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尚芙落泪了,是的,她哭了。获罪许久,她都没哭过。此刻,她却哭了,不是因为污名加身,即将到来的罪行,而是因为她一直引以为傲的信念受到了一次又一次的打击,因为她的良善,她的真心,换来却是一堆又一堆的狼心狗肺。
世上之事,怕是没有比这还无望的事了吧!
眼见恩人落泪,百姓们心疼不已,激愤渐起,而这时,刘进财忽然心软了,她也受不住恩人这面泪水的冲击。于是,他也跟着哭了起来,他一边哭,还一边抽自己大嘴巴子,哽咽连连:“对不起……对不起……林小姐……您别哭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该恩将仇报,帮坏人做事……您快别哭了……好不好?”
话落,群民一片哗然。果然,他们的武巾帼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啊!
白衣帷帽人着实想不到局势逆转竟靠的是林尚芙的一滴泪水。他叹了一口气,觉得好没意思。于是,再无看戏的兴致,转身便去了。
见状,灰衣人只得跟上。
那厢,刘进财还在声泪俱下忏悔着自己的罪过:“林小姐,对不起!如果我知道那个姑娘是您,我一定会救您的。”他越说越激动,怕恩人不相信自己,转过身来,连连磕头,用力之大,竟然渗出血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住闵啊……”
果然,世上之人还是有好人的。林尚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感激他帮了自己,更感激他挽救了自己濒临奔溃的信念。
面对刘进财的倒戈,陈达才傻眼了,涂二也怒了,想要暗自发力,让刘进财吃些苦头,却在看到越来越汹涌的民愤后,又看到刘进财视死如归的神情时,只得作罢了。
这时,刘进财转身,面对着一众百姓磕头道:“我刘进财也受过林小姐的大恩。十年前,林小姐还是个小孩子,就帮我放狗吓跑了坏人,保住了我一家大小的营生。乡亲们,你们想想,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杀人呢?好人要是被冤枉了,天理何存!”
刘进财连嚷几个天理何存,一时间,百姓群情激奋,纷纷大嚷,逼喊陈达才放人!
林尚芙怔住了。因为她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可她实在对陈达才一点印象也没有啊,更记不得她是在何时何地帮过他了。
至于那些激动的,为她声援的百姓们,她也大抵记得几人,记得她确实施了援手,其余的,她也悉数不记得了。
一来,青州地界地广人稀,无论大恩小情,受过林尚芙帮扶的百姓,实在是不可胜数。再来,林尚芙每每帮人,从不放在心上,也从不去记忆。因此,大抵是旁人记得她的善,她却记不住对应的人和事!
所以,每每百姓认出林尚芙,热情给她服务,或是给她免钱时,林尚芙都尴尬地不知自处。
也正因为如此,她行善不图后报的侠义之举,更成了“武巾帼”的一桩美谈。
这回,她也想不起陈达才,和往常一样,她有些尴尬歉然,全然忘记了陈达才曾经诬陷迫害过她的往事。
这就是林家五小姐,杨姞国武巾帼——只念旁人的好,一善能抵万种恶!
眼见舆情这般汹涌,陈达才坐不住了,他正正乌纱帽,指挥着衙役去拦截攒动的百姓。
可是百姓人多势众,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门槛早被他们挤踏烂了,涌进了公堂里。
进了公堂,百姓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砍断了林尚芙身上的束缚。然后,纷纷投入到了战斗中去。
有农具家伙的,挥起家伙便冲着衙役一顿乱打。
没有家伙什的,便联合起来抢衙役手上的威武棍。
一时间,拿棍子的,赤手空拳的,带孩子的,厮打的厮打的,扭打的扭打,赫赫公堂俨然成了斗殴的集市。
这时,陈达才早已钻到了桌子底下,咕噜噜地爬来爬去,但不是给人踩住了手,就是被逃命进来的师爷撞了头。
桌子本来就小,如何能藏住俩个人呢?
陈达才保命要紧,逼着师爷想想法子,不然就给滚出去。师爷一边转动身子,一边好言安慰陈达才,气得陈达才狠狠一脚将他踢了出去。
毕竟是陆家庄的弟子,涂二武功不低,杀了十数百姓。没想到,其余的百姓掉转了方向,就像蝗虫一般都朝他这里涌了上来。
那些个乡亲们眼见恩人被冤枉,同伴枉死,纷纷红了眼,冲着涂二一通胡搅蛮缠。
小孩们负责抱住涂二的大腿,撕啊咬啊,妇人负责挠揪他头发,抠他皮肤,男人则拿着农具,威武棍一顿暴打……
真是各有分工,互有配合。
一时间,涂二竟成了练武用的木桩子,谁都能在他身上嚯嚯一阵。
饶是涂二是陆家庄的弟子,一身本领竟毫无用武之地,顷刻之间,被打得鼻青脸肿,亲妈都不认。
那王恩自然也没好果子吃,百姓们每赏他一脚、一拳,他便吐了一口血水。渐渐地,他躺在地上,不得动弹了。
眼见尸体横陈,血流了满地。林尚芙那初始的感动便被巨大的自责,内疚淹没了。她万万想不到因为自己的私事竟害得官民互斗,血流满地。
刚开始,她还穿梭于百姓中,连连喊他们住手。但这个让百姓主动暴动的善良女子,无论是好言好语劝解干戈,还是用尽全身力气万般阻拦,百姓们均不为所动,反过来却是推她远离危险,免得受伤。
百姓们的暴动和林尚芙有关,仿佛又与她无关。
青州府,天香楼。
“我才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百姓们居然闹进了公堂,要为林尚芙讨回一个公道!”
“是!”灰衣人道,“不止那些听审的百姓。听说,街上的百姓们听了此事,纷纷加入了声援大军。现在,大街上都看不到什么人了。”
闻言,白衣帷帽人好一阵沉默。他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九年前。
那时,众人一心,万民空巷的奇景,还是出现在太子哥哥奉命出征之时。
难道,这武巾帼的名头竟不是白得的,她还真是有些本事!
“爷……要不要小的……”灰衣人小心翼翼请示他道。
“不要了!”声音陡然冷了几分,白衣帷帽人道,“我倒要看看这武巾帼的名头到底有多大的作用!”
灰衣人躬身候着,他觉得主子肯定还有后招,果然,他笑道:“你说,如果林尚芙死在自己的美名手上,那该是怎样有趣的场景呢!”
闻言,灰衣人如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主子,您此话,何意?”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老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白衣帷帽人淡淡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