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搬到哪里,这个小小的铁盒一直跟随我。其实里面没什么,就一块墨玉,被一条早已褪色的挂绳牵着。我的手指轻轻抚过莹莹的玉面,上面精雕细琢着几枝修竹。这是属于琚毅的东西。
那年我才八岁,在黑暗的水中挣扎,将要窒息的时候,我抓到了这块玉,仿佛抓住了新的生命。很多次我都想把它亲手还给琚毅,但是一直没有这么做。我一直想,等一个机会,相恋一周年什么的,告诉他我从八岁开始一直寻找和等待的人就是他。Paul常说我有时特别喜欢幻想,这也是我一直所编攒的浪漫。
命运总是有很多转角,无法预料。粹不及防的某一天,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都无法躲避……
隐隐听见卫生间门的响动。我将铁盒关上放进床头柜。萧励沣从来不会翻看我的东西,以他的骄傲,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所以,我也不需要将这些东西锁起来。
萧励沣走进我房间,看了看我说:“发什么呆呢?”他掀起被子在我身边坐下,揽过我的脖子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看来这位今天心情不错。
“我准备睡了。”我对着他笑,“你也累了,早点回房睡吧。”
他眉心微微一蹙,嘴角一歪,笑道:“今天我睡这里。”他略带胡渣的下巴摩过我的脸颊,有轻微的刺痛。他伸手抱住我,他今天很轻柔,但我还是不能克制的发抖了。闻到他身上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我连着打了两个恶心,这一切来自本能,完全不受脑子的控制。
我紧紧的咬牙,想要阻止那种呕吐的感觉,他却快速的吻住我,轻易的撬开我的嘴唇,缠绕住我。
今天不是昨天,也不是往日的许多天。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琚毅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我的一个梦,一个幻觉。但今天,他真真正正的出现在我眼前。他的眼,他的眉,他的气息完全就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于是,那道心底深深的疮疤又被撕裂了,我感到彻骨的痛楚。那种痛像是旧疾复发,我浑身的每个骨节都在收缩,我哽咽了,萧励沣的急促呼吸就在耳畔,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萧励沣停了下来,他的宽大的手掌托住我的头,黑色的眸子好像是冬夜的夜空透黑沉无边又闪烁寒星,令人望而生畏。他凝视我半刻,动作骤然剧烈起来。粗重的呼吸在我耳边起伏,我仿佛跌进黑色的泥潭,周身都是缠绕着我的泥淖。我试图用力推开他,但毫无办法。
剧烈的痛楚犹如利刃将我的身体一剖为二,我痛得几乎快要死去……
一切静止后,我筋疲力尽的缩在床角啜泣。萧励沣坐在床沿,点了根烟。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我不停的啜泣,哭着哭着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睡着了。
那个梦很绵长,六月的栀子在空气里飘散。槐树的树叶已经足以遮蔽金白色的日光。我坐在槐树底下的树荫里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日暮西沉。
我在等琚毅,他回英国看生病的父亲。因为父亲另外结婚的原因,琚毅和他几乎不联系。这次他父亲的病很重,他逼不得已回去看他。
琚毅已经回来两周了,却一直没有和我联系。他临近毕业,系里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接。我去他宿舍找他,大有说他在系里忙。
一直找不到他让我惶惶不可终日。这两周,我已经太想他了。但在这无止境的等待中还渗着一些担忧和不安。
我想,天晚了,琚毅总得回宿舍吧?于是我坐在宿舍门口等。他一定是太忙,我的出现或许会是个大大的惊喜呢。
“刘珩,等琚毅呢?”琚毅的舍友老赵经过。
“哎,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我问。
“他……挺忙的。你还是回去吧,他回来我让他打电话给你。”老赵看着我笑,他一般沉默不善辞令,今天难得这样热情。
“没事儿,我在这里等他。”我一跳坐上了花坛,“这里凉快。”
老赵离开的时候,我见他好像在摇头。
正好快要期末考试,我拿着乏味无聊的财务管理开始温习。上面弯弯曲曲的数字渐渐的模糊,我靠着槐树渐渐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双臂感到寒冷,悚然惊醒。好像起风了,夜里的风吹在身上还真有点凉。我从花坛上跳下来,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熟悉的身影,琚毅的侧脸带着个微笑,他下颚似乎瘦了。整个人还是那种谦和的样子。
“琚毅!”我一蹦一跳往他身边跑去。还没走近,就看见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穿水蓝色的连衣裙,垂顺的质地衬得她犹如临水之花。原来是孙瑾,国际金融的系花。出了名的高傲,此时注视着琚毅却是笑颜如花。她看见我立刻将笑意一收,对我略略点了点头,对着琚毅说:“我先回去,我们明天见。”
两个多礼拜不见,琚毅明显的消瘦了。眼底有青灰色的阴影,脸色也不好,难以形容的倦色使他看上去像是大病了一场。我情不自禁的想去摸他的脸颊,他很急的让开。眉头微蹙:“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冰冷而陌生。
我心里微微有气,但他的样子让我心疼。我强笑着说:“人家想你嘛,我都等了你好久了。晚饭都没吃!”
琚毅没有看我,乌黑的额发垂在浓眉上,看上去更加的抑郁。
“你不开心啊?怎么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刘珩……”琚毅突然仰头望着远方,“毕业以后我要回英国继续进修博士学位。”
“啊?……”不是不失落,但我总不能阻碍他的前程吧?我心里有些气,气他不和我商量。于是只能埋怨道:“哦,什么时候决定的?怎么我都不知道啊?”
琚毅在路边的石凳上坐下来,点了根烟,大口的抽了几口:“就最近。”
他很少抽烟,夜色里那烟雾像迷雾将他和我隔开,我心口微微发凉,只觉得他在很远的地方,我完全无法触及。
“琚毅,你怎么了?你不抽烟的!”我在他身边坐下来。突然想到我的学业和爸爸的医药费,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数字,但如果琚毅不在,我一个人怎么负担得起?“琚毅,你走了……我怎么办?还有我爸爸……”
“够了!”他不耐烦的站起来,将烟掐灭,“刘珩,我不想过得这么累?不想负担别人的人生。我不想每天为了这些东西而奋斗,我还有理想,有自己的梦要走!”
夜风吹得我发寒,眼眶一阵刺痛。我感觉到从未有过失落混杂着一点羞辱。不会的,我的琚毅不会这样对我,他一定是太累了。这么累,一大部分是因为我吧。我忍住眼泪,努力笑着:“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我骤然转身,想尽快离开。
“刘珩!”琚毅说,声音仿佛来自外太空,陌生却又残忍,“我们分手吧。”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多傻?他一直避而不见,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吗?原来他都想到了,如果我不在这里等他,他大概就一走了之了。我感觉脚里绵软无比,又像是灌满了铅,好像随时就要跌倒。我不敢回头,不敢看他,我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幻觉。我加大步子往前走。
“刘珩!”琚毅一把扯住我,“我下个礼拜一就回英国。往后不会再回来了。”
我的肩膀不停的发抖,像掉入零度的冰窖,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我困了,等了大半天,我都没吃东西……我真的累了,想回去睡觉。这些,明天再说。”声音也颤抖的厉害,到最后,我感觉自己在求他。
“刘珩,你听明白没有?我们结束了!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这会让我觉得困扰。”他急促的说完,然后说:“对不起。”我听见他的脚步越来越远,我再也忍不住,飞奔着去追他。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就是我的全部,我的世界。而我,站在悬崖的边缘……
“琚毅!”我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冷又湿,我的措辞艰难,“……可是……我爱你……你去读书也好,回去工作也好,我可以等你!就像今天一样,从下午一直到深夜!我有这个耐性,让我等你,好不好?”我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但是为了琚毅,我几乎到了卑微的地步。我不能放走他,放走他等于放掉我整个世界。
琚毅定住了,他看了我一眼,眼眶湿润,过了很久才缓缓的说:“可是我不爱你,我从没爱过你。和你在一起,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切只是游戏而已!你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他用力甩脱我的手,大步走开。一开始是走后来是跑。
我永远记得那晚他的背影,决然的、义无反顾的把我留在黑夜里。
从此以后,我的生活真的只有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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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疲惫是身体上班,头一件事就是开会。
“恒沣地产总裁专访的事情你们给我本周内约定。华姐已经问了几回了。”沈冰铁着脸说。
“我打过好多电话了,萧先生的助理都联系不到。”小安耸肩。
“你们拿工资是干什么的?恒基大楼!打不通电话不会找上门去啊?车费公司又不是不给报?”沈冰皱着眉直翻眼睛。
“我们人微言轻,别人凭什么见我们?你那么能干,自己干嘛不去?”小安不服气的咕哝。
沈冰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沈经理,华姐找。你找个助理把酒会的计划书带着吧。她想知道进度。”华姐的秘书来敲门。
“你们看,我多忙?拜托,这种事不要再让我操心!”沈冰站起来对我说:“刘珩!拿计划书跟我来!”
我慢吞吞的跟着沈冰,华姐办公室的秘书已经引我们进去。
“这普洱很醇,二十年陈的吧?”那声音从办公室传来,我的脚忘了跨步。整个世界轰鸣得我几乎失聪,而我,只想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