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城的秋,带着些清冷的气息。紫霄残阳,霜叶流丹,千枝万枝地给整个茂城添了一抹浓烈的色彩。哀哀孤鸿远去,瑟瑟冷风吹起,吹得人心亦冷。
缀珠在独居的小院子中等着裴令佑的到来,这一日,是永宁公主萧文漪大喜之日,整个茂城都沉浸在锣鼓喧天的热闹之中。唯有自己孤身一人地在院中期盼着,沉浸在心上人来将自己迎娶过门的美梦里。
今夜的月亮似乎也被满城的枫叶染成了红色,昏惨惨地照在院中,带着一丝诡异。缀珠看了看时辰,将及午夜,估计裴令佑也快来了吧,她知道今日萧文漪大婚,裴令佑作为舅舅,必是轻易脱不了身的,所以也不着急。她回屋里将香炉里的香添了一些,屋里那股妖异的香气更加浓郁了,这香是前几日李公子送给她的,他告诉她说这香可以令人心神安宁,如坠云雾,仿佛到了人间仙境,到那个时候她再求了裴令佑,必是能答应的。为了那个目标,缀珠做什么都是肯的。
吱啦一声,小院子的门被推开了,裴令佑面色通红地晃了进来,一看便知是喝了许多酒。他一路摇摇晃晃地进了屋,缀珠赶紧迎上前,扶着他在桌边坐了,又替他端了杯茶,好声好气地问道:“佑郎,你还好吧?”
裴令佑半分清醒半分醉,就着缀珠的手喝了一口茶,一眼瞥见缀珠已经微隆的腹部,他凑过去,用手轻轻抚摸着缀珠的肚子,说:“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缀珠低下头,柔声答道:“是的,佑郎,这是你的孩子。”
一缕异香幽幽飘来,钻入裴令佑的鼻腔,裴令佑深深吸一口:“好香啊。”缀珠仿佛不知道一般,李公子曾对她说,这香对于喝酒之后的人才有效,所以她不必担心香料对自己和胎儿有什么影响。
缀珠试探性地问道:“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裴令佑笑了笑,十分清醒的样子:“当然。”
缀珠又问道:“那你会娶我吗?”
裴令佑听了这话,突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盯着缀珠的脸,那股异香充盈在脑子里,令他头痛欲裂,他收回了目光,痛苦地抱住脑袋,使劲地摇头,似乎有虫子在啃食他的脑子。“啊——”他忍受不了那种疼痛,喊出了声。
“佑郎!佑郎!你没事儿吧?”缀珠慌了神,忙扑到裴令佑身边,见状不好,正准备叫人,却被裴令佑拉住了:“不用——我没事。”
裴令佑的头痛缓解了些,他背靠在椅子上,缓缓睁开眼,世间仿佛在剧烈旋转:“我大概是喝多了。”
缀珠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我帮你倒杯水吧。”
往日里如初生春水一般和顺的声音此时在裴令佑听来却无比刺耳,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再次露出不舒服的神情,缀珠虽是转身倒水,可一直注意着裴令佑这边的动静,她见裴令佑又一次难受,忙倒了杯水,端到裴令佑面前:“佑郎,喝点水吧,我扶你去床上歇息。”
裴令佑就着缀珠的手喝了口水,感觉好些了,挥挥手示意缀珠到旁边坐着:“辛苦了。”缀珠难得从裴令佑口中听得这样体贴的话,不由得低头笑笑,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裴令佑稍微缓和了些,静静地看着缀珠,可这样一个清丽的女子,在他眼中突然变作洪水猛兽,它有着尖利的獠牙,狰狞的嘴脸,正坐在自己面前舔舐着爪子,然后它那猩红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仿佛玩弄猎物一般。
“走开!你这怪物!”裴令佑慌忙地喊着,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着,缀珠不明就里,想要上前安抚这个喝醉了的男人。“别过来!你别过来!”裴令佑眼中的怪兽正缓缓地靠近自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从它鼻息里吐出的血腥气味,“你再过来别怪我不客气了!”面对不断靠近自己的怪兽,裴令佑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那是他平日里用来防身的,他将刀鞘快速地丢在地上,露出精光四射的刀尖,对准那个可怖的怪物。
“佑郎!是我啊!我是缀珠啊!”缀珠只以为是裴令佑喝多了,见他掏出了刀,也没多想,温言相劝道,她试图安抚裴令佑的情绪,从他身侧伸出手,想要拿开他手中的尖刀。
可在裴令佑眼里,她是一只令人惧怕的兽,他心里有种英雄情结作祟,他忽然不再害怕,甚至想要将这只怪兽踩在脚下:“哼!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你!”
“佑郎,你喝多了,来,我扶你去躺会……”缀珠显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依旧想要将喝醉了的裴令佑扶到床上歇息。
噗嗤、噗嗤、噗嗤……是刀子从肉体里进进出出而产生的声音,空气里顿时弥漫这一股血腥气味,裴令佑恍若不觉,一边狞笑,一边将刀子往怪兽身上乱捅一气:“哈哈哈,叫你不要靠近,你偏要来送死!看我砍死你!砍掉你的爪子!拔了你的牙齿!再挖掉你的眼睛!看你怎么再吃人!看你怎样再祸害人间!哈哈哈……”
深红色的血液流了一地,裴令佑意犹未尽,用刀尖抵着怪兽的腹部,自言自语地笑道:“待我挖了你的心脏,你就彻底死透了!看你还敢吃我吗?你来吃我啊!”说着,他手起刀落,从怪兽腹中挖出一团肉,丢在地上。
裴令佑站起身,那怪物匍匐在自己在脚下,他伸出脚踢了一下,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他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正准备找东西拭去刀锋上沾染的鲜血,只听身后的一声尖叫划破了这诡谲的静谧。
姚妈妈听到动静带着小丫头和几个看门的壮汉来到后院时,眼前的一幕吓得她差点背过气去:缀珠血淋淋地躺在地上,眼睛无神地看向某个地方,还保持着死时讶异的神情,她的衣服被尖刀划开,她的肚子也被尖刀划开,那个小小的胎儿,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剖了出来,弃之如敝履。而裴令佑则呆呆地站在缀珠面前,手中的刀还滴着血,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这是此时悄无声息的氛围里唯一的声响。
趁着裴令佑还在愣神的时候,姚妈妈反应了过来,吩咐道:“快去报官!”立马有人答应着去了,剩下的人一拥而上,把裴令佑控制住了。而此时的裴令佑并没有反抗,只是呆愣愣地任由几个壮汉将他捆了起来,姚妈妈为难地对着裴令佑道:“裴公子,老身得罪了。”而裴令佑恍若未闻,只一味看着地上缀珠的尸体,口中不断地念叨:“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这个不平凡的夜晚,使得许多人无眠。
裴令佑是茂城府尹张尧亲自带人缉拿的,而且此案案情分明、手段残忍,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按理说并不难办,只是这犯人身份太过特殊,才使得张尧一时十分为难。裴令佑被缉拿归案的当晚就认了罪,得知了消息的裴慎远亲自从萧文漪的公主府前往茂城衙门找张尧密谈,谈话的内容只有两人知道,但旁人大体也能猜到,必定是裴慎远向张尧软硬兼施,希望能保全裴令佑的性命。可这事在茂城掀起了轩然大波——国舅爷杀了怀有自己骨肉的妓女,如何不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张尧纵使想给裴慎远面子,怕是整个茂城的舆论也不会饶恕裴令佑。所以到最后,张尧只能上书萧元怿请求圣意了。
可想而知,萧元怿看过卷宗以后是怎样的震怒,他把卷宗摔到裴令仪面前,裴令仪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不仅关系到裴家,甚至关系到皇室的脸面。萧元怿一条一条地数着裴令佑的罪状:“其一,不思进取,流连风月。其二,不负责任,女子怀有其骨肉却无动于衷。其三,杀人手段残忍至极。”末了,萧元怿极其严厉地呵斥裴令仪:“裴家对他未免太骄纵了些,以致酿成大错!”
裴令仪大气不敢出,入宫这么些年,她这是头一次被萧元怿呵斥,一屋子的宫人陪着她跪了一地,承受着萧元怿的怒火。她泣道:“臣妾身居宫中,不知道事情原委。还请问皇上,此事确认是臣妾弟弟做的吗?”
“哼,你还好意思问这个?他犯案是被人当场抓住,人证、物证皆有,不是他做的还能是谁?”萧元怿冷笑道。
“臣妾自幼与弟弟一同长大,深知其秉性,虽然顽劣,可断不至于做出此等有违伦理道德之事,还请皇上明鉴。”裴令仪不死心,依旧求情道。
“还用明鉴什么?他被抓的时候,十几人都看到了,他脚下躺着尸体,他手上拿着刀,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朕知道你们姐弟情深,可若朕徇私,以后朕何以服众?”
这次对话帝后二人不欢而散,以至于后来裴令仪再去紫宸殿求情时,萧元怿内心已经有些许不满了,更加生硬地回绝了裴令仪,这一次,裴令佑大概是必死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