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语先喜出望外,忙问:卿有何良策,速速道来?
明惠道:禀陛下,臣以为,眼下秦王所不容者,莫非归降二字,而所谓年号之争,不过一介托辞尔。说白了,即是求个风光体面,不辱及昔日太一四百年威仪尔。而陛下之所欲者,莫非天下归一,严正法统,不致于混淆视听尔。既如此,何不改归降为会盟?昔炎黄二帝会盟合侯于西泰山之上,华夏龙族应运而生。今我朝如日方升,太一旧部闻风来投,正可借古喻今,效法圣贤之事,如此岂不美哉……
不待其言毕,座中早已按耐不住,但见凌霜倏地站起身来,厉声抨击道:简直一派胡言!昔华夏诸部,乃以黄帝为天下共主,炎帝诚心归顺之,方才有西泰山之盟。如今秦王及其旧臣,心心念念前朝,迟迟不愿归顺。若与之会盟,岂不正中其下怀,默认二日同天之乱象?公此言,实属妖言惑众,论罪当诛!
明惠不慌不忙,释之一笑道:诸公且少安毋躁,且听我一一道来……
明语先见状,遂发声止住众口,又令明惠接着叙说。
明惠拱手谢过,遂又接道:今岁,陛下承继大统,开元定都,昭告天下,法统之正,已然无可争辩。而秦王,臣知其素无帝王之志,前番亦已诚心归于我朝麾下。二人一文一武,珠联璧合,放眼天下,莫敢与之争雄!今彼此既皆有统一之意,何不顺势更进一步,永结连理之好?须知夫妻本为一体,无须分你我,那彼此所属疆土、臣民等,自然亦当悉数归于一体,无可分割。如此,所谓归降之辩,年号之争,自然皆可释之烟云尔!
众臣静心听罢,莫不如醍醐灌顶,当下竟倏地摒弃前嫌,纷纷点头称是:“对啊,如此确不失为两全之策!”“另辟蹊径,皆大欢喜,果然妙计也!臣附议。”“臣附议。”“臣亦附议。”……
孰料明语先闻之,当下却直沉着脸,摇头若个不屑,一时莫不气愤道:荒谬,简直荒谬至极!朕与秦王乃莫逆之交,彼此又有师徒情分,此事天下皆知。如今倏地结为伉俪,于舆论何其唐突哉?诸公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莫非唯恐天下不甚乱乎?
群臣闻之,莫不直摇头,纷纷不以为然。其中,有巧言善辩者,竟也一改方才沉默之态,忽应声禀道:非也!陛下之谋,秦王之勇,天下诚有目共睹,百姓亦莫不景仰。今谋冠九州之士,纵横天下之将,当世巫咸新皇,先圣太一旧宗,如此天作良缘,诚乃盛世将临之兆!须知连年兵祸,百姓饱受荼毒,尤盼天下一统,国泰民安。今若闻此喜讯,必当甘之如饴,莫不俯首而拜。于舆论而言,不仅无可非议,相反倒是民心所向也!今我朝新立,尚根基不稳,若欲天下归附,必先广收人心。眼下如此美事,又何乐而不为?还请陛下不拘一格,早作决断!
明语先闻之语塞,一时欲言又止。
凌霜见状欲言,奈何其时众口一词,犹豫再三,未敢忤逆众意。
四下同道见状,莫不心领神会,遂纷纷趁势附和。更有甚者,连那御史黄平,其时竟也起身谏道:“不错,陛下若能与秦王联姻,实属亘古未有之佳话!既可成全秦王之义,亦可彰显陛下正统,诚可贵者,乃天下民心所向,于彼此实在有百利而无一害也!”说罢,忽又另辟蹊径,借故发难道:“再者,陛下与巴蜀余孽廉晟之事,在民间已有诸多非议,今正可借此平息舆论,如此岂不皆大欢喜?”
明语先心中不耐烦,一时压抑不住,倏地拍案而起,一拂袖道:简直强词夺理!且不论秦王早已心有所属,朕……朕素以修身自名,爱惜羽毛,又岂能容此荒诞之事得见于我朝?此事不过诸公一厢情愿,实属病急乱投医尔!今可休矣,请勿复言!
宗望本是耿直刚烈之人,其时见僵持不下,于是直言不讳道:秦王既不愿自吞归降之辱,便须共担联姻之责!倘若事事皆委曲求全之,我朝颜面又将置于何地?陛下既以修身自名,便更须得权衡取舍,当机立断,以速速平息舆论,矫正视听才是!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今天下未定,百姓未安,陛下既为天下之主,一切自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岂可拘泥于细枝末节?臣恳请陛下以大义为先,择日与秦王成婚!
满朝文武见势,纷纷竞相而拜,莫不一气呵成:“臣附议。”“臣亦附议。”“臣亦附议。”……“恳请陛下以大义为先,择日与秦王成婚!”
明语先纵有满腹怨言,不吐不快,然眼见此情此景,当下却还是迟疑了。冷不丁脚下一软,倏地跌坐于大宝之上,一言不发。
夜黑风高,有人密会。一个黑衣蒙面,一个鹤发童颜,彼此争执不下,意见日益相左。莫非御史黄平与那黑衣人。
黑衣人叱道:联姻之议,事关重大,黄公岂能擅作主张?君不见自你一发声,一众同僚旋皆跟腔附和,如此一来,正好顺了北党心意。如今众口一词,联姻几乎已成定局,诚可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黄平不以为然,一沉脸,回道:当初争执不下,皆因年号而起。而今联姻若成,一切迎刃而解,岂不皆大欢喜,却还分什么你我?倒非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然听公言下之意,只怕有居心不良之嫌!
黑衣人闻之,旋怒叱道:黄子师!你到底也是太一元老,世受皇恩厚禄,举孝廉入仕,而今大统衰落,国贼当道,孰敌孰友,孰忠孰奸,焉能不知乎?你可别忘啦,当初是谁跪在昭皇帝遗诏前,痛哭流涕,以示臣节的?今时今日,试问你究竟心向何处,可休要忘了本矣!
黄平听罢,直摇头道:公言差矣!恕老夫直言,太一国祚至今,气数已尽,今天道人心,概在巫咸。不仅天下归心,而今就连秦王亦望风来投矣,公又何必再执迷不悟?不如趁早冰释前嫌,以礼来降,仍为时未晚矣。幸今上曲予宽容,竟不惜纡尊降贵,以全太一之节,诚可谓仁至义尽也。此大贤之君也,百年难遇。公不识天时,枉顾是非,更屡屡暗中作祟,以卵击石,莫非唯恐天下不乱焉?
黑衣人应声拍案而起,恼羞成怒道:“老匹夫,安敢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今明语先祖宗为太一之臣,食太一之禄,子孙不思报效,反怀篡逆之心,不是国贼又是什么?此等国贼,本应天下共讨之,天下共诛之,而公身为太一元老,却还在此为国贼张目,岂非无父无君之人?若非看在你是两朝元老的份上,仅凭你方才所言,吾便可依昭皇帝遗诏,将你就地处决,哼!”言讫,旋拂袖而去。
黄平见话不投机,亦不欢而散。其时负手背立,竟头也不回。
不日,早朝刚过,但见少光去了冠冕,背负荆条,兀自长跪殿外,等候召见。众宫人不明所以,只待明语先一下朝,便急忙通禀了。孰料明语先一反常态,竟听之任之,兀自更衣用膳:“他愿意跪,便让他跪着!”
又过了好一阵,约莫近午膳时分,明语先方才不急不慢地宣其入见。
不时,但见少光惴惴不安地步入殿来。一见明语先面,二话不说,当即跪在地上,手举荆条,悔恨不已道:“先生,都怪光糊涂,一时听信了谗言,未能及时约束雍凉部众,以致事态一发而不可收拾。如今不仅自己骑虎难下,甚者还连累先生一并遭罪。一想到此,少光实在无地自容,还请先生责罚!”
明语先心里原本还窝着一通火,眼见于此,却倏地一扫而空,匆匆摒退了殿内宫人,兀自自欺道:行啦,起来吧。其实自交接伊始,我便早料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眼下之局面,已是不幸中之万幸矣!
少光闻之一怔,抬头诧异道:听先生此言,莫非此事当真再无回旋余地矣?
明语先长叹一声,暗自愁眉道: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回旋余地?正所谓,宁犯天条,不触众意。如今朝堂上下众口一词,岂还由得你我情愿不情愿,难不成你我还能敌得过满朝人?
少光羞愧难当,越发心急如焚:可是……
熟料明语先倏地恼道:可是什么?与我成婚,莫非还委屈了你不成?你个碧眼儿,别不识抬举!
少光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只是当时如鲠在喉,实在好不难受:先生,我……
怎奈明语先压根不屑一顾,扭头不耐烦道:行啦,你那些儿女情长的风流债,我没兴趣听,自己看着办吧!
少光语塞,旋即低头不语,却又流连不去。
明语先见状,凤眼一瞪,回头冷冷道:怎么,还不退下?今日我这,可没你的饭食!
少光无奈,只得黯然离去。
只待少光走远,明语先倏地落寞满面,不觉长叹一声:叔瑶啊叔瑶,我又岂能不知你心中所想?若非万不得已,我又何尝情愿如此?只可惜如今你我身负众望,很多事,肯与不肯,早已由不得你我矣!
少光别了明语先,正出宫门,迎面但见凌霜与红罗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