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去两月，便是秦韫玉的生辰了。比起去岁的低调，今年她的生辰倒是热闹一些。去年生辰，她并未声张，想着自己才入宫没多久，还是小心为上，便只关上门自己一宫的人热闹热闹。而今年，她已是婕妤，又甚得萧元怿的欢心，便是想低调，终究还是绕不过一个人情往来。萧元怿不必说，命人去寻了一把极其珍贵的琵琶来。皇后也早早便命内务府打点里礼物送来，且未央宫也有东西赐下。太后远在西山，竟也送了串佛珠过来，倒让秦韫玉受宠若惊。日常与秦韫玉交好的，如萧文沁和盛美人，都备了薄礼。午间，秦韫玉也在云罗宫中设宴，不过在座的也只有萧文沁和盛美人而已。
盛美人偶尔仍是郁郁寡欢，不过比起两月前真是好多了，脸上明媚了起来，胃口也好了许多，渐渐回到了当初的模样。她喝着牛乳茶，问道：“妹妹生辰，皇上可送了什么好东西？也让我们开开眼。”
秦韫玉道：“不过一把琵琶而已。”
“父皇给你的，定是少有的。快快拿出来吧。”萧文沁道。
秦韫玉便让苏木取了来，打开缎面的罩子，里面是一把翡翠琵琶，通体翠绿剔透，竟是
一块完整的翡翠雕琢而成。
盛美人和萧文沁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都啧啧称赞，尤其是萧文沁，忙将其抱在怀中，试着拨弄了一下琵琶弦，发现居然能奏响，忙道：“我以为只是个摆设，没想到声音竟是如此悦耳。”
秦韫玉掩嘴一笑，道：“方才我自个试着弹了一下，这东西果然是个宝贝。比我之前用的那把琵琶好太多了。”
盛美人艳羡道：“皇上对你可真上心。”
“对姐姐也一样，去岁姐姐生辰，皇上不也送了姐姐好些奇珍异宝吗。”秦韫玉忙道。
“我呀，年老色衰，终究比不是那些年轻貌美的新人。”盛美人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酸溜溜的。自己本想借孕邀宠，怎奈太不争气以致小产。如今皇上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这里，时常流连于新人的莺歌燕舞之中。
“是人都会喜新厌旧的。咱们过好自己的便是了。”秦韫玉开解道：“再说了，皇上对姐姐也挺好的。许太医还说皇上嘱咐他多替你看看，调理好身子以后好生养呢。”这句话其实是秦韫玉胡诌的，不过是为了宽盛美人的心罢了。
而盛美人听见了，心里颇为受用，没想到皇上还如此在意她，便娇羞地低下头，手中不知所措地绞着帕子。萧文沁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我觉得吧，在我去坨合之前，我肯定又会有弟弟妹妹的。”羞得盛美人头更低了，脸上也飞上了一抹红云。
待菜肴都差不多了，秦韫玉便让白芨端了壶温热的桂花酿上来，亲自张罗着倒酒：“来，尝尝我自己酿的酒。”说着，给萧文沁和盛美人各斟了一小杯。
“好香。”萧文沁端起杯子，举在鼻尖闻了一下，忙不迭地送入口中，温和清甜的味道侵入舌尖，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入胃里。
“到底是酒，喝完这杯便不许喝了。”秦韫玉笑道。盛美人也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闭目品尝，并未说话。
“真讨厌，请人喝酒又不让人尽兴。哪有你这样做主人家的。”萧文沁不高兴地撇撇嘴，抱怨道。
“你还小，这酒自然要少喝。等你长大了，想喝多少都不拦着你。”盛美人将杯中的琼浆玉液一饮而尽，笑道。
三人正说着，只听雷立进来通报道：“小主，紫宸殿的王公公来传话说皇上一会过来。”
盛美人和萧文沁对视一眼，忙放下杯子，准备告辞。秦韫玉便也不强留二人，送了回来便自行梳妆打扮。苏木替她重新挽了个随云髻，又挑了只镂空兰花珠钗插入发髻，耳垂里塞了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饰，越发显得人淡如菊、清新脱俗。“就这样吧，横竖不用出门，也不用怎么打扮。”秦韫玉看着镜中的自己对苏木说。
“今日可是你的生辰，一会皇上要来，若是不打扮漂亮了，皇上该归罪我了。”苏木笑道。
“如今又是老了一岁，我本是不愿过生辰的，每次过都是在提醒自己时间的流逝。”秦韫玉凑近到镜前，仔细观察自己的皮肤，“你看，这眼角仿佛都有皱纹了。”
“你这可就是瞎说了。若你皱纹，那其他人更该担心皱纹的问题了。”苏木玩笑道。
“朕的玉儿怎么会有皱纹呢？”只听萧元怿边说边从外间走进来，秦韫玉连忙站起来行礼。“免礼。”萧元怿把她扶起来，苏木自觉地带了人退了出去。
“皇上总是这样，来了都不通报。总偷听臣妾说话儿。”秦韫玉把萧元怿引至桌前，替他斟了一小杯已经准备好的桂花酿。
萧元怿素喜桂花的味道，免不了心情大好，二话不说就喝了一杯，示意秦韫玉再斟一杯。秦韫玉又笑道：“皇上怎么跟几十年没喝过酒似的，巴巴地在臣妾这里讨酒喝。”
“玉儿这里的桂花酿，是朕喝过最好喝的，自然要多喝几杯。令倇宫里的跟你这没法比。”萧元怿道。
秦韫玉忙介绍道：“这是臣妾上月特特去园子里采了新鲜的桂花回来自己酿的酒，可惜统共只得了两坛子。照皇上这个喝法，怕是一会子便没了。而且臣妾也是第一次酿，定然比不上裴美人的酒，皇上定是哄臣妾开心呢。”
“酒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酿酒之人。只要你还在这，朕何愁喝不到这桂花酿呢？”萧元怿笑道。
“可是没了桂花，如何酿呢？可难为死臣妾了。”
“你若是要桂花，朕自然替你寻了最好的来。不管你要什么，朕都会替你寻了来。”萧元怿说这话时，一双星眸炯炯地看着秦韫玉的脸，不知是这酒让他沉醉，还是眼前的人儿使他心醉。
“说到这，臣妾还未谢恩呢，皇上赐给臣妾的那把琵琶臣妾喜欢得紧。”秦韫玉迎着萧元怿的目光，轻声说道。
“朕依稀记得，父皇曾赐给母妃一把类似的琵琶。那把琵琶随母妃入了地宫，如今真是运气好，竟又让朕寻得一把。”
“皇上是如何寻得的？”
“朕特特命人去谷藏寻来当年制母妃那把琵琶的师傅，本想请他再做一把，但工期不够。好在他早年做了三把翡翠琵琶，现如今一把在母妃那里，一把在你这里。”萧元怿自己斟了一杯酒，边喝边道。
“臣妾在此谢过皇上了。”秦韫玉赶紧福了福，接过萧元怿手中的酒壶，替他斟酒。
“以后朕会把天下最好的琵琶一把一把地送给你。”萧元怿道。
秦韫玉不禁腹诽，就不能送点别的吗，我要那么多琵琶做什么。但面上仍假装高兴，谢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怎么谢朕？”萧元怿凑上来，用手婆娑这秦韫玉脸上光滑细腻的肌肤，“不如替朕生个皇子吧。”
秦韫玉羞得脸色通红，宛如一朵带露的玫瑰，不胜娇羞。
芙蓉帐暖，满殿的光线旖旎，照得人沉醉而不知归路。
萧元怿并未在云罗宫过夜，用了晚膳之后便回了紫宸殿，说是有要事处理。秦韫玉只好善解人意地表示自己会好好呆着，请皇上以国事为重，萧元怿这才放心地回去了。待萧元怿走远，秦韫玉唤了苏木进来，只见苏木端了一碗汤药，道：“小姐，喝了吧。”
秦韫玉闻见汤药的苦涩气味，问道：“这是什么？”
苏木笑道：“家里特特寻来的方子，说是能一举得男。”
秦韫玉不禁苦笑道：“说你明白，可偏偏这事倒是不明白了。若真有这样的方子，皇后为何不用？咱们能寻来的，裴家也定然能寻来，可如今皇上有嫡子吗？这玩意，不过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苏木一时间无语，见秦韫玉不愿喝，也不强求，只端着药回身准备出去：“那便倒了吧。”
秦韫玉见自己一时失言，忙道：“好姐姐，给我喝了吧。只是这生男生女的，都且随缘吧。”说着，快步上前，接过苏木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苏木笑着递给她一块糖在嘴里含着，道：“罢了，以后也不给你喝这劳什子了，没得受这罪作甚？”
“对了，皇后赐的东西是什么来着？”秦韫玉嘴里含了糖，不清不楚地问道。
“不过是些寻常物件，金如意翠珠手串之类的东西。”苏木答。
秦韫玉想了想，说道：“登记入库了吧。到底是皇后，我得去未央宫谢恩才是。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再说吧。”
是夜，秦韫玉倒是有些失眠。秋夜微凉，让人心也沉静下来。秦韫玉躺在床上睁着眼回想往事。秦放紧握成拳的双手、秦现悲悯的目光，一家人甚至召开了家庭会议，商量着那件或许决定着整个秦府未来的大事。她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她不得已而入宫，不得己而入了着龙潭虎穴。幸运的是，她的身后有一整个秦家支持，甚至还有顾家，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背负着那么多的希冀，她不能输也不敢输。她的内心有感激也有迷茫，但无论如何彷徨，事已至此，只有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不能回头。
第二天秦韫玉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让苏木给她梳头。“昨晚实在没睡好，天快亮了才勉强睡了会。”秦韫玉指着自己眼底的乌黑说。
苏木道：“现下不曾用早膳，若是空着肚子喝浓茶，对胃也不好。不然你略喝两口？”“也行。”秦韫玉想了想道，一会便有个小宫女用茶盘托着一盏茶进来了。秦韫玉从镜中看见是阿琦，便问道：“上次的伤可好了？”
阿琦低着头答道：“回小主的话，已经好了。”苏木这边接过阿琦端来的茶放在桌边，阿琦便退下了。其实自从上次秦韫玉当着合宫人的面处罚过阿琦之后，阿琦那颗不安分的心早就凉了六七分，轻易也不愿到秦韫玉跟前露脸，每日只在外面负责院中洒扫的工作。今日是实在没办法，白芨才唤了她到秦韫玉跟前送茶。她胆战心惊地端了去，好在秦韫玉并未为难她。阿琦退出殿门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过了一会，苏木来传话道让她准备准备，一会随小主去未央宫觐见皇后娘娘。
秦韫玉着一袭烟霞色的长裙，行走在未央宫中，为端肃的未央宫添了些温暖的色彩。她施然行至昭阳殿门前，等着皇后的召唤。今天她特地早早便来了，就是为了好和皇后说几句话。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只见南星亲自迎了出来，道：“小主，皇后娘娘有请，请随我来。”
秦韫玉点点头，“劳烦姑姑带路。”她跟着南星绕过昭阳殿，来到另一处殿门前。她猜想这便是皇后的寝殿了吧。南星将她请了进去，她这才看见裴令仪正坐在镜前让宫女们梳妆，见她来了，忙笑道：“本宫才起，怕妹妹久等，便请妹妹进来坐了。妹妹也别拘着，当在自己宫中罢了。”
秦韫玉赧然道：“都怪臣妾来的太早了，打扰了皇后娘娘。”
“无妨。你怎么今日这么早来本宫这里？”裴令仪神采奕奕地端坐在镜前，看得出昨晚睡得不错，她命宫女端了把花凳给秦韫玉，秦韫玉道了谢便坐下了。
“昨日是臣妾生辰，皇后娘娘赐了重礼。故今日特地早早过来谢恩。”秦韫玉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本宫也没有什么好宝贝给你的。”裴令仪笑道。
“皇后娘娘这里若是没有好宝贝，那臣妾那里可真真全都是些破烂玩意了。”秦韫玉也打趣道。
“本宫听说皇上赐了你一把谷藏国的翡翠琵琶，那才是个好东西，放眼天下都找不出几把。”裴令仪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赞道。
“皇上知道臣妾擅弹琵琶，不过是激励臣妾好好练习罢了，不然臣妾的技艺反倒玷污了这么好的琵琶了。皇后娘娘若是喜欢，臣妾愿献与皇后娘娘。”秦韫玉忙道。
宫女正在给裴令仪带耳坠，裴令仪听到秦韫玉如此说，便转过头来，看着秦韫玉道：“本宫又不喜琵琶，要这做什么？况且这是皇上赐你的东西，本宫怎好夺人所爱？你且留着吧，好生练习着，以后有机会，弹给皇上与本宫听。”裴令仪耳坠上硕大的东珠摇摇晃晃，仿佛一把刀戳进秦韫玉心里，她这一句话分明是在告诉秦韫玉，本宫才是正宫，皇上赐你再名贵的东西，也只是让你好生伺候着本宫。
这话深深地刺激到了秦韫玉，若是她不被萧元怿看中而入宫，她也可成为一家的当家主母，也是正室。可如今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这后宫之中，再怎么受宠，也只能是个妾室。秦韫玉努力压抑住心中那团暴躁的火，保持着温柔和顺的样子，笑道：“臣妾定会努力练习，不负皇上和皇后娘娘重望。臣妾入宫一年多来，经历了有孕流产，又看到盛美人姐姐与臣妾一样，实在是心有戚戚，从不能静心。臣妾自知资历浅，对宫中的形势也不甚了解，每日如履薄冰，生怕有人再对臣妾不利。臣妾人微言轻，而这后宫还属皇后娘娘最为尊贵，还望皇后娘娘多多垂怜，臣妾愿为皇后娘娘分忧。”秦韫玉说得言辞恳切，讲到流产之事甚至有眼泪充盈着眼眶，若是萧元怿看了，必会心生垂怜。
裴令仪并未回应，此时的她正由宫女为她带上最后一把簪子，她对着镜子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妆容，确认没问题了，才站起身来，秦韫玉也赶紧站了起来。只见裴令仪款款走到秦韫玉面前，用一种倨傲的神情看着面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她的眸子黑暗幽深，让人很难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什么。秦韫玉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与裴令仪对视着。终于，裴令仪轻轻一笑，带着些戏谑的意味道：“你这么年轻，倒也算是个聪明人。罢了，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可是，你总得让本宫看见你的诚意。”
“若是时机成熟，臣妾必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秦韫玉俯首道。
“很好。时辰不早了，你随本宫出去吧。其他人怕是已经到了。”裴令仪说着便走了出去，秦韫玉赶紧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华贵的裙摆，默默地咬紧了牙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