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讘县,现在已经不这么称呼它了,这个地方也在黄河边上,不过它临近西河郡,算是河东郡里比较穷的县了。这里就是郝勇他们的故乡,在得知众人要来此地之时,他自告奋勇当起了向导。刘公从王邑太守得知了师父刘宽族人所在地,建宁元年,当时任屯骑校尉的刘宽带族人迁到了狐讘县。
此行并不是刘公提出的,那些皇家书籍刘公每天都看不完,哪有兴趣去旅行,王零算了算时间,也就一周之内,恐怕卫家人都要找过来了,所以此行算是躲。
在送走了卫仲道的两位妻妾后,山上的日子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慵懒,怠惰。柳氏那个女子并不是省油的灯,在王零给了她一点提示后,她甚至想要知道更多,甚至主动提出了要里应外合干掉卫家。王零没给她答案,因为不需要她,她就是那种心思深重之人,让她来就是为了让她回报消息给卫觊。
每天安邑城中的消息都会传过来,大部分都是粮价的变化,只有一小部分是民间的传言。民心是向利的,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正是如此。如果不是龙门商会大大降低了寻常货物的价格,而且张贴的告示说明了能赚多少,他们可能永远都会被那些商人蒙在鼓里,所以王零在激起民愤之前将商铺全部交给卫家,一方面就是为了转移矛盾,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卫家会怎么做,会不会继续龙门商铺那样让利于民来获得民心。
但是结果显然是不可能的,意识形态的不同让他们不能接受只赚那么少,那么显然,舆论会自发地逼迫卫家。而前些日子出现的一件事也证明了这点,已经有人叫嚣着卫家卖的太贵了,并且拿出了刘言锡交给他们的那一套算法,基础成本在加上运输成本,卫家商品的价格一般能卖几倍于本金的利润。这就是区域垄断,不良性的竞争剥削的只会是普通民众。他的下场很惨,第二日当他拄着拐杖到人群宣扬卫家之罪时,事情就大条了。
本来商家和民众之间的争利,商家本身就不能退让,而退让会让普通民众觉得这样可行,便会养成一群暴民。但是这是在商家比较良心的情况下,或者说在有良性竞争时。
所以卫家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一个月的时间大家并不能完全忘记昔日曾经出现过的话题。这种口口相传的范围并不广,还在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但是卫家敢再动手吗?在这个表面上仍是和平的安邑城。
王邑被最近的事烦透了心,自从师兄来过一趟安邑城后,似乎一切的发展都超过了他的预料,那场卫家的闹剧还没结束,与之前明显有幕后黑手安排不同,此次的双方似乎是自发地发生了这场争斗。
一方是为民请命的寒士,一方是刚刚经过信誉危机的卫家,王邑不想再在其中取舍,他并不擅长商业上的事,不知道双方的矛盾点,而在这乱世里,商品粮食的价格从来不会低。而安邑城中的价格在周边城市已经很好了,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动荡呢?
和迷茫的王邑太守不同,卫觊此时已经来到了龙门山上,留下来看家的士兵给他带到了一个地方,观河台,一个新建不久的地方,在这里看滚滚黄河是一个不错的位置。那里留给了卫觊一封信和一沓纸,纸是给喜爱书法卫觊的见面礼,信上没写很多,只是问了他一句话:“家重要还是国重要?”
卫觊摊开一张纸,挥毫而下,四个大字跃然纸上“无家何国”!
“你说他会怎么回答?”同样在看黄河盛景的刘公大声问道。壶口瀑布的盛景确实震撼人心,只是除了这里的百余人,其他人并没有这个心思。
“家!”王零简短地回复道,大部分注意力还在安抚着怀里的霜儿。如雷般轰鸣的声音吓得两个孩子哇哇直哭。
“不过所有人都会这么选吧!”王零补充了一句。
“那你为何要留那么一句话!”刘公说。
“让他做好准备!家重要那就让他家破,而国破这件事要更难一点!但他却不会选!给他留个问题,至少不会让他的龙门山一行空手而回!”王零说。
将霜儿哄睡后,把她放回不远处的车驾里,里面的露儿正睡的正香。王零回来后,才真正将注意力转向瀑布:“此次他去龙门山,只是为了看是不是我们在后面捣鬼!”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会走,我们都知道他不会选择低头,世家也是有世家的颜面。而且他一旦低头,降低商品价格,那么环伺的群狼会一拥而上将卫家分食。”刘言锡也在一旁帮衬着。基本上没怎么旅行过的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大好河山”!
“群狼?”一旁推着刘公小车的孙礼问道。
“商人逐利如狼!”刘言锡解释道。
“那有处理这种手段的方法吗?两全其美的方法!”刘公特别强调了最后六个字。
“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手段,所有的选择都是在取舍,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王零解释道。
“他会做的事只有一种,剿灭群狼,然后施恩!”刘言锡说。
“但这又会牵扯到另一种仇怨,富商和寻常商家之间的矛盾,不管他如何选择,卫家的名声没了!”王零语气里略带着一丝轻蔑。
“而失去了名声的世家,就像无根之萍,会被世家的大集体所抛弃!”
“若是你,你会怎么做?”刘公问道。
王零没有思索,直接说道:“和他类似,只是手段不同,我会把所有人拉到自己的战车上,商会是一种不错的手段,制定好所有的规则和由民众所担任的监察机构,不仅得民望而且还能掌控主导权,只是权力不可避免会被分散。”
“这不就是山里现在的情况吗?”孙礼越听越不对劲,连忙问道。
“你说的对!”王零欣慰地摸了摸孙礼的脑袋。
壶口瀑布那里众人只呆了半天就走了,走到那里其实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
到达那个不知名的镇子上,刘公瞬间就精神了起来。一个家族的迁移带过来的不只是人,还有文化风格,以及风俗习惯。所以一看到镇子里那种长安风格的建筑物,刘公就朝着那里前进。
完整的拜访流程办妥时也到了第二日才正式入内,但进去的也只有五个人,王零并没有入内,和这些人打交道还不如要了王零的命。
刘公他们进去并没有待多久,主要还是送了礼,去祠堂里跪拜祷告了一番。
回来之后,刘公一直都在叹气。当年连续两次祭祀没有赶上,一次是去世时的祭奠,那时候他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第二次是为其立碑时,他确实到了,但是此次只是集资,所以当时刘公只是辅佐蔡邕完成了碑刻,最终也没有将自己的名字留在其上。
“我此生最满足的时光就是在当年雒阳城……可是时光如梭,良师益友一个个能臣良相却都先我而去!”刘公又开始怀念当年了。
王零也不知道该怀念些什么,只能陪同他一起看着太阳缓缓西沉。
返程不需要很多时间,轻车熟路回到龙门山上时,从天河山上请来的人已经到了。那个墨者,山里最伟大的工匠大师,所有的器械用具包括粮票的制成都有他的功劳在里面,同时他也是山里目前最富有的人!而王零现在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因为他以墨者自称,那就只能把这当成他的名字。
他来了,刘公就有同龄人可以说话了。王零也能解放了,时间已经到了六月中,在熬过那个时间后,就要给卫家的事做一个了结,然后提前前往孟津。
而他的到来也带来了几件小玩意儿,值得一提的就是打磨完成的凸透镜,这些东西其实在山上王零就用冰打磨过成品,只是不易保存。而山上的玻璃行业也只是刚刚起步,由于各种原因,包括温度,化合物之类的添加等导致产品不管透光性还是光滑度都不令王零满意,完全不能用来制作透镜。要么太薄,只能做成镜子,要么气泡等物太多只能当做屋子的窗户。毕竟烧制的温度有八九百度,搅拌自然不能让人去搅拌,而器物钢铁的导热性又极好,用机关做却总免不了出错,毕竟现在的精度在那里,虽然有着类似游标卡尺的存在,但是不同手艺人的差别却极大。
可是入手的那几枚镜片却是出乎了王零的意料,戴上手套后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在太阳下试了试,阳光能很好地聚到一点。
王零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本来以为这些东西要出现还要几年,最起码把那些规格和精度都提升了才能造出这种东西。但是这些说明手艺人确实很厉害,王零恭恭敬敬地朝墨者行了大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这八枚镜片放在一个小巧的盒子之中。
“你们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王零不禁发问,他的印象中的理科知识并不多,但是有关硅的并不少。那段记忆中所上大学学的专业正是半导体,所以他脑子里有着一大堆放在现在用不上的东西,比如说代码。
“哈哈!你先和老夫说说,做出这些有什么奖励?”墨老轻抚着胡须笑道。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奖励你的,和之前一样,每产出一件就对你们有分成,这样如何?墨老,你可是如今山上最富的人了!或者说您有什么心愿,我可以试着去帮你完成!”王零语无伦次地说着。
墨老又从怀里拿出了一长条状的物品,笑着拍了拍王零的肩膀:“拿去吧!这是我当时从你话中听出的东西,叫什么望远镜是吧,名字真的是通俗易懂!至于奖励,不必了,能一直这样让墨工延续下去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所以你是答应上山教书了么?”王零兴奋道。
“你说的对,一身本事带到墓里又有何用,还不如惠及万民,这或许就是当年墨子老人家一直想做的吧!”墨老此时已经走远,声音越来越小。
王零迫不及待地拿到那支长长的望远镜,两个镜片都可以很好的拆卸下来,加上王零手里的四组总共是五组镜片,有凸凹和凸凸两种,上面的旋钮可以调整两个镜片的位置,王零很快便调到了可以视物的地方。
放大倍数王零简单估测了一下,大概是三到四倍之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虽然成像是反的,但是足够了。取出目镜换上一个凹透镜,在不断地调试下终于看清了,这样就舒服好多。王零得到了一个新玩具,很是兴奋地把玩,但是兴奋劲下去后,也没忘记测一下这些镜片的焦距。
回到自己的屋里,那种奶香味仍旧浓郁,不过王零早已习惯了。打开床下的箱子,里面的东西都已经落了一层灰,已经很久没打开过了,王零被烟尘呛的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被屋外的几人听到了,唐雨抱着孩子进到屋内,连忙问道:“身体不适吗?”
“不,只是这些旧东西沾了太多灰了。”王零一片用手扇着面前的灰尘,一边翻找着以前写过的东西。
“要找些什么?”唐雨将孩子放到婴儿床里,蹲在王零边上陪他一起找。
“很早以前写的那些关于光学的东西!”
“那些你不是把它编到了大学的书籍里!当时拿出来好想就没放回去!”唐雨突然想到。
“我也想起来了,书房的书柜上,我当时还特意压在了那里,说东西太少了,以后还要再补充些的!”王零经她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了,连忙收拾地上的东西。
“我来吧,你既然如此着急,肯定有什么急事吧!”唐雨此时已经注意到了放在床铺上的筒状物。
王零笑道:“没多少东西,照顾孩子们,你们已经很辛苦了,这些简单的事还是我来了!床上是我给你说过的望远镜,你可以先玩玩,记住,千万别拿它看太阳!”
王零收拾完东西就走了,那本教材现在还在孙礼手里,所以他又来到了议事厅。此时刘公正在处理着一些琐事,而在那边弈棋的正是墨老和孙礼,看到王零到了,孙礼起身施礼。得知王零的索要后,孙礼去自己的背包里找寻着,而王零则坐在了孙礼的位置上,看着棋盘随意下了一招,开口道:“我赢了!”
“你怎么胡乱下子呢?”刘公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王零身后。
王零指着那个连成五子的黑棋说道:“在我的规则里,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