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佑被“斩立决”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茂城的每个角落,秦现听闻,云淡风轻地将监视缀珠的人带回的香料撒进湖里,那是他好不容易从谷藏国的巫医手里拿到的东西。而老国公痛失爱子,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裴令佑的几个哥哥上朝时也不似之前那般春风得意。裴令仪则自请去玉泉寺礼佛三月,为亡灵超度,萧元怿也很痛快地同意了。整个裴家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既然皇后离宫,后宫诸多事宜便交由位分最高的秦韫玉打理。还在孕中的裴令倇闻得此事,竟一不小心动了胎气,可皇后正心灰意冷地打点着去西山,对裴令倇也不甚放在心上,愿意照拂她的,只有一个秦韫玉而已。
裴令仪不在宫中的这些日子里,秦韫玉对裴令倇的照顾不可不谓尽心尽力,内务府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裴令倇宫中,连秦韫玉和永穆帝姬都靠后了。如今裴令倇已有孕四五月,小腹微隆,脸颊也变得圆润。这日,她正在宫中抱怨:“这几个月,倒是丰润了不少。皇上该不喜欢了。”
“妹妹美貌依旧,还担心这?来日诞下皇子,那可便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了。”秦韫玉笑着接话,一面由白芨扶着踏入殿中。
“姐姐来了,快坐。”这段时间秦韫玉尽心尽力的照拂,裴令倇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样的体贴,就算是块冰也暖化了,所以裴令倇待秦韫玉也比先前亲厚一些。
“内务府前几天新得了些血燕,皇上的意思是,除了孝敬太后的,剩下的都送到你这里来,可收到了?”秦韫玉问。
“妹妹都收到了,本想打发人送点给姐姐,竟给忘了,瞧妹妹这记性。”裴令倇笑道。
“我哪里用得着,这血燕本是孝敬太后和皇后娘娘的,如今皇上赐了你,我可不敢夺了皇上的美意。”秦韫玉亦是笑道,“太医可过来看过了。”
“昨日来看过了,说是胎像平稳,一切甚好。”裴令倇命人端了两盏血燕雪梨盅上来,“姐姐既然来了,妹妹自当好好招待。姐姐这段时间一直费心照顾着,妹妹都记在心上。”
秦韫玉抿了一点点那燕窝,赞道:“真真是好东西。”
“午睡醒来无事,正想去园子里逛逛,可巧姐姐来了,不如一起去?”裴令倇用小银匙缓缓搅动着那血燕盅说道。
“妹妹既然有这兴致,怎么能让你扫兴呢。”
两人一拍即合,便一起前往御花园游玩,正值秋季,园子里金桂飘香,各色菊花也开得正好,裴令倇道:“原先在家里时,总采些桂花来做桂花酿,现在倒是没做过了,怕是都快忘了。”
秦韫玉笑道:“你便只管叫小丫头们采了做就是,我们也好沾沾光。”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是顽皮的,仗着自己比旁人灵活,还爬过树,我爹知道了差点没气死,说这哪是大家闺秀干的事。”裴令倇指着小池塘岸边的树笑道,“还有这些假山,我总喜欢在里面钻来钻去的,总是被妈妈们拽出来去练舞。”裴令倇看见这些,来了兴致,“我们去那假山旁边看看。”
“你有身孕,当心点。”秦韫玉跟在裴令倇身后嘱咐着。
裴令倇笑道:“你也太谨慎了些,我自小就在这些地方玩耍,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众宫人们也一口一个“小主小心”地在裴令倇身后跟着。裴令倇倒也是嘴上说说而已,虽不让人扶着,却也知道轻重,挑了那些平整的路走着,秦韫玉见状,便也不好再管了,只示意宫人们留心着。
御花园的假山依水而建,自岸边有条小路弯弯曲曲地通上假山上的小亭,小塘岸边也有石板铺就的路,一弯腰就能掬起塘里的水和游鱼。裴令倇兴致勃勃地走在前方,想是之前在宫里闷坏了。由于小路狭窄,只容一人通过,秦韫玉便只带了白芨、雷立还有裴令倇贴身侍女倚霞前去,其余人都在假山下候着。
就在秦韫玉回头交代白芨事情的时候,只听一声惊呼,随即便是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狠狠地砸进水里。岸边的宫人们看得真真切切,原是裴令倇猝不及防地被假山里躲着的一只锦鸡吓到了,脚下一滑,竟是跌落进水里,宫人们忙沿着小路快速行来,奈何距离太远。秦韫玉听见声响,一回头,见裴令倇已在池塘中挣扎,在电光石火中犹豫了一下还是一咬牙跳了下去,扑腾着去够裴令倇的手。时值秋季,那水已是冰冷,秦韫玉跳下去的一瞬间亦是感到无比的恐惧,她咬咬牙努力使自己放松下来,扑棱着去够裴令倇的手,可裴令倇此时惊慌失措,双手不断地挥舞着,秦韫玉费了好大功夫才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陷入淤泥之中。
岸上的白芨、倚霞反应过来之后,忙呼喊着侍卫人下水救人,奈何自己不识水性,只能干着急。好在雷立反应快,又习得水性,与秦韫玉几乎同一时间跳入水中,他游到二人身旁,先与秦韫玉一同将裴令倇推到岸边,此时裴令倇因着受了惊吓,又呛了水,面色惨白,已是不省人事。秦韫玉见裴令倇已经上岸,自己也是力竭,整个人沉入水中,快要失去意识之时,雷立拼命将她托举起来,岸上的众人合力将她拉上岸,她迷迷糊糊地吩咐了一句:“快……裴妹妹……传太医……”便昏了过去。。
醒转时,秦韫玉发现自己正躺在云罗宫柔软的大床上,衣服已换成了干净的寝衣,罗衾亦是暖和踏实,不远处地小吊子正咕噜咕噜地煎着药,一股药香袅袅地飘过来。秦韫玉怕水,那种被水没过头顶的压迫感会令她无比慌乱,经历过那种死生瞬间,她现在只觉得躺在床上也是一种幸福。她想掀被下床,却发现被脚似乎被人压住了,她忙坐起身来,竟发现是萧元怿趴在她脚边睡着了,堂堂一朝天子,委委屈屈地就那样将自己高大的身躯窝在小脚踏上,俯身趴在床沿,睡得正香。秦韫玉看到这一幕,忽然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情愫缠上心头,萧元怿酣睡的侧脸,睫毛漆黑浓密,脸部棱角分明,睡梦中褪去了醒时的距离感,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原来怎么没发现他竟然这样好看呢,秦韫玉想,随即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这个想法,她告诉自己,不能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一点点的心动。
萧元怿大约感觉到了动静,朦胧中抬起头来,看到已经坐起来的秦韫玉,忙起身坐在床沿,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你醒了啊。”
“皇上……裴美人怎么样了?”秦韫玉关切地问道。
萧元怿见秦韫玉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担心裴令倇,不由得对这个勇敢善良的女子多了几分欣赏:“她无事,胎象亦是平稳,朕去看过了。”
“裴美人落水,有怀着身孕,皇上也不多陪陪她。”秦韫玉嗔怪道。
“朕得了消息便过去了,看她并无大碍,就来你这里了。你也是,自己不识水性,还往水里跳,若出了事可怎么办?”萧元怿说道。
“臣妾当时一心只担心皇上的龙嗣,哪里还顾及那么多?”秦韫玉道:“皇后娘娘不在,皇上信任臣妾,让臣妾打理后宫事物,臣妾怎能让皇上失望。”
“以后切不可如此莽撞了,你若出了什么事,朕才会失望。”萧元怿道。
“皇上在这里多久了?臣妾如今也没事了,皇上快回宫歇着吧。”秦韫玉望一眼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是夜里的什么时分。
萧元怿睡了会,精神倒也还好:“不必,朕在这里陪一会你,便去上朝。”
虽是夜深时分,可两人俱无睡意。萧元怿亲自为秦韫玉煎好了药,又端至秦韫玉面前,一口一口地喂她吃,“你知道吗?当朕听说你为救令倇也跳入池里的时候,朕居然感觉很慌乱,那一瞬间,朕特别害怕失去你。”萧元怿一边替秦韫玉吹药,一边说道,“平日里你都是温柔和顺的样子,没想到你也有如此勇敢的时候。”
秦韫玉低头浅笑,因为才醒,还有些虚弱:“皇上夸得臣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要裴妹妹安然无恙,臣妾做什么都值了。”
“就算是皇后,估计也做不到你这样。”萧元怿道。
秦韫玉道:“臣妾哪里能和皇后娘娘比呢,跟娘娘这些年来的付出一比,臣妾这实在是微不足道。”
“皇后确实辛苦。只是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没有以前那般周全了。以后有些事情,朕会让你在旁协助她,你跟着皇后好好学学。”萧元怿道。
秦韫玉喜不自胜,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萧元怿在云罗宫里陪着秦韫玉直到早朝时分,王隽只得带了朝服来云罗宫请萧元怿。秦韫玉拖着虚弱的身子帮萧元怿换了衣服,道:“皇上下了朝,可愿来臣妾宫里陪臣妾用早膳?”
萧元怿欣然同意,这才出了门。
苏木这才有机会与秦韫玉说话,她说道:“你也真是的,自己不识水性,犯得着为人家涉险吗?”
“你别说,我这水塘子跳得值。皇上待我明显比原来用心了些,而且他答应我,等皇后回宫,我可以协助皇后打理后宫事宜。”秦韫玉小声笑道,苏木扶了她去镜前坐了,慢慢地替她梳头。
“你原来是那样地怕水……”苏木感叹道,“真没料到,你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现在才知道,要克服内心的恐惧需要多大的力气。如果再让我跳一次,我可能都不会跳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昨日许太医从裴美人那里出来之后,我特特去问了他,裴美人此胎十之八九是皇子。”苏木见秦韫玉有些后怕,赶紧转移了话题。
“男胎……那……按照皇后之前的意思,怕是不会放过她了。”秦韫玉道。
“那是对她最有利的选择,”苏木道,“皇后所求不外乎一个带着裴家血液的皇子罢了。”
秦韫玉亲手为自己带上最后一把簪子,从刚抿好的红唇中轻飘飘地吐出几个字:“我怎么可能让她如愿以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