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这宫里传来的消息……可靠吗?”
屋子里的烛光不算亮,那人的半边身子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长相,声音里却满是质疑和狂喜,“忠国公的意思,若是消息可靠,那么这几日当可算是逼宫的大好时机!否则等皇上回来,这把刀就必然要架到大人们的脖子上了……”
曹吉祥刚刚着人洗完脚,闻言,微微撇嘴冷笑了一声,一把踹翻了水盆,端起脚来细细地沾了雪花膏伸手摩挲几下,散漫道:“可不可靠,那也要看了才知道!你且派人去一趟仁寿宫,先探探太后的状况,咱家这就去东宫走一走,看看咱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这么能干……”
他说着站起身来,光脚踩在地上,宫袍才套了一半,便见一名小太监偷偷摸摸地从门外闪进来,一进门便跪倒在地,颤声道:“曹公公,不好了……奴才刚刚路过乾清门,见那里已经闹得鸡飞狗跳,好像是太子嚷着要搬进乾清宫,还要废了皇后,太后今个儿午后好不容易醒过来,刚刚又被太子气得差点晕过去,听说这会儿太医院还在看诊呢,说是太后好像不行了……”
曹吉祥一脚踹在那人身上,阴阳怪气道:“太子的事儿闹了又不是一日了,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他微微眯了眯眼,冷笑道,“你且赶快再去探着,咱家稍后就来!”
“是,公公……”那名小太监忙连滚带爬地出了屋门,曹吉祥瞥了一眼黑暗里的那人,阴冷道:“你去告诉忠国公,让他等咱家的消息,把手脚放利索点儿!这逼宫……可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若是咱家的消息放出去了,他却赶不来,可就不要怪咱家不帮他了!”
他拉开门,却见刚才的那名小太监还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不禁两眼一瞪,恶狠狠道:“你怎么还杵在这儿?!不要命了吗?!”
那名小太监吓得又是一下跪倒在地,忙慌慌张张道:“禀公公,不是奴才不想去……是,是尚膳监那边急着叫您去一趟,说是那边闹起来了……”
曹吉祥赶到尚膳监时,屋子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一圈人,这几日宫里何处都处于混乱的临界点,主子们都还自顾不暇,各宫也都腾不出人来管这些琐事,便由着他们闹,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曹吉祥一手拨开人群,便昂首朝那圈子里的人,横着眼尖声道:“让咱家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赶在十二监闹事呀?”
如香正跟那尚膳监的管事太监吵得厉害,扭头一见曹吉祥,脸色更是阴沉,瞥了他一眼,也学着他不阴不阳地道:“奴婢道是谁呢,原来是司礼监的曹公公!您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难不成也是为了帮着尚膳监的这帮老家伙欺负我们娘娘吗?!“
曹吉祥一见如香,立马笑眯眯地朝如香行了礼,道:“咱家当是谁呢?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如香姑姑!”说完转头看向那名被如香指着骂的太监,冷冷道,“到底是什么事,闹成这样?!”
那名太监见曹吉祥似乎偏向如香,立马苦着脸道:“曹公公,这……您也知道这几日宫里到处动乱,连宫外的食材也少有人送,分给各宫主子的膳食自然就要差点……”
曹吉祥边听边点头,如香却忍不住指着那人的鼻子道:“你满嘴胡言!宫里没了食材,分给主子们的膳食都差到只能喝粥,怎么我瞧着你刚刚还在喝人参乌鸡汤呢?!我们娘娘是当今皇后,又怀有身孕,若是日日喝粥伤了身子,你们谁担待得起?!”
那名太监被她冲的哑口无言,当着曹吉祥的面又不好反驳,只得低着头一声不吭。却听曹吉祥忽然伸手捂住嘴低呼一声:“咦?如香姑姑,咱家要是没记错的话,先皇后不是已经仙逝了吗?怎么现在又冒出个皇后娘娘来?如香姑姑神通广大,难不成竟然让先皇后死而复生了么?”
“曹吉祥,你胆敢污蔑当今皇后娘娘……”如香被他气得脸色发白,明知道曹吉祥是故意羞辱允贤,却一时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争辩道,“我们娘娘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封后大典不过才过几个月,你们就这样污蔑娘娘,难道当真不怕皇上怪罪吗?!”
曹吉祥不屑地瞥了她一眼,还没说话。那名被如香反驳的太监却先开了口:“皇上?皇上如今还在宫里吗?莫说皇上在不在宫里,如香姑姑难道没听见乾清宫里如今闹翻了天吗?太子殿下眼看着马上就要登基为帝,又日日嚷着要废了永宁宫皇后,连太后也拦不住,若是太子真的登了基,你家娘娘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奴才这不正是体恤你家娘娘,才提早让你们都学着点儿怎么过苦日子吗?!”
“你……!”如香这下是当真气到了,这几日宫里的流言满天飞,太子与皇后不合的消息更是越传越离谱,这些跟高踩低的奴才们连给永宁宫的用度俱不是减半克扣就是给些没人要的下等货,偏偏她是有苦不能说,只得硬生生忍下这口气,瞪着曹吉祥半天,用力一跺脚,恨恨地道,“你们有本事,就盼着皇上永远别回来!”
曹吉祥笑眯眯地看着如香扭头就走,朝那名太监笑骂道:“蠢材!这么点儿事都处理不好,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就会欺负一个宫女!”
那人忙赔笑道:“是是是,公公说得有理!奴才就是看不惯皇后宫里的那副样子,这才小小地气一气如香姑姑,还是公公英明,这打蛇就得打七寸……”
曹吉祥眯眼笑道:“你以为你今儿这话说得解气?倘若将来皇上真回来了,咱家看你怎么办!”
那人闻言,笑得更阴险:“公公,您这说得哪儿的话?皇上都失踪了这么多天,眼看着太子殿下的继位诏书都要下来了,这宫里还有人不知道咱们皇上回不来的吗?”
曹吉祥顺手在那人脑袋上敲了一下,咧嘴笑道:“你小子,简直比咱家还招人恨!”他说着转身往乾清宫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道,“太子殿下那边,你这几天都听到什么消息了?”
那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曹吉祥身后,诺诺道:“太子殿下这几日闹得宫里天翻地覆,眼下又硬是搬进了乾清宫,听说宫里的东西砸了一车又一车……别说是听到消息了,您就是往那乾清宫门外一站,还有什么看不到的……”
“是吗?”曹吉祥听着他的话,眼底反而浮出一丝冷意,自言自语道,“这么说,太子殿下这么大张旗鼓地逼宫,是当真铁了心要继位正统了?”
他犹疑地想着,正巧过了乾清门附近,还没到乾清宫前,便听见殿内一阵刺耳的稀里哗啦声,像是瓷器碎了一地,紧接着便是孙太后虚弱颤抖的尖叫声:“太子!皇上生死未知,你却要逼宫夺位,你是当真把哀家当空气了吗?!”
便听见深怒道:“如今父皇都已经不在了,你们还不让孤继位,若是父皇一直不回来,再让那谭氏霸着后宫不放,连孤封个侧妃也要拦着,难道是想看着我大明日渐衰弱,然后被瓦剌的铁骑踏平吗?!”
“公公您听,这可不是一直在吵着吗?”那名太监忍不住掩嘴笑道,“奴才听说,是太子瞧上了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女,却被皇后狠狠骂了一顿,这才憋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皇后娘娘如今是打算怎么收场,奴才瞧着,这场面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曹吉祥无声地笑了笑,正要转身,却听见孙太后忽然沉沉道:“你要登基,可以!那就赶快让人封锁内宫消息,等这件事平息下去,哀家自然会着内阁商议,同意宣布继位诏书!否则……逼宫这种事传出去,哀家的老脸没处搁,你太子的脸也一样要丢尽!”
曹吉祥神色一动,脸上不禁露出些笑容来,朝身后那名小太监招手道:“若是太子登基,咱家也就不用再憋在司礼监做个掌事太监了,到时候咱家过上了好日子,自然也亏待不了你!”他轻轻拍了拍那人的手,低声道,”咱家心情好,倒是突然有些饿了……这宫里的补给不是快没了吗?你就去宫外跑一趟,也顺便替咱家去西街的王家铺子买些芙蓉糕来……”
那名太监连连应着,转身正要走,又听曹吉祥笑眯眯道:“记着,去了就报咱家的名字,你若是有想吃的,就自个儿看着拿!”
那人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边朝曹吉祥鞠躬边一溜烟转身跑了出去。
曹吉祥静静地站在原地,朝乾清宫的方向看了几眼,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这天啊,总是要黑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