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卡打开房门,静静看着门外的男人。屋内的光照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上面没有一丝的表情,褐色的双瞳有火光闪动,棕色的短发在风中轻摆,令人熟悉的制服还是一如既往的挺直。
“爸,今晚回来得挺晚。”艾斯卡对男人说。
男人点点头,右手扶了下衬衣的领子,领子上绣的金色徽章在微光下时隐时现,那是伯尼纳警局的标志。
艾斯卡的老爸是伯尼纳上城区警局的副局长,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总是冷着脸,看起来十分正气凛然,不过艾斯卡知道这个男人不过是不擅长表露情感,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严肃。
“艾斯卡,帮我拿一下这个东西,我收个伞。”
男人将盒子递给艾斯卡,与此同时男人使劲地将伞向门里靠,把雨水阻隔在他身后,盯着那个盒子生怕它淋湿。
艾斯卡小心翼翼的拿过盒子,端着它转身往屋里走去。
“等一下。”他身后传来男人幽幽的声音。
男人又扶了一下衬衣的领口,艾斯卡有些不解,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只要紧张就会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但现在有什么值得紧张的事情呢?
男人拿着伞立在门前,一言不发,他的裤子下摆和鞋子已经湿透了,向下滴着水,身后的闪电忽的勾勒出他身体的轮廓。这样的景象让艾斯卡有些心里发毛,毕竟不久之前才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要是今天再发生些什么,他也不会觉得很惊讶。
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几秒,艾斯卡低头看向手上的方形盒子,那是一个硬纸做的纸盒,大概是一个手臂的长宽,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没有一个字,他突然有些担忧,这里面到底会是什么?一瞬间脑海里闪过了从刑侦片、恐怖片到搞笑片的各种情节。
“生日快乐。”最后男人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许多的温柔。
“生日?啊?谁的生日?”艾斯卡有些不知所措,还有点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哦,是我的生日。”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大厅的方向传来,艾斯卡的老妈也跑了过来,一脸开心地举起手来。
“老公,你回来啦!”她开心地对男人说,艾斯卡看到男人的眉脚颤动了一下,眼神中尽是柔情。女人又拿手胡乱搓着艾斯卡的脑袋,趁着他手上还拿着东西没法反抗,搓得十分开心,过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还有需要说的东西,她最后捏着艾斯卡的脸,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儿子,是不是很惊喜!”
惊喜是指自己手上的盒子吗?艾斯卡手上有点神秘的盒子突然就失去了悬念,本来这是一个薛定谔的盒子,里面是什么都无法确定,可能是一只猫,可能是一双鞋子,但现在,艾斯卡可以确定这里面应该是一个蛋糕。
艾斯卡想起来今天好像确实是自己的生日,也是他曾经落入海面的日子。他今天早上还觉得今天只是爱尔学院发录取通知书的最后一天,今天晚上还觉得黄铜鸟的出现就是今天最后的结局了,但人生似乎不是故事,不是写完一个重要情节就可以随意跳到下一天了。
“嗯,挺惊喜的。”
“艾斯卡的语气还真是冷淡呢?这点难道是遗传自你老爸吗?不过这样也很帅气就是了。”
女人欢快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子,即使外面下着暴雨刮着寒风,好像也没有影响到屋内几个人的心情。艾斯卡虽然被捏着脸没法做出表情,但他这一刻打心底里觉得还蛮开心的,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口袋里撑起的信封。
艾斯卡和自己的爸妈围着坐在一张矮桌子前,旁边是烧得光亮的炉火,面前摆着那个方形的盒子。
“来吧,儿子,让你来亲手来打开这个盒子。”女人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满是期待,“这可是你老妈我努力做出来的,一定比我炒菜的成果要好多了!”
“那这个标准也太低了吧……”艾斯卡笑着回应。他想到原来女人是因为今天他生日才尝试着做一顿晚饭,虽然下场惨不忍睹就是了,不过一码归一码,对方做面包和甜点的技术可是一绝,还开着一家面包店。
“那不是重点啦!快打开吧。”
艾斯卡解开上面的绳子,将盒子打开来。里面居然还有一层纸盒,他又将纸盒拿出来,掀开上面的罩子,终于露出了奶油表面的蛋糕。
“嗯……好像和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女人侧着脑袋托着下巴,看看蛋糕,又看看艾斯卡的老爸。男人也是皱起了眉头,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其实只是蛋糕有些变形了,奶油倾向一边,上面的水果也有些掉落在了蛋糕底部,大概是刚才男人拿回来的时候侧着拿了一段时间。蛋糕的纸盒没有被雨水沾湿,男人刚才应该是有很努力的护着纸盒,只是没注意它的方向。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艾斯卡提高声音说道。
“真的吗?”女人瞬间变脸,又恢复了一脸傻笑,艾斯卡觉得她才像是今天过生日的小孩。
男人看向艾斯卡,默默地向他竖起了拇指。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吃吧。”艾斯卡拿起刀叉,突然感觉有点饿了。
“不行!”女人喝止了他的行为,突然一脸认真,“怎么可以这么随意,还要点蜡烛呢,还要唱生日歌,最后还要吹蜡烛许愿,要一个个进行。”
为什么最后的步骤是吹蜡烛许愿,那我们没有吃蛋糕的流程吗?艾斯卡吸了口气收紧肚子,又把刀叉放下了。
他们插了十六根蜡烛,零星的火苗就着后面壁炉的熊熊火焰,把屋内变得更微暖了一些。
男人开头唱起了生日祝福歌,咬字清晰,也没有变调,让艾斯卡怀疑他背地里有练过,女人也唱了起来,一如既往的欢快又跳脱。他们在唱这个世界的生日祝福歌,其实和艾斯卡在原来世界听到过的区别不大,主要就是那么几句台词,一样长度很短,一样旋律很欢快。
艾斯卡也跟着小声哼了起来。虽然感觉这应该是个很温馨很感人的场景,但艾斯卡左右看看,又觉得现在的场景其实有些滑稽。他的老妈在左右摇摆着身子,按着自己唱歌的节奏拍着手,一脸高兴,而他的老爸则是和往常一样板着脸,嘴上倒是没偷懒,很认真的唱着欢快的歌曲,但如果屏蔽掉声音的话,看起来更像是在送葬。不过他自己也是面无表情的哼着歌,像个赌气的孩子。
“哇!唱完了,开始许愿吧。”女人慢了半拍才停下,不过没有一点自觉。
艾斯卡抱着拳看向前面的蜡烛,屋里迅速沉默了下去,只有火苗的噼啪声和窗外沉闷的雨声。
这个世界其实很多地方都和他穿越之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会为自家的孩子过生日,有生日蛋糕,要点和年龄相符的蜡烛,连生日歌和许愿的流程都没什么差别。他原本还想着这样的世界会不会有一些原始的宗教,但完全没有,历史书上写着龙和天空岛的世界要相信什么神?所以他不需要在胸前画个十字,然后向哪位神明祈祷,让对方实现自己的愿望,他只是随便做个手势,然后向面前的蜡烛许愿就好了,很是方便。
“许好愿望了吗?要不要和妈妈我说说你许了个什么愿望啊?”
“还没想好,等一会。”
他是不会说出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种烂俗台词的,不过愿望他确实还没想好。
他之前已经过了十五个生日了,基本上需要许的愿望早就许过了,不外乎想要穿越回去,想要学会魔法,想要一夜之间学会这个世界的语言,甚至有的愿望已经重复许了好几次,无一例外没有实现的。难道是愿望实现需要时间吗?难道是他吹蜡烛太早所以愿望没有实现吗?当然最有可能的就是面前的蜡烛其实是不能实现愿望的吧。
艾斯卡想着想着就笑了两声。
“噢,我们的儿子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呢?”
男人还是默不作声,不过也看着艾斯卡的方向。
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呢?艾斯卡自己也想问,不过仔细想想,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呢?他承认自己是穿越了,是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生活了十五年,但他难道不开心吗?
他伸手摸了一下口袋里的信封,忽然想到一个之前没有许过的愿望:
我希望这是一场梦。
艾斯卡希望这是一场梦。如果自己穿越之前的记忆是一场梦,或者穿越之后的十六年记忆是一场梦,只要其中一个是梦就好了,这样无论他在哪个世界醒过来,他都可以很好的接受。他只需要在醒过来的时候,告诉别人自己做了一个很有趣甚至有些感人的梦,即使有些怀念,但有谁会为了一个梦驻足停留呢?
如果可以实现的话就太好了。许下这个愿望之后,他鼓足劲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你刚才许了个什么愿呢?要不要告诉妈妈?”女人眼睛闪闪发光,扯着他的衣角,“要不要说来听听,告诉我嘛,告诉我嘛。”
“不,愿望……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艾斯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这句台词,他当然不相信说出来就不灵这种鬼话,毕竟他之前没说的时候也不灵。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许的愿望,想了想还是用这种看似有道理但很幼稚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先不说那些了,我有件事情要和你们说。”他拿出那张对折的信封,将它捋平放在桌面上,信封上的镀金图标闪闪发光,而镀金的字迹中间却空了个洞。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北大西洋的某片地方,一艘拖船在暴雨中摇晃。
陆晓程在船舱的尾部醒过来,他一脸迷糊地坐直身子,抱着膝盖,使劲揉了揉眼睛。
他想起来很多东西,比如自己大概是在北大西洋的某块地方飘荡,他是和自己的三个朋友一起来的,他们用很贵的价格在丁格尔的码头租了一艘拖船,然后开出来不久就遇到了暴雨。他还记得,他们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天空城“艾斯卡德”而过来的。
陆晓城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拥挤的驾驶舱,头顶有惨白的白炽灯忽暗忽明,外面是磅礴的大雨,雨点敲在金属和玻璃上传进来低沉的响声,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熟悉。
前面的二哈正趴在一侧的窗口,紧张的盯着外面的情况,小四在驾驶台前捣鼓着没有信号的手机,苏静还是一样,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坐在另一侧的窗边看书,正看得入迷。不过陆晓城没看清那本书的名字,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知道。
陆晓城慢慢清醒了过来,觉得浑身疲惫,好像刚才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在梦里似乎叫艾斯卡,有个温馨的家庭,好像已经十六岁了。不过艾斯卡是什么奇怪的名字,陆晓城在心里嘲笑了两声,那不就是“艾斯卡德”的简化版吗?
“小苏。”陆晓城扯着嗓子叫唤道。
“滚。”看书的女人轻描淡写的回复了一句。
“小静?”
一阵沉默,尴尬得连陆晓城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苏静。”
“干嘛。”
“陪我说说话吧。”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苏静将书本翻过一页,头也没回。
“我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虽然记不太清了,但那是一个很有趣的梦。我去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世界,那个世界……反正很魔幻就对了。我在那里有一个新的人生,过得还挺开心的。”
“嗯,然后呢。”
“在那里我从头活了一遍,最后也才十六岁,我在那里不用写毕业论文,也不用担心找工作,不过没有手机和电脑倒是挺麻烦的。”
“你是想要去投胎吗?还有为什么是十六岁啊,这是什么特殊的设定吗?”
这次轮到陆晓城沉默了,他也很难说清为什么是十六岁,于是他就仔细地回想,想要再想起更多那个梦的细节,但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应该深入地回忆更多。他还是尝试去想了。
“因为……因为生日,我好像刚刚过完十六岁的生日。”
“嗯,好有趣哦。”苏静用极其生硬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没有一丝波动,然后翻开书本的下一页。
不过连陆晓城自己都觉得,这似乎是一个很普通的设定,甚至都不应该写在一个故事里面,所以他没打算说下去,抱紧了自己的膝盖,考虑要不要再睡一会。
“然后呢?”苏静冷不丁的又说了一句话,好像在期待接下了的剧情。不过没有什么剧情,陆晓城想不起来了,对方的突如其来的期待让他开始紧张起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嘛,不过是个梦而已。我们这次来这里又不是来睡觉的的,干嘛执着于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我们应该讨论一些,比如……”开始陆晓城只是想敷衍一下,转移一下话题,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正在导向一个很危险的话题。
“说的好像睡觉的人不是你一样,就你这样懒散我们还怎么找到天空城?难道它……”
不要再说下去了!陆晓城在心里大喊,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会自己跑出来吗?”这句话是前一句话的结尾,苏静只是随口一说,但却让陆晓城想起了太多的事情。
会的。陆晓程没有说话,低着头,盯着面前的铁皮地板,他使劲睁开眼睛,不敢闭上,也不敢抬头。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能说,因为他知道这样梦就会醒过来。他想告诉苏静,其实他已经找到天空城了,而且还找到了很多很多,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他还会在这个船里?他想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们,但他们难道不是直到前一刻还待在一起吗?
“苏静,你知道为什么我只叫了你的名字吗?”陆晓城对着面前的地板,小声地问。
“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肯定不会回头的,我知道,因为你可是个冷漠的女人。”
“你想死吗?”
接下来的话陆晓城没有说出口。他其实想说,如果有人回过头的话,他就知道这是个梦了,因为自己早就不记得每个人的脸了,就像他不知道苏静看的那本书到底叫什么,不是因为看不到,只是不记得了。所以他才叫了一个不会做出反应的人,他知道那个人会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书,然后和自己搭上两句话,但不会回头,这样梦就能做很久。这是艾斯卡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的窍门。
陆晓城抬起头,说了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嘴角翘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我应该快要回来了,再等等我。”
没有人回应,于是他看向了窗外,他记得那个方向会落下一个太阳,即使现在外面正下着暴雨,但他还是可以肯定。
没过多久,陆晓城视线的方向果然出现了一片蓝天,那里是雨云的末端,一个小小的太阳慢慢显露出来。明明小小一个,快要落到海面上所以颜色一片橙黄,但却无比的明亮,似乎要燃烧整片天空,海水会为之沸腾,雨水也像是被蒸发了一样,没有了声响。
陆晓城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着太阳的方向,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遮住那明亮的光。
于是艾斯卡醒了过来。他正躺在地上,他现在是在自己父母房间里,在他们床铺边上打了个地铺。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刺眼到恍惚。
他伸手抹了下眼睛,却发现眼角有些湿润,他不太清楚原因,不过可能是睡迷糊了,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短的梦,好像是他穿越之前的一个场景,但梦醒了就很难记清。
艾斯卡从被窝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嘀咕了两声。
“现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