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应该还有疑惑吧，说出来听听。”他淡淡一笑，抚上她的肩头，缓缓说下去。
“当年，每个人都把毓秀当成是以色惑主之人，皇上是……”皇帝又是出自何样的情绪，才会宠幸毓秀那个小宫女呢？在这后宫，疑惑不解的人，一定不只她一人。
他的眼眸，渐渐黯然，沉默了许久，才苦笑着丢下一句话。“朕也只是一个凡人。”
他的眼眸，渐渐黯然，沉默了许久，才苦笑着丢下一句话。“朕也只是一个凡人。”
他的视线，最终飘向了不远处，并未迎上纳兰希的眼眸，显得眼神透露着一丝黯然。
这是他第一次，愿意将最深处的情绪，坦承在一人的面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正是炎炎夏日，她站在莲花池边，一袭绿色罗衣，像是绝尘一般……她死的时候，也是一袭深绿色的宫袍，听她的宫女说，她生前最爱的颜色，便是那莲叶一般的幽绿……”
见到秦紫陌的那年，她才十四岁，秦家是书香门第，那次见到她，也是事出有因，机缘巧合。
纳兰希垂下眉眼，明白他口中的她，正是秦昭仪，秦紫陌。她曾经是令他怜惜的女子，也愿意在他最艰难的时候，站在他的一边，不惜与楚氏为敌，更是因为怀上皇裔而死。这样的女子，在他的心底，至少不是轻易忘却的了。
他不再说下去了，正是在为秦紫陌的死而神伤的那几年，便是看到了毓秀吧。她还隐约记得，那一日，她也是违背宫律，穿着绿色罗衣，在皇帝的必经之路停留，伫立在风中，一眼望去，颇有几分清婉绝丽。
那一场邂逅，便是源自对秦昭仪感情的转移吧。人越是牵念一人，在那个关头遇到一个相似之人，情感越是不受控制，也是难免。
纳兰希挽唇一笑，心底释然许多，默默跟随着皇帝，走入内堂。
“皇上见到秦昭仪的时候，确定她的心中，没有别人吗？”她望着那一个俊挺的背影，目光幽深，幽幽地说了一句。秦紫陌，君默然，静南王，这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也是外人不能道。
“你听到了什么？！”皇帝的身子一僵，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去。
“皇上希望我听到什么？”纳兰希越过他的身子，神色一柔，坐上软榻，抬起眉眼，笑望着他。
君默然微微眯起双眸，她不置可否的态度，总是令他无法看透她的用意。
“臣妾听闻，秦昭仪也是静南王的心仪之人。”她扯唇一笑，那清华的笑靥，看在皇帝的眼中，却像是带着一抹更加复杂的情绪。
这一句话，无疑是一把尖锐的刀刃，深深刺入皇帝的内心。他薄唇紧抿，藏在袍袖之中的双手紧握成拳，纳兰希明白自己踩到了他的痛脚，他没有朝着自己雷霆大怒，已是在压制自己的情绪。
皇帝坐在她的身边，落下视线，轻柔地抓住她的白嫩柔荑，摊开她的手心，指腹轻轻划过她微微粗糙的纹理，眼波一闪。“那几年，的确不少人，认为朕是兄夺弟妻。但，人已经死了，朕也不想再追究那些过往。”有些话，他还是乐于藏在最深处。静南王也许正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过去。
而且，他们兄弟之间，还有不少战役要打。
生在帝王之家，注定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杀戮。
血亲戮伐之战，避无可避。
他们之间隔阻的，不只是当年的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更是之后的皇位争夺。的确，如今他是皇帝，但，静南王是自己最无法忽视的敌手。
这几日，她的手心，多出不少粗糙的痕迹，像是使用类似刀剑，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他没有点破。这些天她经历的，不是寻常的生活，可以无恙归来，已是大幸。
纳兰希的思绪，飘向那一夜，曾经从废弃的尚宫归来的时候，她拆开那一件血衣的时候，发现了那一个秘密。
罢黜皇太后，将尚美人之子，八皇子君凤阳扶上皇位，也就是，如今的静南王。
那，便是遗旨。
那圣旨绢黄柔软，缝在那件血色宫袍之内，也许是尚美人得知兹事体大，而不想要圣旨与自己一同化为灰烬，才会在身陷火海之时，匆匆将圣旨藏在地下。这圣旨显然年代久远，字迹微有模糊，那飞扬写意的神韵尤在。
当年尚美人死的离奇，兴许就是宫中流传了皇帝曾经在久病未愈的时候，独独只见尚美人一人，甚至早就预备了遗诏，交给了尚美人的传闻。所以，尚美人在大火中丧生，也是楚氏想要扫除后患的缘故。
但，在没有找到遗旨之后，楚荣仪依旧没有放弃，吩咐荆姑姑不停地在尚宫寻找，就因为有朝一日若是皇帝违背楚家的意愿，那遗诏，便是最后的杀手锏。
而如今，想必静南王蠢蠢欲动的原因，也是因为他得到消息，这宫中还有遗诏的存在。而他，也许可以以此扳回一局。
若是她如项云龙所说，将遗诏昭示天下，那么，眼前的天子，还能稳坐皇位多少时日？他当年被楚氏捧上皇位，自然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
她这么扪心自问，不过，她还是用说服项云龙的话语，来重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她将遗诏留在自己手中，自有用处，而绝非是要维护皇帝。
她躺在软榻之上，困意袭来，双眸渐渐阖上，只感受到那略微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手心，随着那若有若无的触碰，她的戒备，一分分地放下，消失。
皇帝望着她安静的睡脸，微微扬起嘴角的笑意，轻轻拂过她落下的发丝，眼神宠溺。冬日很快就要过去，孩子会在春日降临，也会像春天一般充满活力和朝气吧。
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一条褐色的丝线，留在她的小袄之外，他轻轻扯出，正是自己赠予她的玉佩。她愿意随身带着，正是好的开始。他笑意飞扬，略显疲惫的俊容之上，不再有丝毫的落寞和急迫。
纳兰希醒来的时辰，已经是夜色深沉，说不清有多少时日，没有好好歇息了。在明日天亮之前，姜武应该带着玲珑，赶到周将军的军营了罢。
内堂之内，早已没有皇帝的身影了，她一步步走向殿堂的方向，听到有人在谈论的声音，她倚靠在白色墙面之上，仔细聆听。
“皇上，边关战事吃紧，章副将已领三千兵马去救援，马不停蹄行军的话……最快两日内抵达，但两日足以让边关待援的人马全数被歼灭……”这个人说话的声音，纳兰希并不熟悉，不过应该是一位将领。
这么说来，是在边关的战役，处在下风吗？项云龙果然是认真的，纳兰希想到此处，咬紧下唇，继续听下去。
“所以，朕顾得了这一边，只能放弃术地的防守了，是这个意思吗？”早就听闻项云龙兵法如神，如今边关的五千多将士，却在四日之内战亡三千，若是半途而废，暝国颜面何存？皇帝俊脸紧绷着，声音低沉而不悦。
术地失守的消息传来，无疑是雪上加霜，风云宫攻下了郡守府，并擒拿了王志，作风嚣张。虽然暝国国土辽阔，就算没有术地，也称得上是泱泱大国。不过，此举是对暝国的挑衅，他不容许在自己眼皮底下，有这等差池。
回应的声音，依旧浑厚有力。“下官调查过了，如今术地的将士，足有五万人数。城门之上驻守的，也都是他们的将士。但凡进城之人，需经过层层把关，甚为严格。况且，术地的百姓，大半已经投靠风云宫，军民一心，是为难也。”
皇帝放下手中的加急军报，俊眉紧蹙，救人如救火，水火是不等人的，边关领军的齐峰将军被斩，眼下尽剩些小将小兵，负担不起重任，只能任人宰割，偏偏边关那群谋士个个脑袋里榨不出半条好计谋，现在要求胜已不可能，至少得让士兵能安然退兵才是上策。
但，失去齐峰这个将军，已经是他最大的损失。如今紧要关头，就算任由风云宫在术地作乱，视而不见，其他几处的兵力和将军，也不能随意调动，以免令人看到破绽，坏了大事。
楚氏在朝廷之中的党羽，他除掉了不少，如今提拔的心腹，虽然可信，但是经验不足。要应付项云龙这等狡猾却又经验丰富的人物，他的手边，又有几个善于作战之人？
皇帝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纳兰希撩开帘子，望向他的方向，见他按揉着额头，径自陷入沉思的模样，一定是陷入了困境吧。
她放下帘子，面无表情地重新走入内堂。
下一瞬，皇帝抬起眉眼，望向内堂，只见深蓝色的帘子轻微地摆动着，渐行渐远的，是那一双满是尘土的绣鞋。
空气中，似乎呼吸都凝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