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不安，油然而生。
皇帝久久没有移开视线，最终叫来钱喜，准备了晚膳，端到自己的面前。
“用膳吧。”他撩开帘子，望向那个坐在桌旁的身影，神色一柔，说道。
纳兰希却像是没有听到，依旧背对着他，坐在原处，眼眸之内，愈发冥黑清冽。随即，她的眼底，划过一抹幽然炽焰，她的心，也仿佛经受着最炽烈的炙烫。
如今，术地已然成为很难除去的肉中刺，与术地为敌，她就暂时算得不到好处，也是两败俱伤。
在皇帝无法抽出足够的兵力，来应付术地****的时候，她正好休养生息，施行一些薄赋利民的政策，重新收服人心。假以时日，术地的百姓，都会皈依到她的手下。
“小希。”皇帝的手，轻柔地落在她的肩头，她还未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身子一僵，蓦然扣住他的手掌，指甲深深陷入他的手背。
皇帝吃痛，却在她猛然回首的那一瞬，望入那一双清冽眼眸之内。仿佛，他曾经也有类似如此的一幕经历，被那一双黑眸凝视，那眼底的怒气，无以复加。
到底是何时，何地，他为何有这样莫名的触动，觉得似曾相识？
纳兰希见站在身后的人是皇帝，才缓缓垂下眉眼，松开了手，语气一柔。“我太紧张了……”
皇帝也不再深究下去，到底为何有这等的情绪，她在宫外被追杀，全心戒备，情有可原。至少，她会保护自己，还有自己的孩子。
纳兰希见皇帝已经为她准备了精致的晚膳，看着皇帝将银筷送到她的手中，淡淡一笑。她低下头，笑道：“宫内的菜色真好啊……”
在那山腰上的木屋之中，姜武用那些银两，买了充足的米粮，吃的是他打下来的野兔肉，明明粗劣不堪，不过为了活下去，却不觉得辛苦。
皇帝的心一沉，见她不再说下去，只是夹起一小口米饭，送入自己的口中，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那种满足，在她的眼底闪烁，却令他心疼。
“你……朕派了不少人去找你，你躲在何处？”
“就在山上。”纳兰希浅浅一笑，喝了一口热汤，心也仿佛温暖起来。她的神色，仿佛漫不经心，不以为意，皇帝凝视不语，眼底迎来一片惊痛。
山上？严冬的山林之上，怎么可以活命，更何况，她还是一个有孕之人？！皇帝眉头紧蹙，神色严峻，实在不敢去想，到底要如何说出一些慰藉的话语。
“小希，苦了你。”他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见她吃的餍足，才稍稍平复了心中的内疚和忐忑。
“无论我的敌人是谁，我都没有这么容易就死……”纳兰希抿唇一笑，那笑意带着胸有成竹般的傲气，也像是带着少女一般的娇俏，令皇帝微怔了怔，点头回以一笑。
他带着笑意凝视她的脸庞，每次见到她脸庞上的细小伤痕，总是心中涌上几分痛意。“是吗？”
“没有人可以置我于死地。”纳兰希埋下头，这一句说得，像是喃喃自语。皇帝无法看清楚她此刻的表情，却听得到她的决绝，以及……暗潮汹涌的愤怒和恨意。
当敌手卷土重来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他似乎在纳兰希的身上，见到她的决心。
他突然觉得，她身上的一身骄傲，像是与生俱来。那种无论多么狼狈，多么苦痛，都遗留在体内，令人过目不忘的荣光，令她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拥有明月一般的光辉，明亮靡丽。就算暂时陷入黑暗，陷入困境，也迟早可以大放异彩。
那一瞬间，凝视着那一双黑眸，他的心中，涌上那一抹奇特的情愫。
“明月……”他的嘴边，突然逸出这一个字眼，纳兰希手中的银筷紧了紧，抬起白皙脸庞，望向君默然的方向，不动声色，眼神有一刻的阴沉。
“朕觉得你，像极了天际的明月。”他的眼底，尽是隽永的温柔笑意，她身上的皎洁无暇的光辉，仿佛和明月一般，永远都可以吸引自己的视线。
纳兰希放下手中的银筷，语气平静地丢下一句话，带着些许笑意。“多谢皇上赞誉。”
在他说出那两字的瞬间，她的心一沉，曾经有一刻的担忧，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一种紧迫和苦涩，是她不曾料到的。
“皇上是为了边关战事而担忧吗？”她抬起一双黑眸，盈盈笑语，并无多少顾虑。“方才臣妾听到一些消息，才斗胆这么问。”
“朕心里在想什么，你也清楚吗？”皇帝的俊容之上，依旧是浅淡的笑意，那一双温润眼眸，却像是无底深渊，无法看透。
“边关缺少一个可以依托的将领，皇上正在想，派谁前去，最为合适罢。”纳兰希迎上皇帝的双眼，眼眸之内的那一点浓黑，仿佛要望入皇帝的灵魂深处。
皇帝微怔了怔，她果然猜中了。或者说，她已经足够了解他。他原本就防备着任何人窥探自己的心，帝王心术，敢如此大胆揣测并说出的人，除了白羽，兴许只有她一人。
“也许，臣妾可以为皇上解忧。”纳兰希盈盈站起身来，眼神渐渐变得幽暗，胜过浓黑夜色。
“谁？”他语气平静，凝视着那一抹纤细身影，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仿佛褪去了几分冰冷的颜色，多了些许温暖的温度。
“蔺子君。”她挽唇一笑，柔声吐出三个字，清晰地看到皇帝眼中转瞬即逝的迟疑和惊愕。
皇帝不敢置信，军机大事，如何可以派一个女子前往？就算蔺子君武功不差，不代表她可以代替男子，行军打战。“她？”
“她。”纳兰希点头，语气依旧从容冷静，眼底之内，毫无一分退让。
“臣妾说得不是玩笑话，蔺贵妃与蔺老将军曾经学过兵法，自小也在大营内待过几年时光，据说还在武将手下学过不少练兵打战的本事。”纳兰希眼波一闪，黑眸之内，尽是决然的神色，她噙着笑意，浅浅说道。“这世上有一句话，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我自信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即便她只是女子。”
世人所知的蔺贵妃，沉默寡言，木讷迟钝，与真实的蔺子君，相差甚远。至少，在蔺子君握剑的那一瞬，眼底的决裂和肃杀，才是真正吸引纳兰希的。
皇帝将视线投向她的身上，嘴角翻卷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眼神渐渐深沉。“你知道的不少……”这么看来，她若还没能猜到蔺子君在他身边的真实身份，那就不是他所熟悉的纳兰希。
她但笑不语，没有回应更多的，她的确知道不少秘密，但没有尽数坦诚的意思。
“皇上在担心的，一定是他国知道领兵打战的是一介女流，更是当朝贵妃，会笑我天朝无人罢。”她垂眸一笑，纤纤素手挑起一点烛光，听着火苗跃动的细小声响，感受到皇帝的沉默，不疾不徐地丢下一句话。
“朕从来不知，你与蔺贵妃走的很近。”皇帝的眼神渐渐深邃，一抹晦深在其中缓缓隐去。
“蔺贵妃是我真心欣赏的女子，文韬武略，至少在宫外才可以真正展示她的才华。”纳兰希挽唇一笑，她与蔺子君像是若即若离，外人看来，她们根本就没有过多的交往。但她清楚，比起后宫，说不准沙场才是最适合蔺子君的天空。若是苍鹰，就该翱翔天际，睥睨天下，不是吗？
皇帝陷入沉思，她说得，是一步险棋，胜算的机会，少之又少。
“皇上，臣妾鲜少令你失望，这是险中求胜，也是希翼皇上将边关的胜利……”纳兰希眸光坚毅，紧紧握住皇上的手，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但是她的语气没有一分迟疑和后退。“送予臣妾，当作礼物。”
他凝视着那一双眼眸，幽幽地问了一句。“知道这次的敌手是谁吗？”贸然派出蔺子君，去应付常胜将军项云龙，是以下四对上四，棋局之上，就很难扳回局面。
更别说，是在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见面。
“知道是他，所以非要蔺子君不可。”纳兰希眼底的那一点浓黑，化为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在皇帝的心中，化为无穷潮水，久久无法消褪。
龙乾宫。
“臣妾斗胆问一声，这是皇上的决定？”堂下的那个女子，面容清秀，一袭湖蓝色宫袍，黑色云带，黑云一般的发髻之内，毫无半点宫花点缀。她此刻说话的神色，只是平淡地询问，但眼底却闪过一抹暗沉。
她曾经女扮男装，在大营内做了几年将军的副手，只是这件事，除了她与老父亲，再无人知道当年的“林子君”，便是如今蔺将军的千金。
君默然冷眼看她，凝神一笑，语气浅淡，像是并无压迫她的用意。“若你并无把握，可以推却。”兹事体大，若蔺子君也绝无把握，那么，他不该将胜负，当成是一场豪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