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脚下,隆冬季节朔风呼啸,万木凋零一片枯黄。立秋以后五个月没有雨雪,又是一个大旱之年。
夜幕下一盏黄灯如豆,凌州城三十里外的悦来客栈又掌上了灯。
‘掌柜的,今夜应该不会有客人来了,打烊吧?’一名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着青灰色粗布衣裤,头缀一块白色方帻,正不停地打着哈欠。
‘云枫,去温一壶酒来,牛肉也切一斤过来,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偷偷骑马进城了。’
一名年约五十开外的虬髯老者身着蓝色缎袍,一头乱蓬蓬的银发随意地束在脑后,正捧着一本脱线残书看得入神。
‘掌柜的,城里城外都是杀人的兵,我今儿可是不敢。’名唤云枫的少年白皙面庞涨得通红,刚说完又连连摇头;‘不不不,小的平常也本分得很,不曾黑夜瞒着掌柜的进城。’
虬髯老者闻言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快去拿酒菜过来。”
夜近四更,青衣少年早已到后院睡下。
悦来客栈本就是只有一间木屋,五张桌子的打尖小店,小小一根火烛足以照得通亮。
火苗晃动了几下,老者取出一把小剪,轻轻拨了拨灯芯。此时窗外的风声也渐渐小了。
忽然,小木门吱哑一声无风自开,接着火烛也熄灭了。
‘你来了’虬髯老者将手中残书放下,对面已坐下一位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
‘三哥,你竞老了这么多?’中年妇人虽眼角已有皱纹,但眉目清秀,顾盼间风情不减,琼鼻樱口,嗓音竟骄憨似少女。
‘小师妹,多年未见,你竟和当年一模一样。你,你,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妇人听了咯咯娇笑:‘三哥,你模样虽变了,但说话的语气神情还是我当年的好三哥。’
虬髯老者看着妇人言笑宴宴的样子一时出神。
‘三哥,这些年,我也一直惦记着你呢。’中年美妇眼眶微微泛红:‘若不是我俩所练功法相同,不能结合,说不定如今我俩已有了孩子。’
‘紫烟,我,唉,罢了罢了,命运弄人,这辈子我是不会有妻子了,那恶蛟对你可还好?’虬髯老者满目柔情,似有诉不尽的苦楚。
‘二哥昨夜进城寻韩铭去了,现在还没回来’美妇脸色一沉,随即释然‘以他天选境界的修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我与恶蛟是有些仇怨,但此等大事,你们该提前通知我,我们三人联手埋伏,谅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逃不脱。"
虬髯老者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继续说道
‘’好容易引他出来,为何不干脆擒住。他们白芷山的邪功藏匿起来可是难寻得很呐。”
美妇给他斟满后白了他一眼,掩口笑道:“三哥的习性真是一点没变。擒住韩铭不难,但我们现在非但不能捉他,还要助他修为精进,登上天选。”
“马望山,深更半夜背着老夫约我老婆喝酒,快三十年了,你还贼心不死吗?”
小木门被一阵强风猛地冲开,一个身高八尺的黑衣男子闪了进来,正是在醉仙楼与韩铭对峙过的疤面老者。
“紫烟,为何不在城中等我?”疤面老者也不正眼看虬髯老者,自顾自地在美妇身边坐下,端起美妇身前的酒杯便一饮而尽。
“哼,你这恶蛟,若不是功法所限,我与紫烟已结成夫妇,还有你何事?!”虬髯老者腊黄面皮转为铁灰色,须张如戟,恶狠狠进盯着疤面老人。
中年美妇连忙将二人酒杯都斟满,骄嗔道:‘年过半百的师兄弟多年未见,别一见面就凶巴巴的。’
虬髯老者看到美妇与疤面老者亲密的神情目眦欲裂,疤面老者连长疤都涨得粗大通红,仿佛马上便要火拼。
听了美妇的话,悦来客栈的掌柜神色缓和下来:‘也罢,远来是客,伤了主客和气倒是我这东道主的不是。二哥,来,三弟敬你一杯。’
疤面老者被美妇推了一下,也端起酒杯,二人勉强碰了一杯。
少年云枫在厢房中始终没有睡着,凌州城外的军营连绵数里,夜晚望去到处是点点营火。
周围的乡民早逃难去了,他家掌柜的却一直不同意他进城躲兵的建议。
哪家的兵不一样,真以为挂个大燕子民的名头,城里的**就不欺负你了?掌柜似乎一点都不怕蛮子兵的样子。
说起这位掌柜,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却格外地善解人意。平日里自己有什么精通古怪的想法总能被师傅一眼识破,偶尔嘴巴馋了荷包紧了,没等开口师傅就会给他几点银子。连夜里偷去城里撒欢也被他知道了。
在客栈的这三年还过得去,唯一让他烦恼的是,他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
师傅说是从后山石头滩上将他捡来的,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请的名医才医好了身子骨,但失忆的毛病是医不好的。
连云枫这个名字都是掌柜给取的。
少年云枫被一声巨响惊得从床上跳了下来,立刻运起掌柜的平日教的功法,提起一口气压在丹田,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来到前厅的窗下。
里面烛火微微,竟然有三个人影。云枫舔了下手指,戳破一个小洞,只看见掌柜的对面坐了一个比掌柜的还要凶神恶煞的疤面人和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
“掌柜的一向没什么朋友,今夜怎么一下来了两个?”云枫纳罕道
“冥王有法旨,命我师兄弟助乌力吉乌力罕攻下凌州城,将元氏一族斩?除根。除去李子用判出师门,今日我们北溟四仙到了三位,凌州城应该没有人是我们的敌手。”
恶蛟继续说道:“昨夜我进城会了会韩铭,想利用他找到元靖。谁知那小子对报仇竟然毫无兴致,言语间对元家忠心耿耿,修为竟然也到了天秀境界,出手不凡,我看突破天选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马望山,你在燕国隐匿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语毕,疤面老者望向客栈掌柜。
中年美妇笑意盈盈一言不发,眼神突然闪出一道精光。
云枫闪电般矮身蹲了下去,刚刚和中年美妇的眼神一接触,便有一股触目惊心的恐惧感直冲心头,瞬间后背上全是冷汗。
掌柜的叫马望山,朝夕相处三年,他全不知掌柜姓名。还有那美妇,眼神太诡异,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冥王,北溟四仙,这些名字听上去绝不是跟掌柜的一样的生意人。
他趴在地上轻轻呼了几口气,屋中人并无其他反应,这才松口气。
中年美妇的眼神让他察觉到危险,显然,此处非久留之地。于是他又蹑手蹑脚回了卧房。
‘焦成,北溟四仙在塞北何等威风,冥王却打发我来做这小小的客栈老板。九年来我白日经营客栈,夜晚苦练功法,只怕这四仙的排名要变动变动了。
疤面老者对客栈掌柜的挑衅报以冷笑:‘哼,我们在塞北也没闲着,打进门便观察你很久,区区天选初成而已。我与烟妹五年前便已进入天选境界,李子用在吴越也未闲着,功力当不在你之下,老三只怕要做老四了,嘿嘿。要比划随时奉陪,要事当前,你敢违抗冥王法旨不成?’
‘你?好好好!我们的账随后再算。说到凌州城,你怎知祝星原不在??嘿嘿。还好你未对韩铭下手,否则,白芷山的廖无痕和陆无尘任意一位在,嘿嘿,你焦老儿今日还有命来与我置气?’
‘祝星原?!他也来了?’疤面老者倒吸一口凉气,显然对此人忌惮之极。
‘三哥,不会吧。祝星原已有二十年没有出过火麟宫了,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凌州城,这种俗世的纷争,天命境界的强者不会有兴趣参与的。’美妇依旧挂着笑容,但目光亦不无焦虑。
‘哼,白芷山两个老怪可能不在,但燕国高祖元世英与火麟宫立派祖师祝焚天的师兄弟关系可不似你我。两家代代相交,近百年来元家都没有再出现天命强者,不是他祝家护着,逸云宫可没这么太平。”
“眼下燕国灭国在即,元靖虽然治国无方但岂是贪生之辈?‘’
‘’冥王鬼母安居北溟,西域南方的几个老怪也未听说有何动静。有谁能从一群初窥天武的青羽卫的守卫中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个天秀境界的高手呢?"
‘’况且,看韩铭未现丝毫慌张,所以元靖的突然消失一定有鬼,而且,这鬼极可能便是祝星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