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好不容易才放晴了几日的天气,转眼间便随着这阴沉沉的雨幕,将整座紫禁城陷入了另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暗里。
永宁宫内,这场寂静却已经持续了整整六天。
密匝匝的雨滴沿着宫门前的琉璃瓦檐无声地落下,在已经湿透的青石地面上砸出一圈一圈水洼来。
绿香正站在宫门前点着宫灯,这几日,永宁宫几乎成了宫里的禁地,连负责点灯的奴婢也常常偷了懒不来,每到夜晚,这宫里便黑得很。丁香日夜忙着照顾允贤,她回永宁宫来几日,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便只能自己踩了凳子上去点灯。
如香匆匆从宫门外跑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看见这一幕,忙伸手去扶她,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地道:“那些宫女们又偷懒了吗?现在竟然连灯也不上了,简直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绿香边伸手点灯边扭头笑道:“反正闲着也没事,娘娘有丁香照顾,这几日也不怎么出门,宫里清净,倒是有些无聊了。”
如香不禁跟着笑道:“就你想得开!我只盼着皇上平安无事,能尽快回来……娘娘这几日还是睡着吗?”
火折子的火光微弱,好不容易才点着了灯笼,幽幽的一星火光在灯笼里闪闪烁烁,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灭。
绿香点了点头,慢慢爬下来,望着那灯笼,忍不住叹了口气:“是日夜都睡着,只有用膳的时候才起来走动走动……不过倒也还好,刘院判不是说娘娘受了惊,就要好好卧床几日养养身子么?这几日下来,才算养得好些。下午刘院判来的时候,还跟丁香说娘娘的胎象总算稳了,可以出来走走了。等这天放晴了,就可以出宫去逛一逛了……”
如香掸眼看了看宫门外,忧心忡忡道:“这几天宫里闹得天翻地覆,还怎么出得去?就怕咱们娘娘一出宫去,就要被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们给扒了皮了!”她翻了个白眼,把手里提着的篮子递给绿香,转身进了屋子,“我从别的宫要了些食材来,待会等娘娘醒了,你就去做些小菜让娘娘尝尝,我先去换身衣服……”
绿香应着,也转身进了屋内,屋子里烛光暖暖,丁香侧着身子靠在床边,似乎是睡着了。允贤倒是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却没做声,只是靠在床头细细地翻一本医书。
绿香不由好奇,替允贤掖了掖被角,轻声笑道:“娘娘这几日身子大好,精神也好多了,居然有心思看医书了。”
允贤微微勾了勾唇角,目光停留在手里翻开的医书上,慢慢翻到第一页印着“谭允贤”三个字的封面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仿佛想起了那些日日夜夜,他低头抚过这本书时认真而柔和的面容:“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罢了。”她微微抬头看向绿香,忍不住凝声道,“皇上……还没有消息吗?”
绿香低了低头,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允贤外面的事。挣扎半晌,还是没说出口,只是笑着宽慰允贤道:“娘娘放心,太子殿下还在找,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允贤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犹豫的神情看穿了一切。良久,也慢慢笑起来,恬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没什么事了。”
绿香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转身出了屋子。只见允贤怔怔地望着帐顶沉默了良久,微微咬了唇,眸中神色一暗,轻轻起身下了床,在床边站了片刻,弯腰从丁香怀里掏出一面令牌来,紧紧握在了手里。
丁香睡得正熟,她的呼吸在屋内轻微的香薰里显得沉稳而清晰,允贤轻轻打开门,门外便有扑面的凉气而来,迎着蒙蒙细雨一起落在她脸上,仿佛将她的身心都一起带出了这紫禁城。
戌时过半,正是城门守卫交替之时,换了这班的守卫,便是一直守到凌晨,再加上又是晚膳的时辰,因此看守总是格外松懈。
夜色里只见一名小太监匆匆从内宫而来,手里还提着一只药箱。
那守卫一见他,便伸手一拦,恶声恶气道:“你是哪个宫的太监?难道不知道入了夜,宫里的人是不允许随意进出城门的吗?”
那人闻言,微微伸手压低了帽檐,低头从袖口里掏出一面令牌来,哑着嗓子道:“回大人的话,奴才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有要事去一趟于府,顺便给于夫人带些上好的伤药。只是这件事实在机密,奴才也不能向大人泄露……”
夜色深重,本就看不清人的相貌,加上近日进出宫的人也不算少,大都是趁着宫中混乱想出去偷些小酒小玩的太监宫女们,他们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出事就行了。
那守卫接过她的令牌左右端详了片刻,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确实是太子殿下随身的令牌,也就没有怎么为难她,只是随意翻了翻药箱里的东西,见都是些寻常的瓶瓶罐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吧走吧,记得别回来太迟!”
那人低声应着,忙匆匆出了午门。
夜色很快就将她的身影淹没在无声的寂静里,轻微的步伐声踏在官道的青石地面上,和着细细的雨帘,仿佛也在预示着那人的远去。
绿香端着小菜进屋时,却只见丁香一人趴在床边熟睡,允贤已不在床上。屋子里的香气分外浓郁,她忍不住深吸一口,只觉得眼前一晕,忙跑出门去,深吸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转头往屋子里看去。
似乎有种她绝对不敢相信的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忍不住瞪大了双眼,伸手捂住了嘴,左右张望片刻,转身用力敲开了如香的房门:“不好了……娘娘她,娘娘她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