意,叹了口气,说道:“好吧。”
出了客栈,王城和林凡走在前面,林奕跟在后面,青砖路干净整洁,道路两边商铺鳞次栉比,单单漫步在这苏州街上,心情都会十分愉悦,虽然无奈滞留在这里,但是解决了曾云帆这个心头大患,林奕还是觉得心头轻快不少,傍晚的风,带了丝凉意,抚过面颊,林奕的嘴角也不自觉的弯弯翘起。
王城虽然人走在林奕前面,可是眼睛时不时的向后瞟着,当看到林奕唇边泛起的笑意,心里愉悦像开水里的泡泡,咕噜咕噜冒个不停。
越靠近“吉庆坊”,人流越密集,路两边摆满售卖小商品的摊位,林凡还是好奇年纪,再小的摊位也要停下来看个究竟。
三个人驻足在一个售卖傩面具的摊位面前,林奕看着其中一个摊面,微微出神,伸手拿起来,出入很轻,触感粗糙,是脱胎纸做的。
林凡也凑够来看,“姐,这是什么,有点吓人。”
林奕手里拿的是一个“秦童”傩面具,中国古代传说,秦童是玉皇大帝的独生儿子,因眼斜、嘴歪、秃头、背驼,长相难看丑陋,不得玉帝欢心,才被打下凡尘,下凡后的“秦童”帮助一位书生进京干赶考,一路上发生的许多趣事被编成傩面戏。
因为“秦童”傩面具夸张的色彩、和扭曲的五官看起来狰狞可怖,所以很受喜欢恶作剧的小男孩的喜欢。
林奕之所以拿起这个,是因为太子。
她和师尊初入宫廷时,她还有些贪玩,长久的打坐吐纳后还是忍不住偷偷跑出宫殿,四处游荡,宫内甬道斗折蛇行,走着走着,她迷路了。
她心中慌乱,怕师傅责骂,抹着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结果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猛一回头,脸上丑陋的面具贴着林奕鼻尖,本能的,她尖叫一声,用力推了那人一把,结果那人触不及防,摔坐在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孩子是明帝唯一的儿子,当今的太子殿下。
宫里人人都知道,太子喜欢带着傩面到处吓唬人的特殊癖好,只有她这个外来客,无知无畏。
太子被她推到后,反应极快,立即从地上弹跳起来,上来一脚就要踹向她的腰腹,那时她已经在清平观练了一段时间的体能基本功,反应更快,轻巧一闪就躲了过去。太子看她躲了过去,也不说话,飞身向她扑了过来,两个人打成一团。
最终,她把太子打的毫无还击之后,逃之夭夭。
林奕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面具,而林凡却拿着另外一个吕布造型的傩面爱不释手。
那面具以粉白色为主,一双箭眉斜飞入鬓,配上圆睁而有神的双眼,显得英气不凡,一侧的战盔与耳翅上飞龙盘绕,另一侧画着威风的白虎,彰显着他白虎星下凡的星宿缘由。
小摊贩看林凡十分喜爱,上前推售,“小爷,我们这面具都是用上好的彩漆画的,保证您不褪色,而且脱胎纸轻巧,带着还不累,最适合您不过啦!”
王城在旁边说道:“这玩意挺有意思的,要么咱们一人买一个带着?”
那小贩一听要买三个,更是抖着劲,口齿伶俐的对面具上的人物故事娓娓道来。
林凡、王城听得津津有味,最后王城买了“秦童”,林凡买了“吕布”,林奕选了个“先锋小姐”,三个人带着面具,互相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林奕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奕心中感慨,好久都没这样开怀放肆的笑了,
三个人到“吉庆坊”时,已然来晚了,一层层的人群把表演的台子围的水泄不通。幸好台子够高,远远能看见,一个男子手持长枪和一名拿刀的女子正打的酣热,每到惊险处,低下人群叫好声不断。
“糟糕,咱们来晚了。”林凡懊恼,刚才只顾看路边的小玩意,忘了正事了。
“吉庆坊”其实就是一个民间百戏的集中表演场所,林奕成看过苏州知府的考课记载,苏州日长,一天劳作后,日头还高,百姓百无聊赖,就四处闲逛,结果就是打架斗殴事件频发,这让历届苏州知府都头痛不已。
而这届知府,谭亮司却是个人才,将城内不用的空地铺转围栏,中间在摆个台子,让民间杂耍上去表演,又派了街道司的人,驻守维持秩序。
有表演的自然就有人看热闹,很快这个地方就成了苏州城百姓饭后消食的地方。
有节目看,自然也不想着打架斗殴了了,而且杂耍们的收入一部分还要上缴衙门,实乃一举两得,利国利民。
后来其它州府也纷纷效仿,效果也非常不错,因此谭亮司升为两江总督时,这一项政绩还记录在案。
来看表演的百姓,没有固定次序,来的早自然站在前面,晚的自然排在后面,谁要插队,街道司的人就“请”你出去,今天就不用看了。
虽然这样规定,但是一般兜里没钱的都自觉站后面,因为每一个节目表演时,杂耍就会笑呵呵、客客气气的向你讨几个钱,要是囊肿羞涩,自然不好意思站前面。
林奕三人来的晚自然站在后面,母亲出门给他们准备打赏的铜钱自然也无用武之地了。
林凡和林奕个头矮,看着也颇为费劲,林奕到不计较,只是林凡一脸不高兴,好不容易看一次百戏,还离的这么远,颇为不甘心,一蹦一蹦的,脖子伸得老长,探头去看,逗的旁边王城,闷笑不已。
这时台上,已经换了节目,一个大概十三四,长相颇为秀丽的女孩,身着大红纱裙,手里舞着一柄长剑,纤腰盈盈而动,皓腕轻旋剑花带着红裙翩跹,再一个旋转回眸,看的低下男客激动的呜嗷直叫,林奕远远地看着,只觉得妩媚有余,剑势不足,不过是花架子。
许是为了增加刺激度,台上摆了高高低低的凳子,那女孩莲步轻移,一节一节越登越高,小脚穿着绣花鞋,大刺刺的暴露在看客的视线中,裙底的风光更是让底下人都伸长了头。
这时,一个男孩拿着簸箕,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嘴里嚷嚷着:“好看就给个赏钱,不好看就换个节目哈,保您满意!”一时间哗啦啦的铜币碰撞声不绝于耳。
王城看的眼睛发直,林凡也兴奋的脸蛋都红,扯着嗓子大喊着:“姐姐好漂亮啊,我也有钱!我也有钱!”
此时那红衣女孩正单脚站在最高的凳子上,许是林凡声音太大了,她转身像这面看来,连带着手中的剑也朝着林奕三人的方向挥舞。
谁知,就在此时,那女孩脚下的一条凳腿突然咔嚓一声折断,剑势收回不及,脱手朝着林凡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