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藤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房间里静谧的气氛。
林奕自觉十分扫兴,阴阳怪气的说道:“如你所见,这位好心的道长正在喂我吃饭,同时修道中人,善恶慈悲总是差得太远。”
风藤不理会冷嘲热讽的林奕,转而看向翼水。
翼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把碗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既然你回来了,你的人就由你来照顾吧,我回去了。”
说着,翼水就站起身来。
刚刚重逢,翼水却要走,林奕心中一慌,想也没想,伸手扯着翼水的衣袖。
翼水回望过去,林奕正抿着嘴角,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明显不想让他走,翼水别扭的抬抬手,想把衣袖扯出来,结果林奕攥的太紧,一时竟僵持在原地。
风藤觉得场面诡异又可笑,“你们究竟在干什么?”
“我在房间打坐,听到这个小姑娘一直在喊你的名字…”,翼水斟酌了一下,略过细节。
“我担心出什么问题,就过来看看,结果她晕倒了,我给她拿了一点吃的,就是这样。”
翼水把事情经过和风藤说了一遍。
事情似乎是很简单,但是风藤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看着林奕还死死攥着掌门的衣袖,忍不住上前,劈手将衣袖拽了出来。
手上的衣袖一脱手,林奕又伸手去抓,柔软的蝴翼纱从手心划过,林奕抓了个空,衣袖上只留下一朵菊花形的褶皱。
风藤警告的看了一眼林奕,接着对翼水说:“你小心这女人,别中了她的套。”
翼水别过脸,没再看林奕,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回房了。”
风藤跟在后面送翼水出了房间,房门关上后,两个人伫立在门外,谁也没动。
风藤欲言又止,看着翼水平静无波的眼睛,终是没再问,就在他转身打算回房时,却被翼水叫住,“风藤,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风藤揣度着翼水此话的深意,又想起刚刚看到画面,心中疑窦丛生,留意着翼水的表情,“废了武功,带回观众当杂役。”
林奕的所作所为,风藤这样处置并无不妥。
翼水轻叹,私心里觉得那女孩到底还小,又是那样娇弱,废去武功去做杂役,总是太严苛了。
只是,他一向不插手风藤管理观中事务,犹豫一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各怀心思,各自回房。
听到房门被推开,林奕知道应该是风藤回来了,此时柔情散的药力退了,林奕觉得四肢的力气已经恢复,她正思索着该如何逃脱,听到风藤回来,哧溜一下钻进被窝,拉起薄被,盖到头顶。
风藤看到床上装死的林奕,冷笑两声,上前一把掀开林奕的被子。
林奕恼羞成怒,回脚踢向风藤的门面,风藤侧头一把抓住林奕的脚裸,目光冷厉的看向林奕,“看来,不拔你的牙齿,你就是不老实。”
林奕懒得跟风藤废话,抓起身边的木枕朝着风藤扔过去,风藤抬起手臂一隔,木枕转而朝着地面砸去,发出咣当一声。
木枕坚硬,风藤感到手臂处有些发痛,心头簇簇生火,十指为爪迅速的扣向林奕的脖颈处。
林奕身体一横,躲了过去,接着也不管床上什么东西,抓起来就朝风藤面上砸去。
风藤咬牙,“我看你功夫也白练了,和泼妇一般无二。”
林奕一心想逃走,手上也不顾及章法,两个人就在床上拳来脚往动起手来。
林奕到底不是风藤的对手,几个来回就被风藤摁住。
林奕本身做的男孩打扮,此时发髻也散了,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整个人筋疲力尽的爬在床上,气喘吁吁。
风藤却气息和稳,看林奕老实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匕首反射的冷光,吓得林奕一抖,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难以置信,“风藤!你要干什么?!”
风藤无声的笑了一下,拿着匕首,冰凉的刀刃贴着林奕的脸颊,“我说了,带你回观里,你这样活蹦乱跳的,可不合适!”
风藤要废了她的武功!林奕尖锐的喊道:“你敢!”
风藤这回笑出声来,“你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风藤的模样半点不像吓唬人,林奕冷汗淋淋,这会是真的怕了,若是被废了手脚,连修行都不能够了。
她该怎么办?林奕思绪转的飞快,她绝对不能被废了!
刷的一下,林奕胳膊一凉,整个袖子已经飞了出去,接着风藤再次挥手,匕首的刀刃正朝着林奕手腕静脉处划去。
林奕大喊一声:“修魔心经!”
刀刃在林奕手腕处生生收住,手腕的一端已经被划开一个小口,几滴血珠,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风藤弯腰,看着林奕露出的侧脸,“你说什么?”
林奕被吓得有些虚脱,声音低弱:“我可以告诉你…修魔心经的法门,你…,你…放过我。”
风藤翻转匕首,刷的一声收刀入鞘,眼神幽深的看着林奕,然后一翻身从床上下来。
林奕立刻的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墙上,急促喘息,上一世除了在苏州城门挨饿的那几天,她一直都是体面的,无论是作为掌门的嫡传弟子,还是清平观的掌门,亦或是子虚朝的天师,她都备受尊崇,风光霁月,不曾想会有今日这样的狼狈不堪。
风藤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接着把凳子拽到床的正对面。
坐下后,从腰上解下拂尘,掷在地上,微微向前探着身,十指交扣,眼神晦涩的看向林奕。
林奕头发很长,浓密乌黑,此时散散的披在两肩,衣服也有些凌乱,脸色苍白,看起来像个受惊的兔子,既狼狈,又可怜。
然而,风藤向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林奕咽了一下口水,手腕处的伤口丝丝拉拉的痛,提醒着林奕,自己的身份不再是清平观的掌门,而是他人掌中的蝼蚁。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风藤,修魔心经,这么久你都没有突破,你想过没有,也许你从一开始方向就弄错了。”
风藤的微微眯眼,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冷。
占卜行卦、养生研药,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四柱八字,阴阳五行,九星风水,所谓道门包罗万象,但是,其根本却是修行心法,这也是区别道士们等级的唯一标准,修行高者呼风唤雨,一语成偈,修行低者,符咒就是废纸,卦象也半点不能做准。
风藤武学上勤奋刻苦,造艺非凡,然而又有何用,他身在道门,唯有道法上的精进,才是他心念所求。
修魔心经,是专门驱鬼斩妖的一册心法,他私下已修行许久。
每每有事主求上门,他都会先去开坛做法,然而,却无半点作用,事主依然困于邪祟之手,每到此时,他无法收场,都会请掌门下山,再行做法,过不一二日,百祟皆消。
这一次苏州知府谭亮司,辗转找到了他,以二十车粮食为酬,求他降妖除魔,救他未出生的一子性命。
谭亮司此人四十无子,求子心炙,近时家中一小妾身怀六甲,医士断言小妾肚子里的乃是一名男婴。
而不知为何,小妾却无故疯癫,每日形容惊骇,口口声声的说家中有妖怪,要吃她肚子里的孩子,谭亮司为此求遍苏州城群医,却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谭亮司找到了他。
他面上笃定自若,其实心中并无十足把握,和谭亮司谈妥后,当天夜里便飞鸽传书,让翼水下山。
之后,设坛做法,清心咒念了不下百遍,结果,那怀孕的小妾不但没好转,反而更严重,几次差点小产。
谭亮司的脸上开始有了明显的怀疑之色,不得已,他只能胡扯个理由,安抚住谭府众人,一直等到翼水抵达。
翼水从没让他失望,当天夜里,法事进行一半时,那小妾就已经恢复神智了。
那一刻,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即为翼水骄傲,又为自己悲哀,还有一点不甘,和愤恨。
自己修行上的窘迫现状,一直都小心翼翼的隐藏着,如今竟被一语道破,这种难堪,让风藤想立刻扭断这女孩的脖子。
而此时,林奕心跳的如擂鼓,身体紧绷,因为她看到了风藤坐直了身体,抬起左手的拇指摩挲着下嘴唇,这是风藤每次杀人前的小动作。
“当、当、当,客官要冰吗?”
每到午时,客栈的伙计都要给天字房的贵客送冰过来,此时没听到应门,以为客人不在,心中暗喜,可以偷拿回家给婆娘孩子凉快凉快了,刚转身要走,门咯吱一声开了,伙计忙转身,微微哈着腰,将装着冰块的铜盆递了过去,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客官,您的冰。”
风藤单手接过冰盆,从腰间拿了几个铜板递给伙计,“辛苦您,跑一趟。”
伙计受宠若惊,连连作揖,“谢道爷赏,谢道爷赏!”
风藤微微颔首,反手把关上房门。
关门的一瞬间,伙计从门缝隙间看到床榻上坐着一个衣衫不整小女孩,心中暗骂一句,淫道!接着又对着关上的房门啐了一口,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