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坐地铁到市区后,我一路走回公司。在烈日的暴晒下,脸上的肌肤微微的刺痛。到了公司大楼下,我仰头看这座高楼,黑压压的像一座山劈头盖脸的向我倒来。眼泪从眼角缓缓的滑落,刺眼的日光半刻便将它蒸发殆尽。我的悲怆犹如这几十层高的大楼,沉重得让人窒息,仿佛再也不能挪开。
手机在口袋里不停的响,我觉得眼前的黑影渐渐模糊。好像变成一个灰色的网,慢慢的向我罩过来,我想迈开腿,双脚却不停使唤。于是,那灰色的网终于压到我身上。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从此不要醒来。因为我无法面对醒来后的世界。
但现实终归悄然而至。
我在医院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醒来,我的手背正吊着点滴。窗外正是深深的夜,天空偶尔划过闪电,然后是闷雷阵阵。真的在马路上昏倒了。我一向身强力壮,竟然也会娇滴滴的玩昏倒?
“你醒啦?”小安就在床边坐着,一脸的疲惫。
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难为她还来医院陪我:“我没什么事了。”我坐起来。
“你中暑了!”小安眼睛瞪得大大的,“真没想到,你这么彪悍还会昏倒!”
我无心跟她开玩笑,按着仍然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你还真厉害,把这么彪悍的我送来医院。”
“不是我,是琚总!”小安一屁股坐到我的床沿上,“你晕过去的时候琚总正好经过。他一把把你横抱起来,于是我就陪他一起把你送来了。”
我的心漏跳一拍,“那么他人呢?”
“他当然回去了,非亲非故的。难道他还要留下来等你醒过来啊?”小安笑着看我,“能被他抱一下,让我晕倒也愿意。”
我靠在床上,心里有片刻的失落。外面雷雨轰鸣,我的心又被层层悲怆的黑雾包裹起来。
“你没事我就回去了。”小安拎包走人。
护士进来帮我拿走点滴,“你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雨下得越来越大,我在朦胧间看见了琚毅。他蹙着眉头跟我说分手,又好像不是。他身后站着一个女人,是金融系的系花孙瑾。他们要走了,一起去英国……
我大声的叫,好像是让琚毅走开。他真的走了,步履沉重的转身。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的雨夜,我大声的哭泣喊叫,但是再也唤不回他。
“刘珩!刘珩……”
我奋力睁开眼睛,琚毅俊逸却充满担忧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里全是破碎的星辰。他伸手将我额头的汗擦掉,他的手指依然修长有力。我好像中了魔杖,分不清是梦是真。那个梦犹如一把利刃在我心房上划过,我触电般的拂开他的手。强烈的痛楚刺到我的五脏六腑,这几天的无助和痛楚一股脑儿冲上脑门。
“你走,立刻走!”我朝他吼,“不要来装好人!走啊!”
“刘珩……”琚毅眼里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得可怕。
“走走走!”我拿起枕头直接砸向他,抑制不住的哭喊起来,“我不想再看到你。”这么多年来,我是第一次爆发,我四肢不停的发抖,“我明天就辞职!你滚啊……”
琚毅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好像多年前在皇陵诀别的模样。他眉头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说:“你好好休息。”转身大步的走出了病房。
我的心仿佛巨大的锤子一下一下打在胸口,好像随时要将我的胸腔敲得分崩离析。他走了,真的走了,我的心房一阵绞痛。靠在床上,窗外又开始传来雷鸣声。
我的双腿不停使唤的下了床,穿过淡淡白光的走廊。病房在二楼,下楼就是住院区的大厅。午夜的大厅里一片寂静,门外瓢泼大雨打在石阶上,捡起雪花一样的水波。
我推开医院的大门,夜晚的风雨带着清凉向我扑面而来。我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是真的走了,以后……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交集了。我抬起头,巨大的雨滴打在脸上生生的疼痛,但是让我清醒。再不舍得,也回不去了。
“刘珩!”暗哑的声音近在咫尺,他脸色惨白,眼里蓄满了深深的疼痛。
我突然觉得没有力气,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他拉入怀里。我的双腿好像踩在云里,他抱着我,非常用力。如果,此刻他松手。我一定会跌倒在地上吧。我抱住他,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直到手指完全麻木。
“回病房吧。”琚毅说。
“我饿了,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琚毅带我到街角一家夜排档吃面,没想到他还记得。更没想到这么多年,这家夜排档还在经营。
“今天这么晚?还带了女朋友?”老板班叔笑着对琚毅说。班叔明显老了,但一如既往的健谈,“今天吃什么,炒面还是锅贴。”
“都要,班叔!”我挑了一个沿街的位置坐下。
“刘珩!”班叔一眼认出我,他很意外也很高兴,“我以为你不在这里了呢!你爸爸怎么样啊?”
我心口剧痛,却也只能强自忍住,“他很好。”
“琚毅一直来,却不见你来。我还以为……”香喷喷的锅贴上桌,“你们在一起就好了。结婚了吧?”班叔笑吟吟的问。
我望着琚毅,琚毅眼角浮起一点落寞,他回头对班叔说:“班叔,多放点辣椒吧。”
那年寒假,琚毅陪我回来看爸爸。我们经常在这里吃排挡,东西都是班叔自己做的。和琚毅分手以后,我就刻意的避开这条巷子,往日的有关琚毅的一切记忆都不敢触碰。那个时候,他儿子还在上高中,一放学就来帮忙。
“你儿子呢?”我问
“我儿子有出息!出国了,去了英国读博士!”班叔一脸自豪和满足。
“真厉害。”我提高嗓门,尽量表现轻松。但回头就看见琚毅低垂的眼眸,带着痛楚和深深的孤独。
我用尽全力吃东西,琚毅却一点都没有吃。“班叔,你儿子这么出息。你也算熬出头了!”我高声说话,尽力的甩开悲恸的情绪。
“现在房价太高,我儿子将来还要娶老婆。我得给他赚钱买房啊!”
“有你这样的爸爸真幸福。”我略带哽咽,想到爸爸,想到不久的将来或许叫爸爸,再也不会有人听到了……
回程的路上,雨小了。已经是凌晨的三点,琚毅用很慢的速度开车,空气沉重得无力呼吸。
“谢谢!”我说,“这么晚了,明天上班会没精神吧?手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吗?”我看着他的手臂,多年前被我咬下的齿痕还淡淡的留在上面,他的手指因为用力微微泛白,手臂上青筋淡淡的凸显。
突然车子一阵刹车,琚毅把车停在了路边。他望着我,我的脸在他乌黑的瞳孔里显得苍白而无力,带着惊惧和不安。他揽过我的脖子,狠狠的吻住了我。
我用力的挣扎,但一股强大的热浪在我脑子里爆炸开,我的意识被炸到了九霄云外。
“回到我身边。”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我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
我一怔,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我推开他,低头说:“不可能,我们回不去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不想知道原因吗?”琚毅说,他抚摸我的脸,语气近乎恳求,“再给我一次机会。”
泪水夺眶而出,我用手捂住脸颊:“不是你……而是我配不上你了。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已经结婚了。”
不知道我是怎么叙述的,我尽量用极其轻松淡然的语气将那暗无天日的往事说出来。说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的亮起来了。
琚毅听完后,眉头紧紧的蹙着,太阳穴的青筋不停的跳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大力的开门走到路边的大树旁。
“琚毅。”我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无奈的说,“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你不要替我难过。而且他……他对我也不错。……真的!”
他突然伸出紧握的拳头,用力的击打那棵斑驳的大树。一下……两下、三下……
我发疯般的拉住他的手臂,抱住他,“不要!不要这样!”大声撕裂般的哭喊,我像是掉入了火坑,痛得浑身发抖,“你不要这样。”我捧起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这个男人,一直那么优秀那么骄傲。如果没有遇见我,他的人生将是精彩而丰富的。现在……却变得那么痛苦、挫败、无望……如同被困的野兽。
琚毅紧闭双眼,泪水沿着脸颊慢慢的滑落,“我去找他。”他甩开我,朝车子的方向跑去。
“不要去!”我拉住他的手,萧励沣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想琚毅为了我受到任何伤害。
“为什么不?”琚毅停住脚步望着我,他的眼眶布满血丝,“你现在就跟他离婚!你爸爸的医疗费用我也可以承担!”他执拗着,仿佛不顾一切。
我抓住他的手臂不放手,一个劲的摇头,“我求你……不要去。”我的声音非常软弱,萧励沣是个魔鬼,我从来都无法跟他抗衡。我慢慢的蹲下去,胃部一阵剧痛。
“刘珩!”琚毅抱住我,焦灼的问,“你怎么了?”
“你答应我,不要去。”我艰难的说。
琚毅不甘的咬住嘴唇,凝视我。他的痛穿过我的眼睛到达我的心里。
“我……我找机会跟他说。”我说,又一阵剧痛袭向我。我疲倦的靠进他的怀里,沉沉的闭上了眼睛。