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木秋风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剑刃,弄愁喉头的血便开始流得缓慢。
她的手往木秋风的衣襟伸去,随即又悬停住,收回来时碰到了腰间的锁星石,锁星石带给她的瞬移能力此刻已经变得没有用。
“萧丫头,你若有不测,我会同你一起去的。生与死,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木秋风在自顾自地呢喃,声音微弱,但她听得真切。
苦涩蔓延全身,脑袋里仿佛有许多片段在冲撞,它们很快闪过,看不清模样。
弄愁怔怔地看着木秋风那飘风的束冠青丝,和早已模糊不清的双手,忽而觉得就这样与他死去,也是极好的。
剧烈起伏的胸口涌起一股炽热,灼烧着弄愁的心,她下意识抚上他的血手,他却抓得更紧。
“砰!”
就在弄愁想要闭眼的瞬间,魄心落地,砸出一声巨响,剑身泛起青光,化作小小的一缕,飞出门外。
他们两人重重吐出一口气,劫后余生的冷汗湿遍全身,木秋风循着青光飞出的方向凝眸,那是剑灵晏笙。
良久,他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心有余悸的同时,弄愁仍然能够分神去想今日的重重疑点。当木秋风说出此剑名叫“魄心”时,她彻底惊讶住了。那日她刚在扶夕岛藏书阁里读到,仙界创派之人傅疾的执剑正是魄心剑。
白川埋着傅疾的遗骨,佩剑却遗落世间近万年。木秋风能有机缘巧合得到此剑,是何等的际遇!
可她那日为何能轻松手握魄心与朴真对抗?今日又发生了什么让魄心剑指于她?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或许要在小木神君身上找答案。
弄愁挪步走到木秋风身前,目光一刻不移地望着他还在滴血的双手。他没有试图止血,而是直直站着。
停住脚步后,弄愁魔怔般地拉过他的手,像在魔宗他对她那样,轻轻抚过伤口。
可是,没有用。
弄愁试了很多次,只是那沟壑般的伤口,淌着不尽的殷红色的血。
木秋风的手开始颤动,这两道伤口不会要他的命,只会叫他承受如锥心一样的痛。他低首苦涩一笑,笑自己被自己的佩剑所伤,显得那么狼狈。
弄愁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抬头的一瞬,她好像看到木秋风慢慢滑下的眼帘。他整个身体向前倾倒,弄愁赶紧接住,恰恰,他的下颌抵上她的颈肩,一人低着头,一人仰着头,相拥在一滩血潭。
天上厚厚的云层散开,暖色阳光照射下来,镀在他们两人如瀑的黑发上。
一双沾满血的手,没有力气的垂落着,弄愁慢慢伸手抚上他的背脊,生怕他庞大的身躯会倾倒。
“休息一会儿。”
木秋风在弄愁耳边呢喃,他说话时吹出的热气在她颈间蔓延,顺着耳根爬上脸庞。
弄愁脸上微微一热,她压着嗓子“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苑外,直到那抹青光划过眼前,遗世山人才转过身,沿着弯曲的小径,默然离去……
只片刻的休憩,木秋风不得不离开他依恋的怀抱和温暖。心下默默挣扎了一会,他将低低埋在弄愁肩上的头抬起,站直身子。
“小木神君——”
弄愁只唤了一声,却不知该问些什么。问他还好么?弄愁觉得这与废话无异。问他这是怎么回事?那也太与人为难。
凝视着木秋风的血手细细深思了一番,她暗沉一口气,最后什么也没说。
半响,只听木秋风略带涩涩的低音在她耳边响起:“处理一下你的伤口,我先走了。”
弄愁没多想什么,点头应声。木秋风不去看她的反应,捡起地上的魄心,径直走出,像是在刻意遮掩他的表情。可偏偏弄愁的目光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的无助、愤怒、绝望、通通藏在他深邃的眼中,被弄愁炽热地窥见了。
弄愁自然不明白那些情绪从何处而来,但这些情绪的背后,或许也有她想了解的一切。
小木神君离开的背影逐渐隐去,无声无息。弄愁伸手去抚那道伤口,被割开的皮肉,疼痛萦绕,蔓延至心口。突然一瞬,她整个身体一软,瘫坐在血泊中……
剑灵晏笙,跟随傅疾从神界到凡间,创下无数奇功,纵然有万年的苍山洱海,亦未在她身上留下时间的沉重感,有时晏笙甚至像个小孩子一般,脾气急躁,爱胡闹。
从别苑气冲冲的出来,晏笙凶神恶煞的表情,近似疯狂的冲撞,以致招来许多弟子的异样目光,每一次,她都狠狠地瞪回去。
木秋风寻到她踪迹时,正如他所料,她又与别人争执了起来。
与晏笙大眼瞪小眼的,正是范遮。不等木秋风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范遮先质问起来。
“木秋风,这是你的剑灵?她不懂礼数,冲撞重伤了多名练功的弟子,不但不知错还扬言都得尊敬待她。怎么,这年头,连个剑灵都这么嚣张了吗!?”
范遮的话回荡在木秋风耳边,听得他头疼,他没有当即做出反应,只两眼寒光慑人,往晏笙那儿一扫。
一旁的寥寥没有像范遮那样逼人地追问,她早就注意到木秋风不自觉往回缩的一双血手。周遭的人亦发现,都不禁皱眉,暗暗猜测是否与剑灵有关。
范遮叽叽喳喳的嗓音终于被打断,寥寥一把将其拖过去,眼神示意。
木秋风轻咳了两声,望向晏笙道:“被打伤的弟子如若没有什么大碍,就劳烦各位代为照看。我与晏笙还有些事尚未解决,就先走了。”
他说话时目不转睛,语气冰冷,那是晏笙未曾见过的漠然,让她心里微微打起了退堂鼓。不过那样的心情转瞬即过,跟在木秋风快速离去的身后,晏笙趾高气昂,故作有理地大步流星。
回日沉阁?不,师父在那。
木秋风百般思量,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去处去说接下来的话,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已猜出十之八九,从晏笙恍惚、躲闪的眼神,他更加确定,也更加生气。
“你是超越凡尘的存在,是万年的剑灵,难道这么长的时间白活了!?”
木秋风开门见山,第一问不是问她为何这样做,而是言辞犀利的对她万年的修炼产生质疑。
晏笙的秉性他还不清楚么?只是想到今日的危急,便忍不住心中怒火。
“你既已知晓我的身份,还对我这般无礼?好歹我算你一个前辈,现在你我又是并肩作战,有些障碍我有义务铲除。”
晏笙倒是临危不惧,理直气壮地站在木秋风对面,隔着四五步的距离,两道凌厉的目光相撞,胜似漫天的霞光,光芒万丈。
“看来活了万年,你还是没能活明白。那日,为何你甘愿同魄心一起让她驱使?”木秋风嘎然而止,见晏笙又一次眼神躲闪,轻轻冷哼一声,嘴边的笑意泛开,他轻启唇继续道,“不管你在何处、在谁那听来了什么,你最好不要再有这样的心思。我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你这么聪明自然也知道我是什么秉性,除了今日的事也不要想着有其他的主意。”
适才在别苑木秋风对萧弄愁说的话莫名萦绕在她耳边,她承认,萧弄愁这个人她挺喜欢的,也能感觉到她与木秋风之间的三生因缘。
但正是万年的沧桑积淀,让她明白斩断前路所有不幸的重要。她深知窥见未知的幸运,也懂得如何去抓住这份幸运。
不幸中存有一丝万幸,却是木秋风未曾察觉的,也是不能察觉的。
晏笙强忍着一口怒气,就算是当年的傅疾,也没有像他这样用冷若冰霜的语气对她以示告诫。
“今日之事已落败,我哪儿还会有其他心思。不过徒增烦恼庸人自扰罢了。你态度坚决,日后千万别后悔就是了。”
晏笙甩手,故作无所谓的言道,“你也别怪遗世山人,他并非有意与我提起萧姑娘的一些事。”
“师父是与你说了,她是白川之人?”
“白川”二字,令晏笙变了脸色,而木秋风也警觉地看在眼里。
果然,白川是师父和晏笙做出异常之举的关键。
确信了这一点,木秋风不选择再追问些什么,他明白不会有答案。
“没什么,我就先走了。”
良久,晏笙抛下弱弱的一句,像是恳求,又像是挣脱逃离的急切。
颇具威逼的警告结束,晏笙仍心有余悸,掩饰着渐渐浮上表面的不安,她忙手忙脚乱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