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刊的《me》发行后,沈冰叫我去余暮寒工作室送杂志。这样才叫礼貌和郑重其事。但最主要的还是要送上我们杂志社六周年庆典的请帖。
华姐在业内那么多年的资历,别的嘉宾都没问题。但是,余暮寒不是靠关系就可以请到的。
专访的事,让杂志社的人都以为我和余暮寒有私人的交情。于是,邀请她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身上。
我到的时候,余暮寒工作室门口汇集了十多个工人,正在移除两边的行道树。那一颗颗巨大的法国梧桐正被大卡车运走。远远的看见余暮寒站在门口指挥,她穿月白色的中袖旗袍,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并蒂莲花。秀丽的侧脸散发着莹莹润泽的光晕。
“余小姐。”我喊她,空气里布满了法国梧桐的飞絮,像下着小雪。
余暮寒皱眉,“这么好的树,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飞絮?”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说:“刘小姐来了,请进来吧。”
余暮寒请我到她办公室,花梨木的茶具上是上好的明前龙井,茶香四溢。余暮寒雪白纤长的手指将紫砂杯倒满,“来,喝茶。”
“余小姐,我们下周有个六周年庆典。您看有没有时间赏光。”我递过请帖。
她将请帖随手放在茶几上,看都没有看,“我一般不参加这种活动。不好意思了。”
直接被人拒绝了,我只能微笑,知道没有办法,余暮寒是出了名的高傲。“那我也不勉强了。如果余小姐改变主意,我们随时恭候。”
余暮寒唇间勾起一个笑,像是嘲讽:“应该不会。刘小姐不介意,我要工作了。”
公然的送客让我有些尴尬,急忙站起来:“那我不打扰了。”
从工作室出来,门口的几十株梧桐已经运走,再运来的就是大棵的香樟,淡淡的香气弥漫开来。但我还是喜欢梧桐,大热天可以蔽日,春天有雪花一样的飞絮……
回到公司自然是被沈冰冷嘲热讽一顿。可是,新一期的专访任务下来,沈冰也头痛。我看了一眼邮件,吓了一跳——“恒沣地产主席:萧励沣”。
沈冰把一叠资料扔在我桌上,“看看吧,到现在为止根本联系不上他。海外新贵!拿不下来这个访问,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萧励沣动用四十亿买下了s市的两块地王,已经是今年房产界的最大话题。我从来不清楚他是做什么生意的,他说今年有生意到国内,难道就是这个?
小安推推我,“怎么办?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朝沈冰努努嘴,“这位又说要忙周年庆的事。这事她没时间处理,又是我们的事。成了是她的功劳,不成就是我们的错。变态!”
我心里很混乱,怎么最近什么事情都凑一块儿了。
小安自顾自的嘀咕,“这个萧励沣够低调的,国内的媒体面前还没露过面。就直接派助理来拍下这两块地!如果我们能做到国内首家专访,就真发了。”
我朝小安瞪了瞪眼睛:“那你还不去联系他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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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接到程曦的电话约我吃饭,在绿竹居。萧励沣给我的附属卡总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也想过打电话给萧励沣说专访的事,但我何必在公事上再求着他?对于他,我避之不及。
绿竹居是素菜馆,贵得要命。程曦每次都这么会挑地方。
“刘珩,你好哦。搬家了也不告诉我!”程曦笑吟吟的说,“我上你家去找你,谁知都人去楼空了。”
不是故意不说,而是难以启齿。我只能说:“那个房东要涨价啊,我只能搬去和我同事住。反正以后不方便你到我家来宿醉了!”
“你可以去我那里啊。我每天都住酒店!”程曦笑着说,“你随时都可以来的。”
“今天随便点,我请!”我豪爽的拿过菜单,“过些天,我就能把钱还你了。”
“不急!”程曦说,她的手机不停的响。她看了看电话,脸上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柔情,声音也是温柔无限:“喂……”
“哦,那我过来。马上就来!”程曦挂完电话就一脸歉然的看着我。
“甭说了,重色轻友的人我见多了,你去好啦!”我摇头。
“不是,是公事!我老板找我……”
我摆手,“不用解释!我不会看不起你的!哈哈……”
程曦还是走了。我自然不会在这么贵的地方吃东西,于是准备出去随便吃碗面。
我慢吞吞的往外走,酒店的装修精致,墙壁都是青石铺就。廊上挂着各式的水墨画,虽然都是临摹的作品,但都还画得不错。
“刘珩!”
“钟sir?”钟sir满面通红一身酒气的从一个包间走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笑着问,他的样子没怎么变,我微微释然。我一度觉得因为我他才丢了工作。看来他近况不错。
“唉……和朋友喝酒。谁知道他喝醉了,我老婆又催我回去……”他盯着我看,好像从前交待我做一些明知我极不喜欢的事情时的表情,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你想干什么?”我无辜的看他,“我不会再陪谁谁谁喝酒了。”
钟sir笑了,拉着我走进他的包间:“这笔买卖你赚了!”他故作神秘,口齿不清。
我就这样被他拖进包厢,看见只有一个男人趴在桌上。
“你也不看看是谁,琚毅!亚逊的总裁!这位可是我的学弟”钟sir说,“你看着他,我去结账!”
我像站在沼泽地里,泥足深陷,无法移动。思维混乱得无法分析为什么琚毅会和钟sir在一起,一切都变得无力而模糊。他静静的趴在那里,好像真的醉了。我慢慢的走近,淡黄色的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脸颊上有些潮红。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紧的蹙着,眉心有深深的沟壑,像是有抹不平的痛楚。他的五官好像变了,但又似乎一如既往。我屏息的注释他,目光无法移动。
“岩哥!喝,我们继续!”他骤然说了一声,我吓了一跳,心脏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但他没有醒来,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的手心却全部都是汗了。
我的心脏扯得阵阵疼痛,好像有一条绳子紧紧的嵌进心脏的机理,就快碎裂。
我转身想离开,钟sir却进来了。他径直走到琚毅身边,“来,琚毅,回去了!”他用力搀起琚毅的一个胳膊,直冲我叫唤:“愣着干嘛?过来帮忙啊!”
我迟疑了一下,只能走过去将琚毅的另一个胳膊绕过我的肩膀。沉沉的身体靠在我身上,隐隐感觉到他的体温。因为他太高,我根本没有办法撑起他。他失去重心靠向我身上,一下子将我挤到墙上。
巨大的冲撞让我感觉快要散架了。琚毅的眼睛徒然睁开看我,墨黑的眸子宛如撒向深海的星光。我来不及叫痛,心却仿佛有刀子捅了一下,鲜血淋漓。琚毅微微眯起眼睛凝视我,好像是在聚焦,半晌才自己撑着墙壁,四处寻找钟sir,、:“岩哥!你逃哪儿去了?不敢和我喝了?”
我松了口气,随即一阵莫名的失落涌上胸口。脚里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再也无法向前迈步。
“喝……怎么不喝……”钟sir搀扶着琚毅,“可我今天甘拜下风,我喝不过你呀!刘珩,你傻了吗?过来帮忙!”他一边哄琚毅一边冲我吼。
我只能过去,四肢犹如浸在水里毫无力气。琚毅穿着深咖啡的灯芯绒西装,我扶着他的手臂,那灯芯绒的纹理陷入我的肌肤,那样真实的质感,让我醒悟这一切都是现实,而不是我的梦境。
“知道了,我不开车!回来了回来了!”钟sir对着手机说,他是出了名的“妻管严”,“我没喝多少。这就回来!”
我们合力将琚毅扶上他那辆奥迪Q7,钟sir将钥匙往我手里一塞:“驾照带的吧?琚毅就交给你了,我再不回去恐怕要婚变了。”
“我不会开这车!”我急得直跺脚,“你不能这么不仗义啊!这车要撞了,我可赔不起!”
钟sir直翻眼,“怎么着?我罩着你这么几年,这忙你都不帮?难道要我开车?瞧我这身酒气,被警察拦到是要拘留的!”他又嬉皮笑脸着说:“这是你们大头!这可是给你机会表现呢!我走了!”说完打车一溜烟的走了。
我万分无措,坐到驾驶座。琚毅仰头睡在副驾的位置上,眉头兀自紧蹙,长长的睫毛一如往昔。喝醉了一定很难受,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捣鼓了半天才发动了汽车,但是要往哪儿开呢?我的手指忍不住发抖。
这车的动力很好,就是驾驶员座位调得太大。我整个人像是悬在空中,这么高级的车我从来没有开过。战战兢兢的就近找了个酒店,叫了服务员一起把琚毅扶进房间。
琚毅仰天躺在床上,我应该离开。但是,双腿就是不听话,我慢慢的走近他,在床沿边坐下。凝视他的面容,眉目分明的英俊没有多大改变。眼角眉梢却多了沧桑和风尘,毕竟已经7年,琚毅应该三十三岁了。
我的手指轻轻的抚上他的浓眉,眼泪不小心滴在他的脸上。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多年来好不容易结痂的心口那道伤痕一下子崩裂,痛的我哽咽。才知道那么的想,那么的想念……
我的手腕突然一紧,整个身体失去重心跌进他怀里。他睁开眼睛,专注的看我,墨色的眸子深处闪烁着碎冰般的痛楚。我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琚毅的双臂加劲紧紧的将我揽在怀里。
他喃喃的说:“别走!我知道我又做梦了……”他微微的苦笑,将头埋在我的肩头,声音含糊,“让我多做一会儿……别走。”他滚烫的脸颊贴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那些回忆,熟悉的触觉、那些悸动全部都回来了,原来一直那么深刻的印在心头。从来没有忘却!我的眼泪滚滚而下,全部落在他的肩头。我的手情不自禁的环抱住他的腰。
夜里的风特别大,但是带着微温。我边走边哭,活像一个失恋的大学生。
刚刚看见琚毅右手臂上的齿痕,那样的清晰。那次我竟咬得那么重。我不知道他看到那道疤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对往昔嗤之以鼻还是仍然怨我。我自嘲的笑了……
城市中心的钟楼,时针指向12点。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我看见荧光屏上的号码,心里发寒。
“怎么不在家?”那头儿语气平静下暗藏汹涌。
“同事生日……”我感到舌头打结,因为哭过,喉咙还是暗哑的,“这就散了,在回来的路上呢。”
“在哪?我过来接你。”萧励沣说。
“不用麻烦,你才回来一定累了。我已经在出租车上了。”我边说边跳上出租车,“一刻钟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