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宓早在杭州时就听慎容控告过这江步州浪荡无礼。
如今轻薄到她面上来,她又不如慎容,能下去打他一顿,也不如谭姮机敏能化解窘境。
于是,只怔愣在原处,双颊绯红,一时间不知进退。
倒是王泺眼快,忙着人放下帷幔,牵着慎宓落席。
众女眷本在嬉笑,只见王泺敛容一瞥,顿时又安静端正起来。
至于男席,只嬉笑看戏,乐得热闹非常。
王井忙拉住江步州道:“步州想是醉了,来人还不快将江公子扶回房去。”
江步州不死心,仍旧跳着对已遮住帘幔的女席大喊:“姑娘!姑娘!我江步州,今生今世,非你不娶!”回头又冲着王井嚷嚷,“我没醉,我没醉!”
一旁赵侩眼疾手快拿起酒杯,借着上前搀扶之势边往江步州嘴里灌酒边劝道:“步州,醉了醉了。这么大的酒气还不回去,等着国公爷找你呢?”
江步州一听提及他父亲,顿时软下来也顺势道:“醉了醉了。”
几人愣是将江步州架回青莲斋后的厢房里醒酒,江呆子咕噜噜被灌了几碗汤水。
酒倒没醒,却越发醉了,满脑子里只剩着慎宓的模样,一时间竟在凉席上戚戚呜呜痛哭起来,如丧考妣。
一旁的赵侩和王井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这厮究竟为了哪一桩。
王井着人在内照料,便和赵侩出了屋。
王井尚要回房换身衣裳却被赵侩一把拉住,质问道:“你家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你妹妹生辰摆这样大的席,请了这诸多贵胄子弟,连你祖母当年大寿也不过是请了亲眷好友相聚罢了。这勤俭朴素之风去了何处?莫不是也要学一学谢府了?”
赵侩对自己这一通发言颇为满意,他向来最好寻王井的不痛快,仿若只要王井不痛快,他便十分痛快。但若别人寻了王井的不痛快,他又必定十分不痛快。
王井见势,停下脚步,用手抚平了衣褶笑回:“听说去年祖祭,你嫌路远都没回临安去。如今为着我妹妹的生辰倒是愿跑这千里路来吃碗酒。莫不成,秉良是看上家妹了?”
赵侩嫌弃地望了王井一眼:“是京城淑女不够多,还是江南美人不够看,我偏偏要看上你府里的姑娘不成?”
王井轻哦了一声,又逗趣道:“即不是冲着家妹来,难不成,秉良是冲我来的?”
赵侩听了,跳脚啐道:“你算什么!稀得我为你跑两千里,我是为防你蛊惑殿下,特来此地,看管你的!”
一言既出,才发现自己又被王井摆了一道,怒目而视,愤然拂袖而走。
王井见他离去,便回身走到角落处轻咳两声,明珠才从房梁上跃下拱手道:“二爷吩咐。”
王井凝眉问道:“到何处了?”
明珠恭敬回道:“已经到了柳州,没有发现异常。”
王井捏了一叶花瓣:“哪个宫里来的,看清楚了么?”
明珠思索片刻,低声回道:“是……东宫。”
王井丢了花瓣负手吩咐道:“你着北亭、南鸢秘密跟随不得有误,他若不动我必不动。再派东鸣、西梧暗中保护殿下。如有性命之危事出紧急,不必顾忌来人,保护殿下要紧。”
王井说完见明珠若有所思没有应诺,便询问道:“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明珠闻言,拱手跪下答道:“二爷原是东宫侍读,太子乃是天下正统。明珠该死,只是二爷此举,岂不是不忠不义。”
王井静默望着明珠,轻轻问道:“我几岁入宫侍读?”
明珠不知所问何意,只如实答道:“二爷尚才五岁便受诏入宫,八岁选为太子侍读。”
王井又问:“你几岁,来我身边?”
明珠如实答道:“湛府落罪后,明珠到了二爷身边伺候,方才八岁。”
王井凝神看着他:“你我同在八岁侍奉一主,但实则各为其主。你看我跟随东宫,又见我随行三殿下而疑窦。那若我如今言明,五岁那年我受诏为的就是三殿下呢?那么明珠,你在五岁那年,跟的又是哪一个?”
明珠大惊,冷汗直下,叩首拜道:“明珠放肆了。”
王井却又向他走进了一步,俯视着他,汗水浸透了少年黑色的袍子。
王井舒展了眉头,目光却暗了下来,有些落寞,低缓说道:“我选了三殿下。那么明珠,你选的是哪一个?”
言毕,转身离去。
明珠猛然抬头,朝着王井的背影喊了一声:“二爷。”
他八岁那年被带到王井身边,吩咐他去的人叮嘱,他需好生照料王井,事无巨细的照料。
十三岁的王井穿着湖蓝色绸子,手里捧着一碗春茶正坐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
见到明珠来时,他温笑着搁下了书,亲手给明珠沏了一盏清明龙井。
茶香弥漫明珠鼻腔的时候,王井低声开口问他叫什么名字。
明珠恭顺回道:“湛明珠。”
听了他的话,这个如同冠玉般的公子笑容浓郁,他轻轻挽起袖子又为明珠续了半杯茶,笑语:“湛明珠,湛水得珠,挺好。王损之有一篇《赋得浊水求珠》,积水非澄彻,明珠不易求。想来湛老也有观略。”
说完话,王井便靠在摇椅上轻摇,笑着吟道:
“结交三十载,同游一万里。
情为契阔生,心由别离死。
拜恩前后人,从宦差池起。
今尔归汉东,明珠报知己。”
春花烂漫,坐在院中的公子是那样的散淡而充满魅力。
明珠小时并未领悟王井言语湛水得珠和浊水求珠的深意,但王井在春日中坐着藤椅慢摇,吟着沈云卿的《送乔随州侃》的模样却牢牢印在了明珠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