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走蛟
那家白狐曾去蹭吃蹭喝的大户人家，院墙内也满是水，一家人都呆在屋顶上，就像是站在汪洋大海上的一片孤岛。
但至少这些人还有落脚之处，那些住茅草屋的早已无家可归，能有根房梁抱住都算运气不错了。
大水造成的危害已经无法挽回，而大水之后的灾难更是难以应对。
地里的庄稼经过这么一泡，十有八九已经没救了，而用来储蓄的粮仓也同样如此。
等水退了后，受灾民众的口粮就是大问题。
不仅如此，大灾之后更有大疫，污水横流间不知夹杂了多少不洁之物与泡得发涨的尸体，一个个都是活动的传染源。
“苍生何辜……”
老道触景生情，眼圈也有些发红。
“如今之计，是先要想办法令水退去。”
面对这惨状，小鱼却显得十分淡定，毕竟在婆娑世界破灭的时候，他见过胜于眼前千百倍的场景。
突然，有几个健壮的后生跋涉到山脚，湿漉漉的身体还没有擦干，就急急忙忙地往山上走来。
老道知道他们前来肯定有急事，便赶紧往山下跑去，同时招呼着小鱼将观中的存粮拾掇一些出来，好分给灾民填肚子。
谁知道那些村里的年轻小伙见到老道后，二话不说先跪了下来，磕了一通响头。
“快起来。”老道赶忙将他们从地上扶起温言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老神仙，你快救救我们吧！”
为首的壮汉不肯起来，两眼通红地道：“如今村里已有好几十人没了！”
“怎会如此？！”老道大惊：“我这道观倒还完整，你赶紧带着村里老幼妇孺来我这暂避。”
大汉摇了摇头，有些哽咽：“大水刚来的时候，张员外就带着大伙躲到了地势高的地方，村里的人不是被淹死的……”
“……是被水里的大蛇活生生吞了！”
“大蛇？”
老道不禁感到有些疑惑，刚刚在山上望气的时候，他完全没有看到任何妖邪之气，怎么突然就冒出一条大蛇？
但那汉子情真意切，看上去根本不像作假，似乎是见老道不大相信，连忙道：“是张员外叫我们几个村里水性最好的来求援，一起出发的还有其他几人，到山脚下的时候就剩下我们了！”
张员外，就是那个年轻时进山打猎被狐狸捉弄的财主，与老道有些交情，没出外行商的时候，偶尔会上山来烧几炷香。
他是知道老道有真本事的人，断不会在这大灾的时候寻他开心。
那么，也就是说这汉子说得是真的？
大蛇……
老道沉吟片刻后，询问道：“你们之中有谁见过那条大蛇吗？”
“我看到过一眼。”
人群中另外一个年轻汉子道：“大水过来的时候，赵老三把他小闺女装在木盆上往高处游，结果转眼间他那闺女连人带盆一起被大蛇吃了，我只看到一条青黑色的尾巴。”
他双手比划着，围成一个有些夸张的半圆：“有这么粗，就和磨盘似的。”
老道的眼睛顿时就瞪圆了，如果这汉子没说谎，恐怕这躲水里吃人的长虫不好对付。
望气之术察觉不到妖孽，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那妖孽太弱，身上的妖气实在不值一提。
二便是妖孽法力强横，以自己微薄的道行根本发现不了！
而这条大蛇，十有八九是正在“走蛟”的千年精怪！
传说，蛇千年化蛟，蛟千年化龙。
隐藏在河川与湖泊间的蛟，又被称作潜蛟，当修炼了足够年份后，必须去一趟大海才能化作传闻中的“龙”。
但是，世间的河流山川何止百万，能汇入大海的长江大河本就不多，而能够容纳蛟的水路就更少。
唯有等待洪水泛滥的时候，这些地方上的潜蛟才能借机脱困，沿江入海。
这次的洪灾百年一遇，也只有这样泛滥的大水，才能给这些不知积蓄了多久、身体臃肿不堪的大蛟机会。
道观位于镇江府，不远处便是长江，这条大蛟之所以选择在此食人，应是为了在东游入海前完成最后的积累。
化龙，其实是一个无比残忍的过程。
蛟想要化作龙，一定要在入海口与其他蛟厮杀，唯有最后活下的大蛟才拥有成为真龙的资格。而其他的蛟，从血肉到修为都会化作胜利者的养分。
而这次斗争，就叫做跃龙门。
大蛟想必是为了做好准备，而选择在这进食，因为人类乃生灵之长，体内的血肉中含有的精气最为充足，食之大补。
那与汉子们一起前来，现在却没有踪影的其他人，想必已经葬身于蛟腹。
为了争夺成龙的机会，这些存活不知多久、寿元将近的精怪已经陷入了疯癫，会向任何胆敢阻碍的人发起攻击！
想到这里，老道不知不觉间已生出一身冷汗。
这种道行千年有余的大妖，危害性甚至强于飞僵！
“果然是每逢乱世，必有妖孽横生。”老道问这些前来求救的汉子们：“村里如今还有多少人口？”
“约摸还有七八十人，现在都呆在张员外家的房顶上，粮食只够三日了。”
“水中是蛟的地盘，你们不可再轻易涉险。”老道交代道：“既然你们已经跑了出来，就先去我那道观中休息，我自有计较。”
他转过头，对小鱼道：“鱼儿，你能御风就先去村里报信，让还在村里的人不要胡乱走动，千万不可下水！”
一干汉子见老道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里也不由得打起了鼓，壮着胆子问道：“老神仙，你有办法收拾那妖孽吗？”
“不好说。”
老道沉着脸，语气严肃：“贫道只能尽力而为。”
捉拿飞僵的时候，老道都不曾像现在一般没信心。
原因只在他实在无法确定要对付的那条蛟，到底是刚刚修满千年有了跃龙门的资格，还是千年老怪在寿元将近时的全力一搏。
如果是后者，恐怕全村人包括自己都要交代在它的嘴中。
但苍生有难，自己也不会吝啬这几两皮肉。
小鱼点点头，身体随着一阵微风飘摇而起，在众人惊讶无比的眼神中朝着山下飞去。
“活神仙，真的是活神仙！”
相比起愁眉紧锁的老道，这些汉子们个个喜笑颜开，浑然不知自己刚刚从什么东西的口中逃得一条性命。
又或者，他们的逃生其实是猎手在猎杀猎物之前，所进行的最后戏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