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罗见得少光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迎面上前唤道:叔瑶也在?
少光猛然见得红罗面,心下倏地一阵忐忑,支支吾吾道:飘飘!?哦,前番和议遇阻,以致诸多非议。幸蒙今上宽厚,允以结盟之礼接纳雍凉部众,是以今日特来拜谢。
红罗应声笑道:“难得两家深明大义,实在善莫大焉!”然见得少光愁眉紧锁,遂忍不住又问道:“此乃喜事,何以叔瑶反而一脸愁容?”
少光欲言又止,兀自暗叹一声,转而问道:不说矣。飘飘今日也来拜宫?
凌霜揖过首,应声回道:回禀殿下,得知仙子还归关中,故钜公今日特命凌霜请来宫中一叙。
少光一脸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左右片刻,倏地又问红罗道:不知飘飘明日可有闲暇?
红罗不解道:叔瑶有事与我说?
少光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不时瞥了一眼凌霜,其时如鲠在喉,无语凝噎。
红罗看在眼底,遂道:明日辰时,吾会在五停观讲经,之后……
少光一听,应声抢过话道:“那吾明日便在五停观静候汝来,不见不散!”言讫,不等红罗答应,即已揖手离去。
凌霜在一旁见得二人互相指名道姓,举止颇为亲密,一时好奇,不禁暗暗留意了几眼,于一旁若有所思。
二人别过少光,未走出多远,忽听凌霜问道:敢问仙子一句,以为大将军武艺何如?
红罗不明所以,信口回道:不世出之将也!凌将军明知故问。
凌霜应声道:仙子所言甚是。大将军武艺天下无双,实非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匹敌。然千里马还须伯乐来识,自古良将,须遇明君,方能人尽其才,才尽其用,正如高皇帝之有张、韩,武皇帝之有卫、霍,光武皇帝之有云台二十八将。反之,则如赵孝成王、悼襄王之有廉、李,不过空有一身抱负,却无用武之地尔。幸今上知人善任,仁厚节俭,胸中智略,更不世出,如此君贤臣良,相得益彰,何愁大业不可期?
红罗深以为然,听来不时点头道:青冥之材,确称得上一代明君。今叔瑶得此明主,一身抱负,必不至于埋没矣。
凌霜笑而附议道:是矣,古来大圣之君,无双之将,便为天下所拜服。犹可期者,今二者更将喜结连理,如此天作之合,诚千古佳话也!
红罗脚步一怔,惊愕道:联姻?
凌霜道:仙子有所不知,前番合议风波,概因年号而起,又以盟约而终。然此结盟,非彼结盟也。说到底,太一毕竟已是昨日黄花,今时之天命,盖在巫咸耳。正统之论,自古分明。天下之人,要么以礼来降,要么以兵威服,岂有结盟一说?然钜公宽仁,不忘旧恩,是以另辟蹊径,允以姻亲之盟,善待太一旧部,这才皆大欢喜也。
红罗驻足凝望凌霜片刻,忽莞尔道: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凌霜见状,遂也开门见山,于是合手禀道:“如此,在下便斗胆直言矣。今观仙子与大将军之间,彼此一言一行,似已非一般泛泛之交尔。虽说两厢情愿,本无可厚非,然今大将军已有婚约在身,又岂能再朝三暮四?往小了说,是见异思迁,背信弃义;往大了说,便是沉溺儿女私情,而置天下大义于不顾?更何况……”说到此,她倏地顿住了,眼神似有顾虑。
红罗察觉她话中透着试探之意,遂也不多分辩,却作豁然状,兀自不露声色道:“但说无妨。”一边说着,二人乃继续前行。
凌霜这才敢大胆相告:恕在下唐突,不知仙子可曾想过,大将军之所以与仙子亲近,是否源自先夫人之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突闻此言,红罗心中冷不丁竟一个恍惚,恰似如梦初醒,却又油然而生一阵胆怯与彷徨。不经意间,迟缓了脚步,有些出神,以至于竟未曾听全凌霜后面都说了些什么。
凌霜紧随慢行,接着说道:须知大将军与先夫人伉俪情深,奈何天不遂人愿……终究成了大将军的一块心病。而恰巧仙子又与先夫人容貌相似……仿佛死而复生一般、囫囵个地又站在眼前……
断断续续一阵,红罗渐亦回神,但听得凌霜在耳畔又说道:只怕大将军纵是再不解风情,也会情不自禁地将仙子与先夫人混淆起来吧?此虽人之常情也,然则不过自欺欺人尔,终究只会害人害己。
一语点醒梦中人。红罗静静听着,脸上隐约划过一抹苦笑,心中不禁叹道:自欺欺人的,又何止他少叔瑶一人?
凌霜:“何况仙子本是方外之人,于情于理,亦该对大将军敬而远之才是,缘何反而贪恋红尘俗世,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焉?”言毕,凌霜倏地停下脚步,双手一合,躬身揖道:“窃以为于天下计,还请仙子自重!”
红罗无言以对,兀自锁眉驻足。
凌霜见状,自觉言过,缓了缓,旋致歉道:在下一时妄加臆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仙子勿怪。
红罗闻言,却是淡淡一笑,直摇头道:“非也,将军一言,震耳发溃,实在教贫道无地自容。”时一阵长吁短叹过,忽又道:“料青冥已静候多时矣,你我还是快些前行吧。”言讫,遂径直而去。
凌霜望其背影,心下倏地一阵唏嘘,踯躅片刻,唯紧跟而去。
入见明语先。其时论起天下大势,红罗倏地一反常态,始终心绪不宁。明语先暗自疑惑,却又不便多问,于是草草对答一阵过,唯放去。
翌日,少光于五停观苦等一日,却始终不见红罗来。至昏时,往居所一问方知,红罗于昨夜便已离开帝京,只道是云游四海,泛舟江湖,踪迹不定,归期更不可期。少光惆怅不已,兀自于红罗屋前站了许久,至戌时乃归。
近来,京中有传言称,明语先与廉晟早已私定终身,是以迟迟不杀廉晟,平日往来登门,名曰劝降,实为幽会,私下起居生活,更是形同夫妻。时明语先已与少光定有婚约,是以坊间议论纷纷。朝廷虽多番下诏澄清,然始终不能平息谣言。朝臣由是请斩廉晟,明语先未允。
是夜,凌霜正在城中巡夜,行至一偏僻角落时,忽见一个黑影掠眼而过,当即飞身紧追上去。
追逐间,但见那人体态轻盈,迅如飞鸟,一路攀檐走壁,如履平地而过。凌霜奋力追赶,竟始终截他不住,几度还险被其走脱。
追至一街角处,忽见那人脚步渐迟,凌霜趁机飞身上前,大喝一声道:站住!
那人应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道:玉贞,是我。
灯火阑珊处,但见那人青衣白裳,光润玉颜,竟是花宛若。
凌霜大吃一惊,问道:婉婉!?这么晚,你在此做甚?
花宛若道:奉钜公之命,明察暗访。
凌霜不解道:近来京中并无异常,不知婉婉此来,所为何事?
花宛若轻揖了揖身,只道:职责所在,恕无可奉告。
凌霜半信半疑,问道:听闻你近来时常独自出宫,莫非也是奉了皇命?
花宛若幽幽一笑,不紧不慢地回道:钜公之所以赐你我自由出入宫闱之权,即是为了各自便宜行事,还请玉贞莫要为难我。
凌霜无奈,遂收了长剑道:既是奉了皇命,大可光明正大地行于道上,又何必偷偷摸摸的?
花宛若笑而不语,揖过手,旋即告去:“皇命在身,不便久留,告辞。”言讫,即纵身而去。
凌霜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暗自直疑惑道:好好的,暗访什么?
紫微宫后殿,夜深人静,灯火阑珊。
明语先端坐案前,静听花宛若奏道:陛下,经臣多方探知,京中近来确有人在暗中散布有关陛下与廉晟的谣言,只可惜眼线所奏报的那几处来源,经甄别后,皆非始作俑者,想来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由此来看,臣以为此事绝非一般人所为,或居心叵测之辈于幕后操纵。
明语先面露愁色道:你怀疑是朝中人所为?
花宛若点头道:陛下明鉴。
明语先闻之皱眉,不时站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沉思不语。
花宛若又道:陛下,如今大婚在即,偏在此时谣言四起,臣以为造谣者诚用心险恶,陛下不可不防啊!
明语先沉思片刻,忽轻吁一口气道:你且下去吧,吾自有安排。
是夜,明语先批完奏章,正欲就寝,忽闻女官花宛若来禀:陛下,秦王少光求见。
明语先一听,心下暗自寻思道:这个碧眼儿,这么晚了还来拜宫,莫非……快宣。
花宛若领了命,遂匆匆引了少光进门。
少光一进门,不时俯首拜道:臣少光……
明语先见状,乃连连摇手道:哎,私下里,你我之间便不必在意这套虚礼矣,过来坐。
少光谢过后,旋即起身入座。待宫人奉上茶点毕,少光乃颔首道:深夜觐见,叨唠先生安歇矣。
明语先笑道:无妨,一个人在这深宫里待久矣,正愁无人说话。来,叔瑶且尝尝今年进贡的新茶。
少光无意品茗,寒暄罢,顿了顿,忽开口道:先生,今中原初定,民心思治,新政已迫在眉睫,不知先生下一步作何打算?
明语先笑而不答,淡淡只道:叔瑶以为呢?
少光兀自思索片刻,回道:天下纷争多年,四海子民,无不盼天下一统,盛世太平,而欲成此大业,实非圣君不可为。故窃以为,朝廷眼下当休生养息数年,一则强兵富民,二则积聚粮草军械,待天下有变,即可挥军南往,一鼓而平天下,成万世基业。
明语先点头道:好。那叔瑶以为,内阁拟定之新法如何?
少光不假思索道:回先生,光完全赞同内阁之主张。
明语先道:为何?
少光道:昔高皇帝入关,约法三章,黎民知德,因而助其共成大业。今先生克定中原,犹如当年高皇帝入关,窃以为,亦当效法先贤,缓行驰禁,广垂惠抚,以慰民望。
明语先初乃不置可否,兀自一笑罢,忽拂扇只道:此奏我已驳回矣。
少光大为不解: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